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晒冬
2021-08-27宋扬
宋扬
冬阳让一切慵懒起来。
最后一片叶已沐浴过春雨秋风,冬阳唱着安魂曲送别叶子,在冬阳里掉落的叶走得安然。湖边的柳树自己给自己着色,金光闪闪一地碎叶儿。柳叶儿有的漂浮在水面,真似一条一条小金鱼儿,一晃一晃。
冬阳是雾霾天的奢侈品。若不往細处瞧,你定发现不了湖心小岛上那棵树的秘密——树梢散开的几朵“白芙蓉”,竟然是呆呆的白鹤。倒过头来,把天空当作一汪绿水,“白芙蓉”又像极了待放的白莲。“白芙蓉”在冬阳里静默着,偶尔来一点风,它们只是在微颤中舒展一下花瓣,娇羞地一泄春光,又立即恢复成含苞的状态。白鹤们可不愿浪费这难得的温暖去炫耀美丽的翅膀,它们乐意做一朵朵安安静静的花。它们不理会游人的吆喝,它们知道人们的期待。人们惊喜的赞美和冬阳难得的施舍相比,它们更在乎温暖的弥足珍贵。
冬阳晒过的风是暖的,冬阳晒过的湖水是暖的,冬阳在湖面上抛洒的点点碎金也是暖的。野鸭的顽皮在冬阳里肆无忌惮了。它们把碎金撩拨得更零碎了——它们把这一片湖当作竞技舞台——谁敢说它们不是在进行一场游泳比赛呢?你看吧,他们追赶起来,扑棱棱的翅膀是不是蝶泳运动员挥动的双臂?
冬阳一洒,为霜白露躲藏到时光的深处。绿蔬在寒夜里僵冷的身躯挺拔起来。再一晒,绿蔬软了筋骨,无欲无求,耷下四肢——大地这把躺椅宽大温和着哩!
和自然万物一起在冬阳里慵懒的,还有一些人。冬阳是醉人的美酒,冬阳是返老还童的灵丹。草坪上的旅行垫已经铺开,四五十岁的人踢掉鞋子,有的盘腿打纸牌,有的闭目仰卧,还有的趴下身体曲起双脚拍打自己的屁股,像极了好动的孩子。
冬阳里的老人无所事事。干点啥呢?三三两两的,只在小区门口坐一坐。远的路已不能走,多的话已不想说。偶尔摆一摆龙门阵,话语不自然地就扯到了生老病死——谁添了重孙,谁住了院,谁老得下不了楼,谁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于寻常百姓而言,在人生的冬季,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值得关心呢?
我想起养我长大的幺奶奶。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待在漆黑的房间里很少出门,只有冬阳出来时,她才丢下烘笼颤颤巍巍走出来。她佝偻着背坐在堂屋门口的石墩上晒冬。更多时候,在隆冬的寒气里,她的手提烘笼总与她寸步不离。烘笼躲藏在她宽大的黑色罩衣下,那就是她的冬日暖阳。
好好晒一场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