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民谣王子”张尕怂：“土”到你灵魂深处
2021-09-05杨纪
杨纪
2020年，张尕怂为抗疫人员创作的《甘肃有个大夫叫霞霞》登上热搜，并被新华社、人民日报转发，视频播放量破千万！他被评为“2020年度音乐人”，颁奖词写道：“他是歌手，是诗人，也是底层中国的忠实记录者。”2021年7月，张尕怂又唱着西北花儿、孝贤等“非遗”曲种，巡演全国！
口吃的“民谣王子”
张尕怂原名张建煜，1989年出生于甘肃靖远县的偏僻小山村，自幼有点口吃。
和许多西北人一样，张尕怂的家中长辈都喜欢听秦腔。他从小受父母影响，也爱吼上几嗓子。而且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学弹三弦、冬不拉，随长辈去看庙会社火表演。
读初二时，张尕怂认识了一个去过大城市、喜欢摇滚的校友。在他的熏陶下，来自小山村的张尕怂，直接从《流浪歌》跳到了“魔岩三杰”。
高中时期，张尕怂买了一把破吉他，开始胡乱写歌。但张尕怂只把音乐当作爱好，口吃的他并没有想过以此谋生。
因为家乡太过干旱，后来张尕怂举家搬遷。临走时，他装了一抔黄土，带回去分给全家族的人，一人一勺泡进水里，一饮而尽。因为故乡回不去了，所以得把这味道溶进命里。
2008年，张尕怂考上了长沙的中南林业科技大学，他想毕业后可以回家乡多种树，改变那片黄土地荒凉、贫瘠的面貌。然后赚钱、买房、成家、生娃、继续唱民谣。
但西北原野的天高地阔与浪涛风沙，又为他的灵魂注入了对自由粗犷的向往。张尕怂很快厌烦了大学沉闷的生活，一门心思搞起了音乐。等到暑假，就去西北各地寻访民间艺人，拜师学艺，收集各种民间小调。西北的曲种很多，凉州贤孝、兰州鼓子、宁夏坐唱、陕北民歌、眉户戏、秧歌、秦腔、花儿等等……
其中被国家列为第一批“非遗”的花儿，在西北民歌中最具代表性，它出现于600年前的明朝。张尕怂每年都在西北各地的“花儿会”采风。“比如甘肃临夏松鸣岩花儿会，那是真音乐盛会啊，三天时间几十万人在那里即兴对唱，太太太好玩儿了，比音乐节牛牛牛牛多了！”说话快的时候，他仍然口吃。
大学四年，有点“不务正业”的张尕怂走遍了甘肃、青海、宁夏等地，遍寻民乐高人，搜集到一大批创作素材，也学会了各种音器和民谣唱法！他有些自嘲地说：我本想过上安稳的生活，却因为对音乐的狂热，一不小心成了“民谣流窜犯”……
但在2012年大学毕业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名颇具实力的民谣唱作人。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从他对乐器的驾驭上就不难发现，“因为喜欢弹拨乐器，我什么都弹，冬不拉、三弦、吉他，你给一根棍儿上面绑根绳儿，我都可以弹出旋律来，给你整一首！”
毕业后张尕怂在酒吧当驻唱歌手，也参加过电视选秀节目。他坚持用西北方言唱歌，因为觉得“普通话失去了骨子里的亲切”。张尕怂话说快了会结巴，唱歌却不会。朋友解释说，因为他太喜欢民谣了！
小酒吧的舞台上，他怀抱着一把冬不拉，圆眼镜，黑布鞋，脸上挂着络腮胡子和腼腆的笑，牙齿洁白。他用方言唱出的西北民谣，在向城市人讲述一些真实又柔软的东西，哪怕你听不太懂，都会莫名感到亲切。他的歌词中透着乐呵呵的自嘲，还有赤裸裸的无奈。
也是从这时候起，他为自己取了张尕怂的艺名。在西北方言中，“尕”的意思是“小”，比如“尕姑娘”。而“怂”与“种”的意思相近，带有嘲讽之意，比如：坏怂、老怂，闷怂……这名字里的泥土味儿，与他地域特色浓厚的弹唱一样，有着很高的辨识度。
后来张尕怂发行了一张专辑，虽然没有火，也赚了点小钱。而且他几乎年年都有巡演，最夸张的一年，整整跑了103个城市，于是业内也流传开了他“民谣流窜犯”的外号。
