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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 迹

2021-08-27熊欣儿

民主 2021年2期
关键词:飞鸟梧桐夜空

熊欣儿

薄暮时分,道旁的梧桐林里有时会传来几声单薄的蝉鸣,我与他并肩走在小径上,日影在斜前方缓缓下坠,冗长的夏天在一群飞鸟划过天空时就过去了。那是这个夏天的最后一群飞鸟。谁都没有看见它们消失的最后那个时刻,云朵烧红了一整片天空,黑夜迟迟没有降临,月亮挂在蓝色的天空上,世界像是一个幻觉。我忽然那么强烈地想要抓紧他的手,想和他同城市里最后的高温蒸发掉,彻底地蒸发掉就好了,变成这个城市的一部分,再也不用恢复,再也不用区分哪一部分是他,哪一部分是我。心悸过后,潮热退去,从梦境一样的状态跌落时,他在前方呼唤我,我摇了摇头,向着光的方向跑去。

再然后……

时间顺着秋天的痕迹漫上脚背,潮水高涌翻涨,所谓的青春又淹没了一厘米。飞鸟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路边的梧桐与梧桐的枝丫变得越来越安静,于是落叶掉下来都有了轰响。落满树叶的路面悠长萧瑟,在路灯下呈现一种迷幻的紫色,仿佛路很长,时间很碎,我走着走着,眼里都是黄澄澄的模糊的光。

“别忘了,老地方,看星星。”他留下这句话。

我们并排躺在草丛中,看着幕黑的夜空,星星像金色的糖果,清楚得仿佛触手可及。我闻着夜风夹着的青草味道,身边这个男孩干净衬衫上洗衣皂的味道。

辽阔无挡的视野,满天星斗低垂,像微笑的眼睛。

我侧过头去,看见光点围绕着他,对上他的眼睛,一双细雨映着霓红,比这漫天星光还要美的,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对视着,他的眼睛弯成诱人的弧度,可眼底的那一抹悲伤的暮色在这一刻却异常分明,深沉而浓郁。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脏突然被揪了一下,唐突得措手不及,却又有迹可寻,最后才发现,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无不隐喻着离别。对视生生错开,我狼狈奔走。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我头靠车窗玻璃,眼睛走马观花地荡着街景。入秋以后,冷风有了重量,落一层霜在屋顶、电线杆、路面上。夏天饱满的绿和红褪了色,蒙上一层凄灰,行人慢半拍,车流慢半拍,不疾不徐是秋天的节奏。人在这个季节离别,好像也是应景的,从来不突兀。

冬日最后的阳光来得比任何季节都要慵懒,天空像是被物理过滤镜过滤了一样,由暗黄变为深红,最后变成一抹泛着黑点的深蓝。世界被光线分为两半,它们之间没有空隙,世界渐渐被时间冲刷得失去了纹路。

离开的那天,他敲响了我家的门,他的手在门把上像黏住了一般,扯不下来,站在门缝处一动不动,回忆此时像是原来完好如初的镜子碎成无数边缘锋利的碎片,看上去仿佛夜空中的银河闪着无数的幻象,从这道门缝里向着他身上的缝隙涌了过去。

相顾无言,我打破这胶着的空气:“我送送你吧。”他抬眸凝望着我,我错开他的视线,看着漫天的云,云层就像被撕碎的洋娃娃芯里的棉絮,扬扬洒洒漾满了天,要下雪了吧,我想着。

站在这别离的路口,我想叫他一声,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我用一直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过了好半天才缓缓移开,我觉得,一秒钟如度过了整个一年,没有一句挽留,没有一句借口,夕阳西下给我们不能重写的结局添上最后一抹哀伤。

天空开始夹雪,远处的天际泛白。

那种冰凉的感觉似乎是什么东西永远离开了的征兆。但是人生实在太长了,留不下的一切,被带走的一切都必将会被未来新生的事物取代,一轮接着一轮。

壹区的春天有时会冷过冬季,它的冷不是在数值上,而是在猝不及防的变化中,昨日还艳阳肆意,今日却又有寒流侵襲,它轻易破了薄薄的外套。因为没有防备,寒冷得以嵌入骨与骨之间,把灵魂吹成空洞。

一纸书信,带着他特有的字迹“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我只觉那一刻,思念漫过了天。

我总是从六月的深夜中醒来。

耳边一如既往,传来空调制冷的声音。夏天的夜,总是一旦乍醒,便难以继续睡着,唯有戴上耳机听着音乐。我知道我的悲伤来自何处,它来自这浩瀚的夜空,来自看不见星星的孤独,来自双脚触不到地面的五层楼窗口,来自年轻的身体与生活抗衡的巨大无奈,来自我最绝望又不得不佯装坚强的内心深处,来自没有出口、没有退路火车就要驶来的山洞,漆黑一片,我想要大吼一声驱走这满目疮痍的悲悯,我想要大吼一声发泄掉堵住胸口的哀伤,我想要大吼一声吓跑周身油腻的空气,我想要大吼一声打破这沉闷的压抑,我想要大吼一声,单纯地只是制造一些声响,让这个夜里不至于如此荒凉,那么,我便可以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很热闹。可我唯有戴上耳机,或一边辗转,一边等待晨曦与梧桐蝉鸣的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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