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上酸菜
2021-08-27乔志远
小时候看《东北一家人》,片头曲是雪村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歌尾那句经典的“翠花,上酸菜”算是那个年代人人皆知的口号,从此也将酸菜与东北紧紧捆绑在了一起。那时候的我还纳闷:比起酸甜可口的锅包肉、鲜美滋补的小鸡炖蘑菇、肉香四溢的烧烤,这酸菜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可以成为东北人心底忘不了的家乡味道呢?直到与东北好友相叙,并亲自品尝过后,才算对东北人浓厚的酸菜情结了解了几分。
酸菜算是我国传统美食,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在古代被称为“菹”。人们制作酸菜的初衷是为了延长蔬菜的食用期限,在《诗经》中就有“中田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的记载。意思是:村民们将收货的果蔬削皮切块制成酸菜,敬献给先祖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到了东汉,许慎也在《说文解字》一书中将“菹菜”解释为“酸菜也”,算是给它定了性;到了北魏,贾思勰更是详细介绍了用白菜(古称“菘”)等原料腌渍酸菜的多种方法。
与如今的腌制方法相比,贾思勰笔下的腌制方法“简单粗暴”得多:先将盐均匀地撒在白菜上,再把白菜排列整齐,压到紧实,任它自由发酵,酝酿风味;等一个月后取出晒干,便可久放不坏。这种半干态发酵性腌制食品被称作“冬菜”,至今也是部分地区的风味美食。不过,腌制的干菜在口感上终究无法保持鲜菜的爽脆感,久而久之,人们又摸索出了新的腌制方法。清朝文学家谢墉就在《食味杂咏》一书中记下了这一新做法与吃法:“取盐菜入缸,去汁,入沸汤熟之”。不同于冬菜,此时的白菜是在封闭的淡盐水中完成发酵的,食用时则把盐水滤去,将酸菜放入锅中煮沸后食用。优质的白菜清爽鲜美,经过盐水发酵更是多了一份别样的韵味,令人胃口大开,无疑是饥肠辘辘时最暖人心脾的慰藉。
作为白菜的主要产地,东北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家家户户都有足量的白菜拿来腌制;而漫长冬季中对蔬菜的需求,更是让酸菜成为餐桌上不可缺少的角色。在过去,无论贫富,东北人家有两件东西不可缺少,一个是酸菜缸,另一个是压实酸菜用的大石头。当年的“东北王”张作霖就爱吃酸菜,在家备了七八口酸菜缸都不够吃;四子张学思也继承了这一点,独好这一口酸菜,哪怕到了弥留之际,也想畅快地吃上一顿,了却最后的心愿。有了喜吃酸菜的环境与氛围,东北人便在制作酸菜的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形成了极具特色的腌渍方式与独树一帜的纯正风味,让食客只消一口,就有亲临北大荒的感觉。
东北酸菜的腌制方法,算是“冬菜”与“酸菜”的结合版本:在入冬前選用新鲜壮硕的大白菜,去除外皮的残根烂叶后,先在阳光下晒几天,再用清水洗净,在缸里逐层码高。码的时候要“一层菜一层盐”,盐要选用大粒粗盐,腌出来的菜才够味。码起的白菜要超出缸口的高度,让顶部的白菜暴露在空气之中,再在上面压一块大石头,利用重力让脱水收缩的白菜渐渐往缸底沉积。等几天后,缩小的白菜被尽数压入缸中,再添加凉白开,没过所有的白菜,以起到隔绝空气的作用;再盖上盖子,阻隔落灰与异物进入。在时间、酵母和乳酸菌的神奇作用下,白菜逐渐发酵成了酸菜,待到大雪纷飞时便可取出食用了。
此时出缸的酸白菜呈现出喜人的金黄色,散发着微酸的香甜气息;原先难以下咽的“菜梆子”也在盐水的浸泡下变得韧性十足,嚼起来脆嫩爽口,一缸好酸菜足以满足一家人整个冬季的味蕾需求。勤劳聪慧的东北人民更是以酸菜为基础,做出了无数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煎、炸、烹、烤、煮,不挑做法;肉、菜、骨、粉、面,样样好吃。那时间积淀而成的酸爽味道,无论是做主角还是配菜,都掩盖不住锋芒,给食客留下难以忘怀的美食体验。
酸菜,最适合的就是与肉同炖。酸菜跟厚重的油脂非常搭,不仅能够中和油腻,独特的酸味与脆爽的口感更能增进食欲,令人胃口大开。开炖之前,要先用猪油把五花肉炒热,再加入酸菜增味。炒出香味后,再把大料、香叶、葱姜蒜逐次放入,加满开水炖煮,待到香气四溢,汤水“咕嘟”冒泡,等待已久的粉条、土豆、豆腐、海蛎子就可以尽数下锅了。
此时,与肉共舞许久的酸菜早已炖得醇香入味;白肉也散尽了腥气与油腻,变得绵烂软嫩;吸饱了汤汁的各色配菜更是如获新生。无论是直接入口还是蘸酱食用,这“包炖万物”的一锅菜都足以驱散屋内的寒气,即便是再怎么不善言辞的人,也会在东北人特有的热情与炖菜蒸腾的热气里败下阵来,唠起家长里短,高举“大绿棒子”,觥筹交错之间,关系很快便能亲近熟络不少。
除了做炖菜,东北人还将酸菜与五花肉混绞成馅,做成各色各样的面食:饺子、包子、菜团、锅贴和烙饼……只要和肉搭配,酸菜总能爆发出惊人的潜能,怎么吃也不会腻。甚至连无肉不欢的东北烧烤都不能缺少它的存在,在“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间隙来一盘烤酸菜,不仅清口解腻,也给烟火弥漫的餐桌带来些许平静,听着酸菜在铁板上炙烤的“嘶嘶”声响,看着周遭亲切的“老铁们”,那是独属于东北人内心深处的乡土印象。
锅包肉也好,小鸡炖蘑菇也罢,都不是家中天天能吃到的菜,感情的联结没有那般深刻;少了周边熟悉的亲人好友,再美味的烧烤也唤不醒对家的眷恋。只有家家吃、天天吃的酸菜,才能唤起东北人深藏心底的乡愁,再怎么乐观豪爽的汉子,也止不住在酸菜面前“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哪怕生活天翻地覆,那片肥沃的黑土地、那颗翠绿壮硕的大白菜、那口古旧的泡菜缸、那块染上色的压菜石、那锅只有妈妈才能做出的炖菜与水饺,才是自己与故乡之间斩不断的羁绊。如此想来。那句脍炙人口的“翠花,上酸菜”,除了搞笑,或许也是常年旅居北京的东北人雪村,对家乡倾诉的最隐晦的思念。
作者简介:
乔志远,男,90后,现从事科普宣传与文学创作相关工作。生于山东,长于上海,南北美食通吃,东西文化皆爱。希望以笔结友,共绘趣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