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理论”学术思想内涵及发展沿革浅析
2021-09-05许博文朱雅文赵硕琪董昌武郭锦晨
许博文 朱雅文 赵硕琪 董昌武 郭锦晨
【摘 要】 中医学“大气”之概念最早出自于《内经》,自其被提出后便争议不断,历代医家对此亦多有阐述,但其发展的脉络主线却较为清晰,理论体系的形成集中在战国至秦汉时期、宋元明时期以及清代至近代。通过对大气理论之源流进行探析,望为进一步对其临床价值的研究提供理论依据。
【关键词】 大气;源流;《内经》;《金匮要略》
【中图分类号】R2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007-8517(2021)15-0011-04
Abstract:the concept of “atmosphere”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originated from “Neijing ”, which has been controversial since it was put forward, but the main thread of its development is clear. The formation of theoretical system is concentrated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o Qin and Han dynasties, Song, Yuan and Ming dynasties and Qing Dynasty to modern times.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origin of atmospheric theory, it is hoped to provide theoretical basis for further research on its clinical value.
Keywords:Atmosphere; Source Stream; Neijing; Synopsis of the Golden Chamber
在中医数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对于气的认识逐渐完善,气学理论更是与阴阳学说、五行学说共同构成中医的哲学基础。《素问·天元纪大论》中有这样的描述:“在天为气,在地成形,形气相感而化生万物矣。”突出了万物由气构成的观点。《素问·六节脏象论》曰:“气合而有形,因变以正名。”更进一步说明了万物存在的差异性,正是由于气的运动、离聚。人生于天地之中,与自然和谐统一,息息相关,也有赖于气的沟通作用。正如《素问·六微旨大论》所言:“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可见气的升降出入,是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关键。《内经》中强调,精、气、神为人身三宝,在身形之中,有行于脉中濡养周身的营气,行于脉外护卫统摄的卫气,有聚于胸中司呼吸、行血气的宗气,亦有脏腑之气和经络之气,在这诸气中,有一气与各气紧密相关,起到了枢纽的作用,那便是“大气”[1]。
1 战国至秦汉时期—肇始与孕育
经过先秦时期原始医药经验的积累,至战国秦汉时期,中医学理论基础已经基本形成,其中更是诞生了诸多中医经典传世巨著。而大气理论的雏形亦是由此诞生。
1.1 《内经》之大气 大气理论之概念,首次出现在《内经》中,笔者通过考诸《内经》全书,发现其中论述“大气”的篇章涉及较广,其中《素问》6篇,《灵枢》5篇。通过初步整理归纳其所涉及的“大气”内容,发现《内经》所论“大气”,并非单一的概念,其含义有四,即托举大地的太虚之气、积于胸中的宗气、行于经脉的经脉之气(真气)及病理状态下的大邪之气。
