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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轨距(散文)

2021-08-27闻喜

清明 2021年4期
关键词:铁路爸爸单位

闻喜

从河南的漯南线飞掠而来的火车,行驶大江南北,过宝成线、铜川煤专线、鹰厦线、成昆线、京广复线、枝柳线、淮南复线……每当听到或读到这些铁路线的名称,我都情不自禁会在心里喊出:“这是爸爸的铁路!”

时光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时候的我,混沌初开。爸爸的单位转战陕西宝鸡,修建宝成线,于是我的小伙伴们多有取名“宝成”的,家也暂居铁路后方的咸阳家属基地。

妈妈说,在我七八个月大的时候,爸爸单位调动到咸阳以北、铜川西北方向的红土镇,修建煤炭专用线。妈妈在红土镇生病住院,还在吃奶的我无人照顾,差点被送人。后来姥姥从河南老家来到红土镇,照顾我和哥哥。

为确保鹰厦铁路战时畅通,爸爸的单位又从陕西调动到福建南平,驻扎于鹰厦铁路沿线。我们家跟着搬到了南平到顺昌之间。搬到峡阳当天,发生了一件事,父母忙着打扫屋子,哥哥领着我在门外边玩,玩着玩着就走远了,因为是陌生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哥哥害怕了,一边哭着在街上走,一边紧紧拉着我的手。发现我们不见了,爸爸急忙出门寻找,路人告知,两个孩子在街那边哭。其实,我们当时所在的位置离家并不远。峡阳街道铺的是青石板,街口还有门楼,一条沙河流经小镇。我们家租住的房子中央有一个天井,高高的门槛,住了好几户人家。妈妈买了台缝纫机,除了给家人缝制衣服,也经常帮邻居缝缝补补,和其他住户相处得很好。待到我们要搬走时,大家都舍不得,一位女邻居还哭了。

不久,具有战略意义的成昆铁路进入建设高潮,爸爸从福建调派到云南,在昆明郊区施工。路基在一条狭长的深谷里,已经完成铺轨。铁路线另一边靠山,是军分区所在地,我与小伙伴们经常跨过铁路去那里捡烟盒纸;家属们则为军分区洗衣服,于是房前屋后晒的都是军装。

家属房的房头有一大片红果树。哥哥告诉我说,当年有一支红军队伍没有粮食吃,就以这种野果子充饥,当地人于是叫它“红军粮”。秋天,树上结了满树的红果子,像小小的苹果,有的酸,有的甜。我们哥俩摘了很多,又自制了一杆秤,用烟盒纸当钞票,模仿做生意,你卖给我,我卖给你。

有一次爸爸单位组织看电影,我们乘车去了昆明市区。可是只有一张电影票,只能让妈妈一个人进电影院。我们站在爸爸身边,一直等到妈妈看完电影。

京广线贯穿中国大江南北,爸爸还曾是这线铁路——京广复线的建设者。

后来父母从京广线出发,经西北、东南和西南,又再次回到京广线。

乘坐火车搬迁,在我儿时的记忆留有印象。闷罐车厢成了临时的家,我们要在车上吃饭睡觉。火车有时停在不知名的车站,长时间等待发车信号;有时又会一直开,不停车,让大家都感到内急。我喜欢看沿途的风景,并不急着要到达目的地。

湖南岳阳“华铁”家属区是一个较大型的铁路家属基地,到了这里,我们家才正式安定下來,没有再随爸爸的单位四处搬迁。爸爸他们单位在京广线的岳阳火车站南北两个方向分头施工,南至湖滨站,北达羊楼司,于是他有较长的一段时间在城陵矶。城陵矶是铁路机务段,从岳阳火车站到城陵矶区间,有交通轨道车运行,接送上下班的职工,爸爸要到周末才回家。

记得刚搬到华铁家属区时,那里还在盖房子,很多灰坑和沙堆。妈妈给我和哥哥一人买了一双新鞋,当天我们哥俩在房头的沙堆玩藏鞋的游戏,结果两双新鞋都藏丢了,换了妈妈好一顿打。

1970年,爸爸单位调往湘西慈利,参加枝柳线建设,一年更是只能回岳阳探亲一次。从此父爱仿佛远离了我,整年都生活在对爸爸的思念与期盼中。我们哥俩经常应妈妈的要求,给爸爸写信,信的开头总是“亲爱的爸爸”……后来我有机会去爸爸的工地看一看,那已是1978年春节,我17岁。从慈利岩泊渡码头,乘船沿澧水逆流而上,途中下船,沿着一条陡峭的临时栈道,攀援而上;栈道的一侧是用卷扬机牵引的轨道,运送物资补给之用,山间驻扎着数百人的铁路工程队,在那儿,我终于见到了爸爸。第二天,我跟爸爸一起前往施工点。工人们扛着洋镐、风枪等工具,走在路基上。这是一条在建的隧道,名为“沙刀湾”,我戴着安全帽,一直走到隧道的“掌子面”前,亲眼目睹了爸爸和工友们是如何工作的。那时科技水平有限,没有多少先进的机械,设备也运不上去,只有炸药与雷管。施工基本上靠人力,以一种原始的方式。掌子面有塌方的危险,弥漫的烟尘也会让人患上矽肺病。

为赶工期,工地只放走一小部分职工回家过年。工程队每个工班宿舍都住着三十多名工人。进门一个大地炉,烧水壶从屋顶吊下来。除夕之夜,食堂提供了丰富的菜肴。大家围着地炉,吃着年夜饭,喝酒唱歌聊天。没有多少娱乐的工人,敲盆子敲碗,噼噼啪啪,闹腾到大半夜。现在回忆起来,真是惝若梦境一般。

从慈利坐车到大庸,我目睹了枝柳线沿途的险峻。在武陵山脉与澧水相伴的线路上,山峦叠嶂,峭壁林立,许多地段桥梁与隧道相连,列车过了桥就进峒,出了峒就上桥,甚至有的车站就设在桥上或隧道里面,说是“地下长城”和“空中走廊”,也不为过。

改革开放后,铁路施工单位划分建设范围,几经改名的铁道部第四工程局划到了华东片,于是爸爸最后修的铁路是淮南复线。子承父业,不久我也成为一名铁路工人,从湖南来到安徽上班。我的单位在水家湖车站,爸爸在九龙岗车站的三角线施工,两地相距不远,我可以每个周末去看爸爸。

然而没有多久,厄运降临。爸爸因咳嗽不愈,到单位机关医院检查,接着被转往南京“南铁医”,诊断为肺癌晚期。手术后,爸爸说想吃“羊角蜜”,我在南京市区熙熙攘攘的街道中步行了很远,终于买到此前从未听说过的羊角蜜,状似山羊之角,内含蜜糖,一种十分普通的甜点。1981年8月,爸爸病故于湖南岳阳。数年后,我们送爸爸骨灰回老家,安葬在祖坟地,才第一次来到洼张村,第一次见到与爸爸的神态颇为相似的姑姑。

爸爸一生只做过一份工作——修铁路,走南闯北,从没有走出1.435米(中国轨距),普通得就像一枚道钉。

责任编辑 木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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