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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教子唱红歌

2021-09-06王德安

莫愁·小作家 2021年8期
关键词:侄儿叔叔上海

徐三娘是个传奇人物。她自幼丧父,母亲是以玛内利教会的虔诚信徒。她长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乌黑的眼睛,又受过良好的教育,通英文、会弹琴、爱唱歌、善舞蹈,是位大家闺秀。后来她嫁给我的叔叔,叔叔是国民党退役军官,人们都说他俩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叔叔在弟兄中排行老三,所以我们就喊她三娘。

徐三娘无儿无女,因为几次流产不能再孕,但她特别喜欢小孩,把我和我姐姐当成亲子女。上海解放前夕,她常常把我们带到她家玩,她家住在多伦路的一座小楼上,她弹琴教我们唱歌,唱什么歌呢?唱“我们的队伍来了,浩浩荡荡饮马长江”,唱“山那边的天是明朗的天,山那边的百姓好喜欢”,唱“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年青的中华好儿郎,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辉煌”。但她叮嘱我们,现在不能唱,过些时日才能唱。说罢,她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的童年有過日机轰炸带来的恐慌,有过逃难路上的苦难,有过生离死别的哀怨,也有过快乐的日子,那就是在三娘的钢琴旁,在三娘的书房里……

三娘在上海的一所职业学校当教师,那一阵子她很忙,经常外出,甚至彻夜不归。三叔也不知听信谁的谗言,说“你老婆有外心了,我在霞飞路上看见她和一位男子逛马路”,说得有鼻子有眼,叔叔一听这还得了!任凭三娘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本来每晚她家传来的都是琴声、歌声,现在听到的是打砸声、哭泣声。

徐三娘和叔叔终于离婚了,《申报》上一则“离婚启事”,徐三娘净身出户。我们舍不得她,她也不舍得我们,全家人哭成一团,只有三叔板着脸,板成一个灰色的冬天。

上海解放了,三娘教的那些歌可以放声唱了,可是教歌的人却音讯杳然。我们家没多久就迁居南京,我的三叔又结了婚,组成新的家庭。

几十年来我们多方打听三娘的下落,按老地址寄去的信都原封退回,我出差上海都要去多伦路打听她,人们都摇头。她出国了吗?她谢世了吗?感情是割不断的,她的影子总是晃动在我的回忆里、睡梦中。

“文革”时,三叔因曾经的国民党身份遭到批斗,造反派要他交代与徐三娘的地下党活动,是不是有叛变情节,我的三叔张口结舌茫然不知。但他终于悟出她没有死,而且她在新中国成立前为地下党组织工作。

她是个谜:那天亮前的激奋,那霞飞路上的男子,那禁唱的歌曲,那诡秘的行踪……全家人对她的认识从遗憾、同情到敬佩。但我对她的爱像浓浓的夏天,没有淡过,没有冷过。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们终于打听到三娘的确切住址。她曾一度离开上海到浙江去工作,一直没有再婚,退休了才叶落归根,我终于可以把40年的思念倾泻在小小的信封里。

九十年代初,她来信告诉我们,她结识了华东师范大学的一位老教授,他们俩都有坎坷经历,三娘决定与他相伴晚年。我想这个老教授肯定是个和善的老人,我真为三娘的幸福晚年高兴。那年的7月正好有个出差上海的机会,我买了鲜花和美酒前去祝贺。谁知走到华东师院三娘家的小区口,见到一张讣告:我院某某系张某某教授因病医治无效,于某年某月某日去世,享年84岁。

后来我们把她接到南京来玩,以淡化她对亲人的思念,谈起我童年的那些事,她记得清清楚楚,我们在一起唱呀笑呀,仿佛又回到那年那月。有趣的是三娘的名字是“慧珠”,我妻子名“慧芝”,上海人“珠”“芝”同音,三娘搂着她在她耳边亲切地说:“你就是我的影子啊!”

她在上海一直跟她侄儿过,侄儿侍奉她如亲生母亲,侄儿媳妇是个医务工作者,是个心地善良、手脚麻利的能干人,为三娘擦身洗澡、打针喂药不厌其烦,几十年如一日,被街道评为好媳妇。好人有好报,我们为三娘的晚年庆幸。

三娘九十多岁还能给我们写信,关心我的生活起居,关心孙辈、重孙辈的成长,资助他们的学业。我们也把家里开心的事告诉她老人家,我每出版一本书都寄给她,她再把她的感想和意见写信告诉我。三娘活到96岁驾鹤西去,按她的遗愿,骨灰撒在长江入海口。

三娘,您是一叶爱的小舟,载着我渡过不一样的童年,我们永远爱您,“三娘教子”的故事永远鲜活在岁月里……

王德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古陶瓷研究会荣誉会长。作品在全国和省市多次获奖。曾担任《莫愁》杂志主任编辑。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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