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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洁:一个演员的阅读日常

2021-09-03蔡庆中

小说界 2021年4期
关键词:余华莫言作家

蔡庆中

在采访结束后的饭桌上,李光洁说起他有一次在南京和作家毕飞宇吃饭,“那个饭店还在举行婚礼,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南方人是晚上吃婚宴。”

李光洁对作家的工作方式很好奇,毕飞宇说,其实跟普通人上班一样,他每天都会规定自己坐到电脑前写多少字。“但作家们还是很特别,他们大多不善于和人打交道,毕飞宇说他至今都不用手机。”李光洁认识的另一个作家徐皓峰也生性害羞,两人因合作电影《刀背藏身》相识,李光洁说徐皓峰是他认识的导演中最“宅”的,“他在监视器的帐篷里都不怎么出来。”

作为演员,李光洁和这些作家关系甚好,是因为他自己也酷爱阅读。遇到喜欢的书,甚至会第一时间想要买下版权,看看能否影视化。

过去的剧本你可以把它当作一本诗集,或者一部小说来看

采访的前一天是4月23日,李光洁的生日。多年之前因为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采访他,他就说过自己和莎士比亚有缘,“因为这一天也是莎士比亚的生日。”而这一次,他说:“原来还是世界读书日。”

在出演影视剧成名后,李光洁又回到舞台出演了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部话剧将莎士比亚的作品做了落地化处理,导演田沁鑫把原著中痴恋的意大利男女移植到了中国家庭里。

第一次看田沁鑫的舞台剧时,李光洁还在中戏读书。当时,田沁鑫导演了萧红的《生死场》,“那时候很穷,也没钱买话剧票”,学生处的老师给了李光洁一张票,他却因为去晚了不得不坐在过道,但立刻就被舞台上的气场给震住了,于是又想办法再看了一遍。“它就是我刚接触舞台、进入舞台所接受的戏剧教育。”

在中戏,李光洁排演过莎士比亚几乎所有的作品,《李尔王》《奥赛罗》《王子复仇记》……但最爱的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你如果看过朱生豪先生的譯本,会发现莎士比亚是在用诗句写剧本”。在他看来,过去的剧本与现在的剧本有着本质区别,“莎士比亚的剧本会让你有阅读快感,现在很多剧本读起来相对生涩,尤其是我们的工作台本”,需要演员有强大的想象力,才能将文字转化为立体的画面,“但过去不是,过去的剧本你可以把它当作一本诗集,或者一部小说来看。”

当然,李光洁也遇到过写得特别好的剧本,比如徐皓峰的《刀背藏身》。

作为演员,在出演《刀背藏身》前他就对徐皓峰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看电影《师父》时,发现里边所有人念台词的时候用的都不是现代人的语言习惯,可能就是民国时期人们的语言习惯。”那些演员都是他认识的,“我知道他们平时说话时的感觉,所以觉得这种语言风格也不会是演员给的。”那只能是剧本的功劳。于是李光洁就去徐皓峰的书里找答案,最先看的是《处男葛不垒》,“那本书现在已经被我翻散了吧。”

《刀背藏身》的剧本也跟普通剧本不一样,是线装本,一本小说大小。李光洁拿到之后就向剧组负责人请求:“能不能再给我一本,让徐导签个名?”

正式开始拍摄后,他果然因为说台词和徐皓峰导演“较上了劲”。那句词是“你家对门我买下了。早晚练刀,三年后找你。”

在采访时,李光洁忍不住重现了他和徐皓峰在片场的情形:

“你家对门我已经买下了……”

“停!光洁,没有‘已经。”

“对不起导演,我再来一遍……你家对门我买下了。早晚练刀,三年之后找你。”

“停!没有‘之。”

刚开始拍摄时,演员总会下意识地加一些生活化的语言,“可是当你慢慢拍进去之后,你会觉得他的每一个字都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斟酌过的。可能他曾前后换过位置,可能琢磨过每个角色的语言方式是怎样的,琢磨过如何能用最少的字去表达出最多的内容。”李光洁说,“徐皓峰就是个极其讲究的作家。”

这种讲究,让他当了导演也和李光洁接触的其他导演不同。比如,有人对徐皓峰说,演员是需要鼓励的。于是开始的时候,李光洁演完一条,徐皓峰就会喊道:“来,我们全组为李光洁老师的表演鼓掌,他刚才贡献了特别伟大的表演……”把李光洁吓了一跳,“我就问身边人:‘你们剧组是这种工作方式吗?”

