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雁含情尺素传意
2021-09-06王光龙
王光龙
《春风里》 李兴福/作
在中国绘画史上,国画的种类繁多,单以对象而言,可分为山水画、花鸟画、人物画。事实上,山水画和花鸟画有时候并不是各行其道,而是互有交叉,山水含有花鸟,花鸟藏于山水。在花鸟画中,花鸟草虫、游鱼鸿雁皆可入画,再辅之以芦苇、春水等,画面即可成品,且饶有意境,故画花鸟不难。单若要达到花鸟有情、水草有意,画面灵动而不呆板,意境深远而不空洞,则难矣。
李兴福先生醉心于花鸟画多年,得吴昌硕以“草篆书”入画的酣畅淋漓,学潘天寿墨彩结构的大起大落,悟齐白石“似与不似”的艺术语言,勤练八大山人作画之法,上下求索,自得章法。李兴福先生偏爱花鸟,尤善画大雁、鸭、鹅等。暮春日,得观李兴福先生的几幅花鸟画,天净晴岚,一扫前几日的淫雨阴霾。
在花鸟画中,以雁为主体自古有之,且雁为画家常画之物,如黄筌的《霜林鸣雁》,崔白的《烟汀晓雁》《雪芦双雁》,八大山人的《芙蓉芦雁图》等,此题材从艺术技巧上出新难,从意境营造上出奇不易,只能另辟蹊径,增加尺素之外的意味。且观李兴福先生的这幅《夜来雁初定,雨打芭蕉声》,画卷清逸舒朗、清雅有致。芭蕉叶从画面左上角垂下,如瀑布,层层叠叠,厚实浓密,芭蕉叶下聚集着几只大雁,似在芭蕉叶下避雨,也似在觅食。画家注重用墨的浓淡,近景墨色浓而厚,远景墨色淡而稀,营造出层次感和距离感。芭蕉叶用淡墨晕染,再用毛笔勾勒叶柄和茎,最后皴擦出层次感,在叶片上还能看出画家刻意点出的雨滴。五只大雁皴染轮廓,黄爪褚喙,形态各异,或面面相觑,或侧耳倾听,或低首寻觅……似乎还能听见雁鸣之声。韦应物《闻雁》云:“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夜雨打芭蕉,点点滴滴都能引起骚人思。鸿雁来归,更是牵动人的心扉。夜雨、归雁、芭蕉……几个意象叠加,烘托出孤寂惆怅之感。此情此景,有不得不吐之言,有不得不诉之情。冯延巳有诗云:“风淅淅,夜雨连云黑。滴滴,窗下芭蕉灯下客。”画因物而有意,人因景而生情。这幅画无人,却能让观赏者感到此刻一定有人正坐在松窗木屋内,案几上有一盏油灯,人在窗下观看着芭蕉夜雨,眼见鸿雁来归,怕也是一夜难眠。卞之琳《断章》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看与被看,虚与实,画卷之外的意味才是一幅画作境界的延伸。
《长年乐》 李兴福/作
明代汪肇有一幅《芦雁图》,数只大雁栖息于矶石芦苇畔,或飞或落,层次有序,用墨精细。李兴福先生有幅《舞动西风》,亦是群雁翱翔于芦苇旁。蒹葭苍苍,芦苇白,草木黄,断雁叫西风,萧索、萧条、萧瑟。画家用侧锋画出芦苇茎秆,淡墨染出芦花,风中摇曳生姿。几只大雁展翅飞起,或直上,或俯冲,或振翅……芦苇因风而动,大雁展翅而动,整幅画布局严谨,画面富有动态感,画家用墨较淡,重点在大雁的翅膀上,晕染出动态美。刻画爪部,或收紧,或舒张,配合飞翔的姿势。南宋赵希鹄《洞天清录·古画辨》言:“画无笔迹,非谓其墨淡模糊而无分晓也,正如善书者藏笔锋,如锥画沙、印印泥耳。书之藏锋在乎执笔沉着痛快。人能知善书执笔之法,则知名画无笔迹之说。故古人如孙太古,今人如米元章,善书必能画,善画必能书,书画其实一事尔。”写意画,偏重于用墨和笔势,刻画出神韵,营造出意境,和写实相隔,似是而非,以达到气韵生动。
《蛙嬉图》 李兴福/作
李兴福先生似乎偏重于水禽画,若《夜来雁初定,雨打芭蕉声》是独吟,《舞动西风》是舒啸,那么他的《聚仙图》则是群奏。众雁聚集,是商讨南归之事还是寒暄重逢之喜?群禽难画之处,重在姿态。百鸟百态,神韵不一。画家用焦墨画出大雁轮廓,干墨皴出大雁羽毛,尤其是在脖颈处和雁喙处下了笔墨功夫。交颈颉颃,鸣声上下,章法有序,最见动态感。清代邹一桂所著的《小山画谱》云:“章法者,以一幅之大势而言。幅无大小,必分宾主。一虚一实,一疏一密,一参一差,即阴阳昼夜消息之理也。布置之法,势如勾股,上宜空天,下宜留地。或左一右二,或上奇下偶,约以三出为形。忌漫团散碎,两亘平头,枣核虾须。布置得法,多不嫌满,少不嫌稀。”画家如此繁密地画大雁,如果章法紊乱,那么整幅画作也会变得凌乱不堪。做到繁而不乱、密而不满,除了需要过硬的绘画基本功,更需要对布局章法了然于心。章法的外在表现,诚如齐白石所言:“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在这一点上,李兴福先生在向前人求法中似乎有自己的心得,故其画作清雅,章法有度,布局严谨,散淡一如南宋士人。
爱花鸟画者,想必也是热爱生灵之人。李兴福先生除了工于大雁,还涉猎蛙、鹅、鱼等。他的《连年有余》,两尾鲶鱼游弋于莲叶下,恰如“鱼戏莲叶间”,有江南风。墨荷映水,似有枯败痕迹,“留得枯荷听雨声”。鲶鱼长须宽口,有肥美之态。画家用墨的浓淡来表现画面的层次和水的深浅,晕染为主,画面不干涩,有氤氲气。他的《挺进》,红掌大鹅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迎面是风吹柳枝,衬托出鹅的风姿。他的《蛙嬉图》,青蛙齐跃,如一幅动态水墨画,有“青草池塘处处蛙”之乐趣。这些生活中的生灵,入画易,因为随处可见;入画不易,也因为随处可见。
花鸟画取材于生活,亦要高于生活。摹态不摹声,描色不描情。态色在纸张内,声情需在尺素外,这需要画者和观画者细细琢磨一番。
《知秋》 李兴福/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