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密码
2021-09-05陈茂慧
陈茂慧
归去来兮
远足者抛却一身疲惫,神采奕奕归来。
归来,便有万千诱惑环绕,便有万般无奈纠缠。归来,旧屋换新颜。人在,情亦在。
小路宽阔,出发者多于归来者。山却已失去巍峨,水也开始失语。大地开始颤抖,梦想开始倾斜。
不必自寻烦恼。村庄里有隐者,他们低眉顺目,平静怡然。远江湖杀伐而更近自然。
如果在深井中投入一枚石子,能起多大波澜?如果给炊烟一个笔直的理由,会不会有人望断天涯?
再破旧的桥还是桥,日益苍老的树也还葆有年轻时的激情。老屋仍在,人却已不在。
有时,等待是一种无奈。婴儿的啼哭声早已消逝无痕。
安静的村庄,静谧的时光。
新房幢幢。空的城堡,空的人心。
竹影摇晃,谁的中年覆满归来者的惆怅?
熟悉和不熟悉的街道
街道,常在你的忆念中徘徊。
或者因为它们有着多彩的日常生活,抑或有着隐秘的戏剧性。谁在出入其中?
那些生动的场景和留白,仿佛是你不断更新的诗行。其实,它们自动在更新,日新月异。就像你的生命。
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在远离它们的地方思考、回味。你不必说出。它们在你的生命中自由出入。
有时,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街道,都会让你无端想起故乡,甚或把它们当成故乡。每一寸光阴都是珍贵的,每一块瓦片都是亲切的,每一缕空气都是清新的。
你不想说出。它们,在你心里辗转。
转身,回眸,流连。这条街与那条街的相似之处在于,从没有在时间面前退让。你也一样。
你今天所见,这条街与那条街的不同之处:现实与梦幻。一条属于现在,一条属于未来。
放在心上的,终将成为故乡。
你一直在向前走,从故乡到他乡,直至将他乡亦走成故乡。
门 槛
仿佛是风的回旋和问候,也宛如尘粒的缠绵和悄悄的赞美。
总有一些事物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门槛,有时高过命运。
而命运是条河流,它的流向既定。也许偶尔会拐弯,会断流,会上岸,会昂首,也会向下流淌。但绝不会回头。
想要跨越,仅存于念想。
有时,门槛却谦逊至极,匍匐在你的脚下,那么低眉顺目,那么虔诚忠厚。仿佛只需一步,即可抵达彼岸。
它存在于门与地面之间,就像我们行走在天地之间。时而渺小,时而伟岸。不谈永恒,只关乎存在。
是的,万物皆有生命。活着就是唯一。唯一的一次。从起点至终点,义无反顾,永不复返。
像河流。像门槛。
啊,我们不停歇地奔波,像在挥霍时间和生命,也像在跨越一道一道的門槛,向春天的尽头奔赴。
也许是身不由己,也许是主动求索。过程,被风吹散。
也许门槛即是终点。门槛无处不在。
谁能抵受住它的诱惑和召唤?谁又能逃避它的惩戒和怨念?
每个人就是一道门槛,每颗灵魂就是一道门槛。
在人间。无数的门槛被指认、被庇护、被跨越,也被践踏。它沉默,时间轻轻地唱着自己的歌。
半 夏
那一年,我五岁,你四十四岁。
那一年夏天,清晨,露珠滢然,我跟在你身后,走在田埂上,手里拿把小镰刀。
我们要去挖麻芋儿。
阳光还在山的那边与我躲猫猫,你在我的前面几步远,你给我讲着:“我们挖了麻芋儿回去洗干净,晒干了,卖了,就可以给你买文具盒了。”
我满心欢喜。蹲在路边,学着你的样子,用镰刀挖开泥土,取出麻芋儿。
小小的麻芋儿,脸上那么多的麻子点点,长得真难看。可是我喜欢。因为它们能换来漂亮的文具盒。我兴奋着:“妈妈,好多的麻芋儿啊!”
四十年后的初夏。我一个人走在故乡的田埂上,走在潮湿的空气中。南方天空下的土地格外沉寂。
你躺在病床上忍受痛苦。你看不到坡地里的麻芋儿那葱绿的叶片,也无法看到我的黯然神伤。
我们再也不会去挖麻芋儿了。
妈妈,你不知道它们有个更正式的大名叫——“半夏”。
妈妈,此刻你的眼里心里,大概都是对远隔千里的我,一万个舍不得与不放心。很多疑问和担忧都卡在你的喉中,让你疼。
你,欲言又止。
妈妈,我知道,唯有我的笑脸和幸福,才是能给你消炎止疼的“半夏”。原来,我就是你的麻芋儿呵,妈妈。
我 们
突然就有了亲近的理由。
我,走近你或他,走近你们或他们,被认同,被引领。
面对你,或者他,我伸出手臂,一个拥抱,一句“我们”,便仿佛世界大同。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仿佛心领神会,仿佛今生无暇他顾,而只为与你、你们紧紧地拥抱,亲亲地牵手。
接下来,我们——多么美妙!
“我们”。
“我们”要倾诉。让孤单的不再孤单,让郁闷找到宣泄的出口,让漂泊找到归宿,让出走的找到回家的路。
“我们”要倾听。没有一种倾诉不寻找倾听的对象。幽怨、委屈、怒火、愤懑、秘密、暗恋、热切、企盼,甚至爱恨情仇,耐心倾听的灵魂都有着世间精致的美丽,他们都怀揣花朵,弥漫馨香,布道,为爱加持!
“我们”要争辩。
“我们”还要统一。一致认同,对于一条道路的认同,对于一件事情的态度的认同,对于信仰的认同,还有爱的认同……
我们,平起平坐;
我们,同甘共苦;
我们,朝着一个方向,共同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