1.1.1 大气为太虚之气 如《素问·五运行大论》云:“帝曰:地之为下否乎?岐伯曰: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帝曰:冯乎?岐伯曰:大气举之也。”这段话认为,大地为“太虚”中之一物,依靠“大气举之”,王冰对此亦有注释,认为大气为造化之气[2]。《素问·五运行大论》认为日月星辰亦悬浮于太虚之中,围绕大地周而复始的运动,阴阳、昼夜寒暑等便由此产生,万物亦得以生、长、化、收、藏,这与浑天说的内容亦有契合。可见《素问·五运行大论》所载之“大气”或受古人对宇宙天地的认知及古天文学学说的影响。《素问》在此提出大地为大气举之的这样一个命题,也是对于上帝创造地球、创造人类的唯心主义谬论的一种否定[3]。
1.1.2 大气为宗气 《灵枢·五味》云:“谷始入于胃,其精微者,先出于胃之两焦,以溉五脏,别出两行,营卫之道。其大气之抟而不行者,积于胸中,命曰气海,出于肺,循喉咽,故呼则出,吸则入。”于此,大气一词在《内经》中又被赋予了新的概念,此处对于大气积聚之所、行走之道路都有了明确的说明。而《灵枢·邪客》认为,宗气之隧亦出于上焦。并且“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焉”,通过对比可以发现《灵枢·五味》中大气的描述与宗气极为相似,两者形成均有后天水谷精微的参与,并且在《灵枢·邪客》中,两者在生理功能上亦极为相似,均可主司呼吸,贯脉道、行血气。可见此处(《灵枢·五味》)之“大气”或与“宗气”同义,而后世医家多認为大气即为宗气亦出自于此[4]。
1.1.3 大气为经脉之气 《素问·离合真邪论》、《素问·气穴》、《灵枢·九针论》中对于大气亦有论述,认为“大气”为经脉之气,亦为真气。如在《素问·离合真邪论》中,人一身之经脉,皆与天地相应,人体之真气与自然界之邪气泾渭分明,当邪气初犯人体,当急泻之,若真气不足便应急补之,若有所懈怠而使真邪相合,则为难治之证。故言“大气皆出,故命曰泻”,此处“大气”即指经脉之气。这一观点,在《素问·气穴论》中亦有体现:“肉之大会为谷,肉之小会为溪,肉分之间,谿谷之会,以行荣卫,以会大气。”谿谷位于肉分之间以行营卫之气,《灵枢·营气》所描述营气始于肺经,终于肝经,乃通行于十二经脉之间,可见《素问·气穴论》中所会之“大气”,为经脉之气[5]。
1.1.4 大气为邪气 除上述外,“大气”在《内经》中亦有病理含义“邪气”之意,《内经》中所提及“大气”(邪气之意)的篇章共有4篇,笔者通过对其进行归纳总结,发现“大气”虽与邪气含义相似,但又有所不同,以“大气”所喻之邪气,其致病程度较一般邪气更为暴戾凶险。如《素问·热论》篇:“大气皆去,病日已矣。”指病情由浅入深、由轻入重,终成危证。《素问·调经论》:“泻实者气盛乃内针……必切而出,大气乃屈。”此为邪盛补正以祛邪之意。又如《灵枢·病传》言:“大气入脏奈何?岐伯曰:病先发于心,一日而之肺,三日而之肝,五日而之脾,三日不已死。冬夜半,夏日中。”描述了邪气入于脏腑传变之迅速,此处“大气”,强调了邪气之剧烈、严重程度。《灵枢·五色》云:“大气入于脏腑者,不病而卒死矣。”此处“大气”相对而言更加凶险,意指内陷脏腑之邪气。
1.2 《金匮要略》之大气 在大气理论的发展过程中,张仲景也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在《内经》中,“大气”虽被反复提及,但其含义尚未明确,理论体系亦未完善,直至张仲景再次提及“大气”,并且将之实际运用,在两部医学经典的论述下,人们终于重视起了“大气”这一重要理论。
