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耕地非粮化政策背后的水果产业博弈
2021-09-05清扬
清扬
“‘瑞香红苗木卖得怎么样?”我问刘镇。去年他干了一件最让我意外的事——花1 100万元买断“瑞香红”的苗木经营权,先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苗木行业,只是从菌肥行业跨入生态农业,在“小而美”的农业模式上颇费心思。
“去年苗准备得不多,只预备了十几万株,已经卖完了。如果苗木足够的话,应该还能卖七八万株。”刘镇说,“从销售额来说,加上枝条,我原来定的计划是400万元,结果卖了差不多800万元。比预期要好。”
“可能是我预期太低了。”刘镇笑了笑,挺开心的样子。
“现在荣成的项目怎么样了?”刘镇去年还有一个大项目,他在山东荣成承包了1 500亩土地,要建成一个高规格的瑞香红苹果种植示范园。我去年10月去过现场,土地平整搞得轰轰烈烈。但是没过多久,刘镇告诉我,这个项目被叫停了,原因是新出台的耕地“非粮化”政策。
“现在可以种的只有300多亩地。”刘镇无奈地说。
2020年9月签合同,10月上马,到12月就被叫停了。1 500亩地只有300多亩属于未利用土地,其余部分都是基本农田,是“非粮化”政策重点盯防的对象,不允许种植包括苹果在内的多年生作物。这让他措手不及。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事。从2017年10月第一次见面算起,我跟刘镇已交往了差不多4年时间。尤其是近3年,更是深度见证了他在生态农业板块的发展,对他这两年在农业种植版块一路狂奔的节奏甚是担心。每一次见面,他都跟我说,又在什么地方拿了多少地。这项粮食新政的出台等于给刘镇踩了一个紧急刹车。
“原来种的怎么办?这几年西部扶贫攻坚发展了这么多果树。”我更担心这个事情。
“现在政府执行的政策是,2020年1月1日前种的,那就是既成事实,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土地,都是可以的。但在基本农田上种的果树,要陆续撤出。”刘镇的解释与我不久前从陕西礼泉县农业农村局局长董志辉那里得来的信息相吻合。
礼泉县这两年重点开展撂荒果园整治工作,去年整治面积2.6万亩。凡在粮食功能区范围内的撂荒果园,一经整治,就不能再重新种植果树,只能种植粮油作物。而礼泉县97万亩耕地只有12万亩被划归粮食功能区,所以对他们来说,整治的压力并不大,没有出现像江浙一带有些果园被限期“清场”的情况。
“江浙一带管得紧,是因为土地缺口太大。”刘镇说,“你们把土地指标都拿去搞房地产了,在良田上建房子,然后把山地平整之后都划成基本农田,还从我们这里买土地指标,透支得厉害。而西北的人均土地面积本来就多一点,经济又差一点,建设用地占的比例少很多,所以就目前来说,问题还不大。”
“有没有可能出现像‘大棚房整治这样的硬性政策?”我还是挺担心的。
“如果像‘大棚房那样整治,不傻了?种了这么多。”刘镇这些年还在大本营陕西千阳种了700亩苹果和500亩樱桃,所以他也挺担心这个政策的执行尺度,“现在你去问任何人都不会给你明确答案的,但是考虑到水果产业在西部经济所占的地位,因为牵涉国计民生,还有前期投入的大量政府资金,我想不会一刀切的,西部执行会比东部更客观、更人性化一些。”
“对‘瑞雪红的苗木推广会有影响吧?”在这之前,我最大的担心是脱贫攻坚任务结束后,苗木行业是否会进入一个低谷。而耕地“非粮化”政策对这个行业来说,可谓雪上加霜。
“对苗木行业绝对是利空的,原先的发展计划起码会被砍掉一半以上。”刘镇顿了顿,接着说,“但对整个产业来说,个人觉得是利好,不会像以前种得那么多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年不光是苹果,几乎所有的大宗水果都出现暴跌的行情。”我提到另一个不利因素——市场。