突然“爆红”只是厚积薄发
赚到一笔钱之后，张尕怂定居在了云南大理。2015年，他和女友常乐结婚，在大理开了一家“杂货店”，两人什么东西都卖，吃的，啤酒，衣服，还有张尕怂奶奶做的手工艺品……大理是个适合生活的悠闲之地，没事干的时候，他就陪儿子看《奥特曼》和《小猪佩奇》，“因为那些东西不用思考，对我也是一种放松。腾讯视频上《小猪佩奇》的许多弹幕，都是我发的！”
2019年底回乡探亲时，五爷知道了张尕怂的艺名，顿时瞪起了眼睛：“你亏了先人咧！给自己起个骂人的艺名！”尕怂在他们家乡可不是个好词，有点蔫儿坏的意思。但在张尕怂眼中，这个名字应该如此解读：“尕，乃小也，我要做个永远充满童趣的孩子;怂，从心，要跟着自己的内心走。”
张尕怂每次回老家，创造力都很旺盛。他这次赶年关回来，本计划要去家乡各地采风，结果疫情来了！闷在家里出不去门的日子里，张尕怂既感慨，又有点懊恼。
带着外国民谣音乐家朋友回西北，与奶奶合影
“因为想不到疫情发生，我给自己备的‘年货，其实就是提前买了两包红兰州香烟，灌上了几斤酒。结果没想到一住就是那么多天！大年初八的时候我家菜都没了，村头又把路封了，那几天只能吃过年剩下的一点菜。全家人都说，早知道在家呆这么久，咱们应该多预备些酒菜啊！”
家人和乡亲们在疫情期间的抱怨、吐糟，却被张尕怂随口唱了出来，最后整理成了一首神曲《早知道在家待这么久》——
“早知道在家待了这么久，我也不会只买两包红兰州;
早知道村里封了路口，我就应该多拉拉妹妹的手;
早知道在家待了这么久，我就不该租车回家装富有……”
他怀抱三弦，用一张银行卡当拨片，操着一口西北方言弹唱起来。
录制视频时，张尕怂穿着随意，脸上露出极富感染力的朴实笑容，身后是散发着黄土气息的红砖墙小院……一首很接地气的“土潮”民歌，就这样横空问世了！
《早知道在家待这么久》只录了一遍。所以结尾处还出现了张尕怂奶奶的身影，她吆喝着孙子去干什么活儿……
2020年春节疫情期间，在家为国“坐”贡献的网友们，忽然就被张尕怂弹唱的《早知道在家待这么久》迷住了！视频传遍全网，一夜间成为播放量高达800万的神曲！西北民谣音乐人张尕怂，也由此意外走红。
后来家乡电视台联系他，让创作一首写给医护人员的歌。但张尕怂即兴创作习惯了，按别人的要求去写歌，反而少点灵感。直到2020年3月，他在市中医院工作的亲姑姑张荣霞，也要去武汉做医疗支援者了。张尕怂终于灵感迸发，创作出了更火的一首歌《甘肃有个大夫叫霞霞》。
他由自己的姑姑，写到“中国有一群大夫也叫霞霞，不晓得名字也看不清脸。她们穿上盔甲赛过了花木兰，防护服脱下一身汗……”
依然是接地气的写实歌词，配上他质朴纯良的笑容，和一口濃郁的西北乡音，仿佛形成了一股独特的“魔力”！这首歌上传网络后，总播放量迅速达到1300万，并登上了微博热搜。连新华社、人民日报等官媒也纷纷转发。
媒体给张尕怂的民谣以极高评价：“他让千千万万援鄂医护人员走进公共视野，也见证了疫情阴影下普通个体的挣扎与坚韧！”
《黄河尕谣》获国际大奖
《甘肃有个大夫叫霞霞》火了以后，姑姑张荣霞的快手涨了许多粉丝。她特意在抗疫前线录了一小段视频，感谢侄儿对自己的牵挂。很多支援前线的西北医务工作者，甚至都“听”出了泪花，说这首歌令他们倍感亲切和温暖！
而在为姑姑写歌那几天，张尕怂还联合朋友，为她支援的武汉优抚医院捐赠了一批医疗物质。他五爷的儿子和全镇许多村民，更在家乡募集了几吨蔬菜水果，直接开车送去了武汉！
无论是“山里娃”张尕怂，还是他那些来自国家级贫困县的善良乡亲，都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句话。
两首“神曲”走红网络后，张尕怂一发不可收拾。又接连创作出了《防疫农业摇滚》《防疫·宣传标语记录》《疫情·民间愚人愚事》……结果在网上都很受欢迎。“大家都说我火了！但我没太当回事儿，火了也不会影响到什么。转发、评论我看得不多，本来平时也不怎么摸手机，我们家乡的天很蓝，院子很大，有意思的事可可可多了。”