《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中提到:“阴阳相得,其气乃行;大气一转,其气乃散。”其含义历代亦有争议,有医家认为此处“大气”意为宗气,亦有赞同“大气”乃正气之意者,《金匮要略易解》有言:“不必局限于某一气,简言之就是阴阳相失,被切断包围结聚于一部的正气。”仲景论述水肿属气分时提出运转大气,在此前仲景言其病机“阳气不通即身冷,阴气不通即骨疼;阳前通则恶寒,阴前通则痹不仁”,當为理解之要,此处所言“不通”,非瘀滞不通,而是指虚极而不能行,或阴阳不相调和[6]。若阴阳上下交通,气机循环往来不止,则“阴阳相得,其气乃行”。其间关键者,便是如何使“大气一转”。“转”之一字,说文解字中提到:“还也。还者,复也。复者,往来也。”或以温阳、或以行气,皆意在使阴阳相得,气血调和,邪不得扰,大气斡旋其间,往复循环,周流不止,则水邪自消。仲景《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通篇为对水肿的辨治方法,而对于水肿的治则治法,在《素问·汤液醪醴论》中最先提及到的便是“平治于权衡”,后文中的“去宛陈莝,微动四极……开鬼门,洁净府”等,实际上均是为了达到“平治于权衡”的目的[7]。与《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相联系,就不难理解仲景所言治法或是指阴阳调和,正气来复,以“平治于权衡”。故对于仲景之大气的含义,笔者认为并不仅是宗气之意,亦广泛包含了驱除或抵御邪气之正气。所以《金匮要略》中“大气”的运用,实际上在某种意义上也体现了仲景对于杂病的认识和诊治思想[8]。
2 宋元明时期—探索与发展
晋唐时期的医学风气更为重视临证实践,对于大气理论的探讨多在《内经》的解读与《金匮要略》的临证运用方面。直至宋元明时期,经过漫长时间的积累,多位医家对大气理论进行了探索与论述。
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认为,天为阳,大地属阴,居于天之大气中,由于天之大气的包举而使得万物生化。朱丹溪首次将大气作为一个单独的致病理论提出,朱氏在《格致余论》中说到:“夫自清浊肇分,天以气运于外而摄水,地以形居中而浮于水者也。是气也,即天之谓也,自其无极者观之,故曰大气[9]。”朱氏在此高扬了大气之重要性,可见朱氏的观点亦是受到了《素问·天元纪大论》的影响,并且将《内经》中这种朴素的、直观的唯物主义宇宙观应之于人,认为大气有至清、至刚、至健的性能,这与人肺气的特性极为相似,就如大地失大气之包举即会下沉,人若无肺气亦无法生存[10]。自朱丹溪提出“大气即肺气”之说后,便影响了数百年之久,多数后世医家对于大气的观点亦是由此一脉相承。其中比较著名的便是明代新安医家孙一奎,其在《医旨绪余·宗气营气卫气说》中认为人之所以能够存在于天地间,生生不息的原因,便是归功于宗气,而宗气,又名为大气[11]。并且孙氏认为大气与营卫之气并称,出于上焦,而营卫之气若无大气之主持,则无以独循行于经隧,行司呼吸、温分肉之职,由此明确提出了“大气宗气说”[12]。与朱丹溪“大气肺气说”不同的是,孙一奎认为大气外固皮毛,内养脏腑的功能是通过约束把持营卫之气来实现的。可见孙一奎在朱丹溪“大气肺气说”的基础上,将其生理功能又进一步扩展。自此之后,更多的医家认为大气为宗气或与宗气相似,如明代张景岳言:“宗气,大气也。宗气积于胸中,上通鼻而行呼吸,所以能臭。”认为正是由于有宗气上通于鼻窍,才使得鼻得以行使呼吸、知臭香的功能,并且亦称大气为真气[13]。在此期间,亦有许多医家对《内经》中大气的其余含义进行解读,如明末医家李中梓认为《灵枢·五色》中的大气为大邪之气,就如水色见于火部,火色见于金部等大凶之象一般,贼邪已至,元气大虚[14]。但大气理论发展的主流仍是宗气、肺气之说。
3 清代至近代—阐发与完善