其实,这都是因为徐皓峰害羞,不知该如何夸赞演员,“你会发现作家们身上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可爱的地方。”

李光洁后来对他说:“导演,下次您就说‘过,就可以了。”

两人成为朋友之后,“他隔三岔五就会给我发一些新写的、尚未发表的小说。”有一次,徐皓峰给他发了一篇小说,告诉他:“里边有廖凡,还有别人,都是你熟悉的,我刚写完你看看。”小说的灵感来自于他们一起去戛纳电影节,然后在那里遇上了一个小偷。

“他有时候也会发小说给黄觉,我觉得可能也会发给廖凡。当然,我们没有对过这事儿。”

“文艺青年”这个词对我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在电影《立春》中,李光洁饰演在小城画画的黄四宝。当初演这个角色时,他曾问导演顾长卫:“黄四宝是不是画画很好,但就是郁郁不得志?”

顾长卫说:“不,他画得很不好,以他的能力就是考不上美术学院。他只是认为自己画得很好……”

这一度成为李光洁进入角色的障碍。因为对于年轻的他来说,无法理解这种心态。“在我的认知里,我得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然后才奔着目标去。如果我做不到,我就提高自己再去。”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见到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其实生活中有很多黄四宝……”

李樯的剧本《立春》描绘了一幅小城文艺青年群像,李光洁说:“‘文艺青年这个词对我而言既陌生又熟悉,我也曾被归入其中。”

因为热爱文艺,他十多岁就进了河南艺术职业学院。在那里,李光洁看了第一部文学作品——陈忠实的《白鹿原》。书是在学校后门夜市买的,“应该是盗版。买它是因为这本书又厚又便宜,我觉得比较划算。”李光洁用手比划了一下。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陈忠实是谁,《白鹿原》是一本怎样的书,但看完之后,“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说!”

或许,这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李光洁的阅读审美。他喜欢的作家是莫言、余华、苏童、阎连科……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在看王朔,那种京味的语言风格也曾影响过李光洁,但突然有一天他看了莫言、余华的作品,“他们的文字描述、讲故事方式、人物情感的表达完全不一样……然后我觉得,我可能还是更喜欢他们的表达。”

李光洁几乎看过莫言所有的作品,最喜欢《檀香刑》和《生死疲劳》,“《生死疲劳》差不多每年都会翻一下,它讲述的是生死和轮回。”李光洁觉得莫言小说中的每个字都很讲究,但表达方式又特别朴素。“当你特别有文化,特别有知识,特别有涵养,你读的书足够多,你见的世面也足够多,你很难不站在某个高度去审视,或者去指点别人。”然而在李光洁看来,阅读莫言的小说,能够感受到其作品背后的厚重与宽广,“那是一个特别巨大的精神世界,但莫言用非常朴素、平易近人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余华的《第七天》讲述的也是生死。看这本书的时候,李光洁正在拍戏,只要候场或者休息,他就会拿出来看。看到一半的时候,他越发恋戀不舍,于是,“看完一页,便翻回去把这一页再看一遍……就是每一页都要看两遍。”直至今天,他都没舍得把《第七天》看完……

余华的书,几乎每一本李光洁都读了,除了《活着》和《在细雨中呼喊》,他还很喜欢《兄弟》,也曾反复阅读。“每个人的认知都不一样,对我个人来说,我可能更喜欢《兄弟》里边的这两个人物,更喜欢他们的故事。”

他喜欢看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在人生之中的起起落落,“它反映出来的更多的是对人性的思考,反映出这些人物背后承载的时代,承载的各自的命运。”

好的文学作品确实会让我们演员有创作的冲动

曾经,李光洁喜欢在旅行中阅读,“尤其在飞机上,一定会看一本书。所以机场书店的书籍摆放非常重要。”

有次他在机场买了一本放在显眼处的书,后来在飞机上一边看一边落泪,哭了一路。那本书就是艾米的《山楂树之恋》。“一开始还想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来就完全沉浸于书中的世界,也忘了要对外界掩饰自己的心情了。”

李光洁觉得《山楂树之恋》的铺垫做得特别好。虽然是多年之前看的小说,但他仍旧记得作者几乎一直在给两个人物做铺垫,铺垫他们的背景,铺垫环境,“突然到了某一天某一刻,把后面所有的事情翻出来,再告诉静秋发生了什么。于是一直以来的铺垫在那个点上就给了你一个释放。”李光洁感慨道,“现在网络阅读的节奏让我们把铺垫这事儿给忽略掉了。”

当时,李光洁一下飞机就问同事,《山楂树之恋》的版权在哪里?可不可以购买?结果得知版权已被张艺谋导演买走了,他还不死心,“又找到了他的副导演,刚好是我一个师姐”,李光洁毛遂自荐想演男主角老三。张艺谋也让他去试了戏,并且肯定了他的表现,但张导心目中的老三年龄偏小,“最终因为年龄问题跟这个角色失之交臂”。

幸运的是后来遇到了电视剧版《山楂树之恋》,这一次,李光洁终于如愿以偿出演老三,“我说化妆我能往年轻一点化,结果李路导演说:‘但是我们并没有一定要特别年轻的老三啊。”