留着络腮胡子的张尕怂，其实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被疫情“困”在老家这段时间，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个奇趣想法，比如用英语、日语唱西北民歌！还有把村里的人声、鸡鸣、犬吠，乃至风吹草动的声音都录制下来，再糅合进自己的音乐中，给人耳目一新的亲切感！
“而且我所有专辑里面，都有我奶奶的声音。”张尕怂说，奶奶也是村里第一个登上电视和大荧幕的人。央视农业频道（CCTV-7）慕名来拍张尕怂时，她上镜了。而在以他为主角的纪录片电影《黄河尕谣》中，奶奶更成为了“第一女主角”。
“我奶奶很有智慧的。她唱歌好听、画画也好，手巧。我在大理开了家店叫‘尕铺子，店里所用的绣花门帘等，都出自奶奶之手！她闲来无事做出的手工艺品，我也放到店里帮老人销售，让奶奶体验到她的价值和快乐。”
张尕怂的店和家位于大理最老的古街上，邻居大多是八九旬的老人。在他家门口，一年四季都有从苍山上流下来的溪水。他每年会拿出一半时间，用于演出，回西北采风;另一半时间就陪老婆常乐，和孩子狗蛋儿呆在大理。
走红之后，网友们纷纷赞叹：“张尕怂的民谣记录了这个时代，也唱出了许多人的乡愁。”“他的作品一点都不土，反而蕴含着一种纯朴向上的高级感！”连歌手老狼、郁可唯，乐评人邓柯、演员大鹏等人，也纷纷转发张尕怂的神曲。邓柯评价他的作品说：“歌词通俗而巧妙，穿插其中的三弦和硬朗的方言给人以强烈的亲切感——这也是民间音乐最大的魅力！”
随之而来的是，张尕怂被《新周刊》评为“2020年度音乐人”！颁奖词写道：“他唱尽春耕秋收、相聚别离，让《诗经》时代的吟唱传统重新焕发光彩。他是歌手，是诗人，也是底层中国的忠实记录者。”
《黄河尕谣》是由张楠执导的电影，记录了张尕怂与他的故乡和音乐的故事，该片入围了第47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2021年初在国内上映后，也获得一致好评，以及第五届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
就这样，张尕怂实实在在地“火”遍了全网。这时开始有商家掏钱，让他发一些带有软广告的视频，但他不愿意发。有人请张尕怂去参加报酬丰厚，但商业性质也很强的商演，他更不乐意。张尕怂说这不是装清高，“首先，别人让我干的事我干不了;而且面对巨大的诱惑，我也怕自己掉进去，再也出不来。”
于是他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名气虽大，却从没有赚到过大钱。好在他和妻子都对钱没有过多的渴求，一直觉得“够用就好”。
如今， 张尕怂已经创办了他的“尕谣班子”，致力于传承和发扬西北音乐。在创作出了《姐姐》《谈恋爱》《泥土味》《美滴很》《早知道在家待这么久》等经典民谣之后，他最近又在唱“孝贤”。这是西北曲艺的一种，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是说唱生活趣闻、孝子贤女，当然还有一些“愚人愚事”，都是唱出来教化人心的。
“以前西北人都会哼上一两句孝贤，但现在我家乡的年轻人很少能接触到了，大家更喜欢流行音乐。幸好有短视频平台，可以帮我推广这些挖掘自民间的宝藏！”
张尕怂在抖音、火山、微博上的总粉丝量达好几百万，已经很有“群众基础”。但他既不代言广告，更不开直播带货，而是坚持做一个西北民谣传唱者！
2021年7月，张尕怂又唱着西北花儿、孝贤等“非遗”曲种，开启了他的全国巡演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