5月份在陕西临潼,一家樱桃园的主人告诉我,今年陕西樱桃因为冻害产量大减,但价格不升反降。今年上半年去了两趟海南,那里的火龙果、芒果、荔枝的行情全线下滑,跌幅惊人。受台湾凤梨禁止输入大陆的利好影响,海南凤梨也只是经历了短暂的价格上扬窗口,随即又被打回原形。唯一的亮点就是云南的阳光玫瑰葡萄,今年的行情又创新高。
“前两天去了广东江门,那里的果商直接告诉我,苹果完了。”刘镇解释道,“因为同期上市的‘砂糖橘和‘沃柑都是1元多1斤,直接造成没人买苹果。所以我觉得受疫情等因素影响,很多行业从老板到从业者都陷入经济困境,要么破产下岗,要么收入减少,消费能力严重下降。尤其是水果的非生活必需品属性,收入少了,日子难过了,消费者就少买一点,或者买便宜的。但对高端消费人群的影响不大。”
这其实是笔者最担心的。虽然‘非粮化政策会抑制水果产业的无序扩张,但现在难以预料的经济形势也给后续行情变化埋下隐患,最坏的可能,即便面积和产量不断下降,市场行情也不会上涨,反而会跟着一路下滑,出现如同股市中的“死叉”信号。
刘镇似乎没有忧虑到这一点,他的上千亩果园还都处于幼树期,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今年的瑞香红苗木销售。受出手顺利的鼓励,他今年培育了80多万株瑞香红苗木,包括50多万株自根砧苗和30多万株乔化砧(中间砧苗)。
“去年是果农卖到钱了,囤货的果商亏死了?”我细问苹果行情。在2015年也出现过这种现象,从而导致苹果行情出现从牛市到熊市的拐点。
“去年的苹果价格刚开始确实不错,像山东蓬莱的‘响富还可以卖到5元/斤左右,但这是很小比例的果商去掐尖高价收购,抢了一些好果子入库。结果导致果农的心理预期高了,也跟着入库,待價而沽;第二轮出3元/斤,果农肯定不会出手,等来等去,就跟老姑娘一样,等到春天,1~2元/斤出库。”刘镇形象描述了去冬今春的苹果行情变化。
这让我想起去年山东蓬莱的胡波也把自己的红富士入库待价,在我的劝说下提前出手,躲过了开春后断崖式的行情滑坡。
“现在不能按照往年的市场规律来判断了。”刘镇说,“如果‘砂糖橘和‘沃柑的面积和产量还是那么多,还是1元多1斤的行情,那么下一个收获季,不管苹果是否减产,行情都好不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2018年春我写《富士不倒,中国苹果没有希望》一文时,就拿南方柑橘作为北方苹果的参照物。那时柑橘价格还高,苹果价格开始走下坡路,没想到仅过了3年,柑橘价格跌到谷底,并成为压垮苹果行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镇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现在不要说好日子了,谁知道这种惨烈甚至更惨烈的行情还会持续多长时间。只要水果价格跌破成本价并持续数年,无论南方的柑橘,还是北方的苹果,都会大面积砍树,换品种。南方果农的耐心会短一些,最多熬3年;北方果农可能要熬5年以上。苹果价格从2016年开始下跌,北方果农已经熬了6年了,如果2021年、2022年还是这种不赚钱的情况,就会大面积砍树,因为熬不住了。要么就是改品种。这是经济硬规律。”
“你期望出现这种情况,最终让供求关系达到新的平衡。”我一直认为“供求关系”是价格变化的唯一决定因素。
“对!现在是多种因素在促使产业规模缩减。”刘镇说,“除了政策和市场因素,还有一个劳动力的因素。现在农村还有很多65岁以上的果农,一旦种果树不赚钱了,这批人因为年龄的缘故,会全线放弃……”
“从中你看到什么希望,或者曙光?”我察觉到刘镇的长篇大论背后一定隐含着某种机会。
“这些因素的叠加会加速苹果产业升级换代,这对我来说,可能就是机会。”刘镇说。
我未置可否,倒是想起在大棚房整治中遭遇重创的杭州绿鹰农场顾晓明说过的一句话:危机危机,有危就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