大气理论经历了战国秦汉时期、宋元明时期的发展已经日臻完善,形成了较为清晰的理论体系。至清代,喻昌从《内经》中得到启发,他从天地运行现象出发,类比《内经》中“太虚之气”的说法,将其应用在人体中,对大气的功能和重要性作出了明确的定义,对于论证人身之大气,有精辟的发挥[15]。喻氏认为既然在自然界中,有大气包裹于大地之周围,大地乃为重浊之物,正是因为有太虚之气—大气的升举作用,才能使得大地在太虚之中而不至于坠陷,并且地之六气才得以不断生化,四季循环,万物轮回。而人与自然的关系密切,可以说是息息相通,所以人体中当亦有大气发挥着与自然界之大气相同的作用。所以《医门法律·大气论》便由此而生,正是这一创造性的联想,大气理论的发展完善得以迅速推进。“五脏六腑,大经小络,昼夜循环不息,通体节节皆灵者,必赖胸中大气斡旋其间”[16],此为喻氏对于人体之大气功能的高度概括,他指出“大气一衰,则出入废,升降息,神机化灭,气立孤危”,故可以看出大气的存在是诸气之主持[17]。喻氏认为心肺乃居于胸中,亦是大气的出发点和归宿之处,大气的功能与胸阳有关。为了论证这一观点,喻氏首先对仲景“大气一转,其气乃散”解读为“营卫相得,其气并行不悖,后乃俟胸中大气一转,其久病驳劣之气始散”,又列举出《金匮要略》中仲景使用桂枝去芍药加麻黄附子细辛汤以通胸中阳气的例子,其“胸中之阳气、痹而不舒”,“阳主开,阳盛则有开无塞”的论点,亦为“大气论”的理论核心。喻昌与朱丹溪及孙一奎大气理论的形成均是由《内经》中天地运行之理出发,并且结合三位医家的观点,可以看出喻昌在后两者的基础上,对大气在人体的功能及重要性又进行了一次提升,他认为大气的存在可以统摄脏腑经络营卫等全身之气,将大气提高到主持一身之气的高度。
在喻昌将大气生理功能论述的较为详备之后,清代医家们便开始重视大气的病理变化及诊断方法,如张璐认为若胸中大气不转,病人多表现为语音低微,声出不扬。若胸中之大气无法输布则脉迟,大气郁滞不舒则脉沉伏[18]。徐大椿认为若邪气阻塞气道,便会导致大气阻绝,呼吸窘迫而猝死[19]。尤在泾认为若残阳上奔,大气下脱,则会出现大气亡脱的危机证候,亦会导致死亡[20]。可见或是受到喻昌《大气论》的影响,此时的医家们多将一些危重之证与大气相联系。至近代,张锡纯总结了前人的观点,并在此基础上,对大气理论进一步发展与完善成熟。他对于“大气”的生成、来源、功能,以及病变,都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张氏认为大气位于胸中,与宗气相似,此种看法是张氏对比《灵枢·邪客》和《灵枢·五味》中分别对于大气和宗气的描述而得出的。张氏认为元气为大气的本源,水谷之气、呼吸之气是大气的养料。人未出生之时,胸中大气尚未形成,通过呼吸自然之气而使得下焦元气日渐充盛,直至上注于胸中生成大气[21]。同时,张氏亦赞同《灵枢·五味》的观点,认为在人出生之后,便须依赖于水谷之气来对大气进行充实、壮大。张氏言“人之一身,自飞门以至魄门,一气主之。”可见其高度重视大气的生理功能。《灵枢·邪客》中“贯心脉”、“行呼吸”已经对大气的功能进行概括,但张氏认为其并不全面,并对其进行充实。他对大气功能的认知可概括为四点,即走息道以行呼吸、贯心脉而行气血、充盛先天元气、支撑全身[22]。并且张氏提出了著名的“大气下陷”等学说,指导了临床很多疾病的辨证与治疗。
4 小结
综上所述,大气理论的诞生于战国至秦汉时期,《内经》赋予了其丰富的含义,仲景在《金匮要略》中再次提及引发了后世医家的重视与争论,孕育了大气理论的形成,宋元明时期一些医家围绕《内经》与《金匮要略》展开探索,并且在朱丹溪“大气肺气说”之后开始迅速发展,清代喻昌对大气理论付出心血并创《大气论》进行发挥,近代张錫纯结合前人的理解对大气理论进行剖析,并提出大气下陷等观点广泛应用于临床,此当为大气理论发展脉络之主线。“大气”的生理功能对于人体正常生命活动非常重要,其病理情况下的特点、以及在临床上的应用亦值得思考、深挖,愿对《内经》中大气理论的源流及内涵的探析能为其提供理论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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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03-07 编辑:程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