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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就在岸上住

2021-09-06老克

莫愁·小作家 2021年8期
关键词:汽车站高邮轮船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高邮老汽车站和轮船码头都在大运河堤上,我们住在运河堤边的徐家老宅。那時,我和妹妹经常在大运河畔捡田螺,看夕阳慢慢从西堤退下去,看晚霞慢慢爬满天际。我们还喜欢去汽车站捉蜻蜓——那种最不值钱的红蜻蜓,运河堤边到处都是。只要有长途汽车刚到站,我们就跑到车前风箱里捉红蜻蜓。

从汽车站沿运河堤向北十几米远,是高邮轮船码头。

我五六岁的时候,外婆带我去上海,就是先从高邮轮船码头坐慢班轮船去镇江,然后改乘大轮船去的。慢班轮船是一艘小火轮拖着两条木船,前一只船载客,后一只载货。载客船舱里坐满旅客,很黑,靠舱口挂一盏马灯照明。船离开高邮不久,就有个姑娘领着一位卖唱的盲人坐在木梯上,盲人开始拉二胡卖唱。坐慢班轮船的都是乡下人,给钱的人很少。第二天上午,船依旧在大运河里航行,突然听见船舱外传来哭救声,只见那位盲人老男人拿着拐棍追打那位姑娘,满船地追打,姑娘惊恐万分,边逃边哭,那种凄惨的哭声,在我脑海里很长时间都挥之不散——我那时只是一个孩子,很不理解船上为何没有人救那位姑娘。

从运河堤下来到通湖路是一条斜长坡,左边是后来我上班的地方——百货公司西仓库,右边是自来水厂,水源是从大运河引入的,“我们都是吃大运河水长大的”——这不是诗句,而是不争的事实。

过去的高邮城是一个水城,到处都是水,比如中山路就是“前店后河”的格局。水多桥也特别多,北门大街一带有承志桥、税务桥、半边桥、三元桥、搭沟桥等。夏天夜晚的码头上,有妇女洗衣、聊天、洗衣棒槌的声响在夜色里回荡,非常静,非常美。

小学放暑假,我最盼望的事就是去舅舅那里玩。舅舅是高邮湖上的一名“湖上医生”,诊所在一个叫新民滩的地方。整个诊所除了一个做饭的,就是他一个人,既是医生又是护士,他的医术很全面,不但替病人开刀,还会替难产的女人接生。舅舅是个好医生,我经常看见他在夜里背个药箱随渔船去就诊,有时天亮才回来。因此在渔民中间享有很高的威望,在渔民当中只要提起“顾医师”,都会肃然起敬,经常有渔民用船送鲜鱼来,都是用脸盆装上来的。

舅舅的屋子挂着一把二胡,晚上乘凉时还爱吹口琴,他最文艺的举动是画列宁的油画,屋子里放一个木架,经常在外屋刚给一个病人扎完针,就忙里偷闲进来画上两笔。许多年后,每当看电影《日瓦戈医生》时,我都会复活这个记忆。

当然,生活中也不都是玩浪漫。有天,突然有人来报信,说新民滩的渔民和太平庄的渔民在湖上发生械斗,太平庄的渔船队马上就要过来了!太平庄是靠近高邮城南门的渔民聚集地,以抱团、野性而著称。当时许多渔民听到这个消息是谈虎色变,赶紧跑得无影无踪。整个村庄只有舅舅和我两个人。

太平庄船队在湖滩上停泊后,渔民们抬着门板,上面睡着一个血糊糊的男人,其他男女老少手拿渔叉和棍子一路冲杀过来。舅舅临危不惧,穿起白大褂等待他们到来。愤怒的渔民们砸毁了许多东西,舅舅一边替那个受伤渔民包扎伤口打针,一边与他们劝说周旋……许多年过去了,那个血腥的场面仍历历在目,在少年的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过那年暑假,也不是光过小说和电影般的生活。当时,舅舅还要完成外婆吩咐的一个秘密任务——替我打虫。我那时吃饭不长肉,被邻居孩子喊“搓衣板”,都是被蛔虫闹的。吃了打虫药后,我整天头昏昏的,走路明明想走直线,身子却不由自主“咣”地撞到了门框,好疼好疼。人受了挫折往往就会思念至亲,我就会想起高邮城的外婆。那几天我经常面对一望无际的湖水,思念着湖那边的高邮城。以前我看连环画《华工血泪》时懵懵懂懂,那时候,突然知道了“思乡”的含义。许多年后我听马思聪的小提琴《思乡曲》,眼前会一下子出现那片一望无际的湖水。

我曾在高邮湖边见过晚霞最壮美的时刻,经历过最惊心动魄的少年时代,那种感动和悸动也是我对故乡眷恋的原因之一。以前我老是抱怨我们这一代人生不逢时,但现在却感到庆幸,因为我在童年看过晚霞里成群的野鸭呼啸飞过,我少年时在田野看过野兔在奔跑,青年时看过高邮湖上成群飞翔的水鸟,我在高邮湖边完成了对人生最初的想象。

老克:本名徐克明,资深媒体人,文化记者,散文作家,著有文化散文集《南京深处谁家院》《南唐的天空》《暮光寻旧梦》等。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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