“好的文学作品确实会让我们演员有创作的冲动。”最近,因为看了小说而让李光洁想要出演的角色,是郑执的小说《生吞》中的男主角,“但我的年龄也还是偏大了,那个角色要从高中演起,他有一个时间跨度。”李光洁喜欢《生吞》是因为小说营造出的氛围,“它讲了几个人,人物关系的变化写得非常好,是我喜欢的。”

如今已经结婚生子的李光洁,不再能像以前那样出门都带本书了,“有了小孩之后,你的时间就变得碎片化。”他在饭桌上回忆起最近一次的全家出游,每个人都说要带一本书去看,结果到了目的地发现只有他带了,“到了那里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家人,书根本就没有翻开过。”

但,如果在北京时不拍戏的话,每个周末他都会带着孩子去书店消磨时光,“让他从小就感受油墨的气息。可能因为我至今仍旧习惯于纸质阅读,所以特别喜欢闻新书散发出的油墨味道。”

他和妻子也会互相推荐好看的书,葛亮的《北鸢》就是妻子推荐给他的,小说从民国商贾世家子弟卢文笙的成长开始讲起,写了政客、军阀、寓公、文人、商人、伶人等上百位经典民国人物。“我太太说他写得特别好,我一看果然和别人的视角不一样。”

葛亮、郑执、双雪涛都是李光洁喜欢的新一代作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表达。他们都通过故事去反映自己的时代,反映在这个时代下人们的生存状态。”李光洁说,“也许他写的人物是一成不变的,但反映出时代的变化;也许他写的人物一直在变,但是时代却仿佛没有变。”

不管是哪一代的作家,李光洁觉得自己喜欢的作品有一个共性,就是“文字都很讲究”,“就是你在阅读的时候会觉得,在了解故事、理解人物、看到故事背后更深层的表达之外,你看这些文字本身也是一种享受。”

“这也许和我当演员有关。”就像每个演员都会有自己的语言习惯,“同样一句话,我说出来是这些字,别人可能就不是这样说的,或者,他会换一些词语。”

当年他初入行,出演张黎导演的《走向共和》,张黎让他去学习摄影,“你是活在镜头对面的人,你要知道从镜头这边看是什么样的。”这慢慢也成为李光洁观察世界的一个方式。

他说,当心中有了画面,再出去旅行,会通过镜头看到许多细节。说到这里,他做出举起相机的姿势,眯缝着一只眼睛,仿佛真的能透过不存在的取景器看到风景——“你看见隔了马路有一间咖啡厅,一个老太太坐在那儿喝咖啡。夕阳斜照,路上车水马龙。老太太穿着一身很精致的衣服,拿了一个美式特浓的小杯子,然后一喝一下午。”

“老太太的手上什么也没有,书也没有拿,就望着街角的某一个方向。你透过长焦镜头,会观察到她拿杯子的手的细节。每次喝完咖啡之后,她都会用纸巾把杯子边缘的口红印擦掉……

“你看着老太太会想:她的生活背景是什么?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是不是每天都在这个咖啡厅坐着?老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你会想很多。”

李光洁×他的书单

有天晚上,李光洁发现太太临睡前在看书,说:“你很奢侈啊!居然有时间看闲书。”结果太太看的是《苏富比的早餐》,“这是工具书,艺术教育。”

李光洁说自从组建家庭有了孩子之后,看的基本上就都是教育类的工具书了,“闲书现在看得少了。”他感慨道,“如今不管在哪儿,你要是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能拿本闲书看看,我觉得这就是件挺奢侈的事儿。”

《黄雀记》(苏童)

“《黄雀记》是我近几年看到的反映时代变化最能让我接受、也最让我有深切感受的一本书。甚至,会让人在阅读时产生怜悯之心。我真的试图找人问过版权问题,觉得是不是可以拍成影视剧,但后来他们说改编起来比较困难,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就只好放弃了这个事儿。但我当初看完后真的特别想把它变成一部电影,让更多的人能看到这个故事。”

《第七天》(余华)

“《第七天》讲到死,莫言的《生死疲劳》其实也是讲死。《生死疲劳》是死了之后你什么样,你的上一代什么样,穿插着讲的;《第七天》是他死了之后走了这七天。其实都是讲跟死亡相关的话题。死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个特别禁忌的话题。但对生命的认知,我觉得不是从生开始,而是从死开始,是应该倒着看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流血的仕途》(曹昇)

“一个朋友推荐的,我看完觉得特别好。我们看到很多关于秦始皇那个历史时期的文艺作品,从各个切入点讲述那段故事,但《流血的仕途》是从李斯的角度来讲述的,它对这个人物的塑造也跟以往很不同。可以说是讲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官场,或者说职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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