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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文美学文本解释学的建构

2021-08-27韩小龙耿雪莲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1年7期
关键词:文本语文

韩小龙 耿雪莲

何谓文本?语文美学文本如何构成?构建文本解释学有何文化、历史、哲学价值?简单来说,文本就是记录民族科学创造、文化历史、情感体验与哲学思考的语言文字构成物。文本解释提供的思想有比口头传统更具有确定性的一面,也有伪善或失真不确定性的一面。文本是创作者思想客观呈现的确切性证据;文本解释学是阐释者思想主观呈现的不确定性证据。文本诞生于人类文明第一缕曙光出现之初,有了文本就有了解释学,尽管出现了客观解释学和哲学阐释学的争论,语文美学文本解释学则搁置两种解释学争议试图构建当下语文文本解释学。

文本记录着人类童年、青年、壮年不同年龄段的哲学思想、历史文化与情感想象,它是人类的思想产品,包含内心思想与口头解释两个部分,记录着人类的文明创造、生产创造和口头创造,思想以语言文字确证的方式得以流传,所以,许慎《说文解字序》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仓颉最初按照物类画出形体的办法造出符号叫作“文”,随后又按照合体的办法造出会意字、形声字,擴充文字的数量,“字”来自“文”的孳生,写在竹简、丝帛上的文字,叫作“书”。由于造纸的出现而形成了方便传播的书面文本。伏羲氏“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在“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百业有定,万类具明)”的情况下,仓颉取意于《夬卦》,发明了文字,“夬扬于王庭”,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君子所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也”,仓颉造字是为了倡导风范,宣扬教令,有助于君王的施政。君王运用文字工具,更便于向臣民施予恩泽,而臣民应以立德为本,切不可自恃具有文字之工去捞取爵禄。可见,文字产生于易经八卦古代朴素哲学,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先民生产生活的历史,它还与道德教化相伴而生。

一、文本分类、特点及其可解释性

自从出现了民族语言文字,人类的文本正式诞生。文本的出现具有三大功能:表达心声的是文学文本,例如,《荷马史诗》;记录事件的是历史文本,例如,《史记》;记录思想的是哲理文本,例如,《神曲》。文本是人类表达情感、记忆历史、传递思想最重要的记录和传达口头语言的对象化方式。人类文明外在踪迹只能从文本和建筑两者中来追寻,内在印记还可以从心灵传统与信仰传统中寻觅。人类生命是短暂的,而文明是亘古未灭的,学者有理由根据对文明和生命的记忆与理解,从经典木纹、历史建筑、心灵记忆与文明信仰中寻觅人类文化之根,民族之魂。一切具有民族的精神价值的思想与情感都记录在本民族经典文本中。这些文本代表本民族精神生活,滋润本民族价值信仰的审美心理。自从有了文本,就开始了本民族文化教育,人类开始读书识字,并且不断地创造演绎自身文明,所以,文本在人类生活与文明生活中一直扮演着启智的重要角色:记录口头语言的文学文本史诗使人类增智启慧;宗教文本反映人们的信仰;哲学文本记录人们的思想与逻辑,不一而足。

言为心声,从心到口是口头创作;文如其人,从心到词是文本创作。人类各民族都有自己的文本,这些文本按照自身特殊的结构性和逻辑性要求来进行创作,文本研究者若要重构本文,传播与继承文明,就必须寻找文本的结构与逻辑,“因枝振叶,沿波讨源。”(陆机《文赋》)从而演绎原作者的思想意图。因此,被选入国家语文教材的文本一般是合乎国家意识形态,反映正统主流思想的文本,它们被认为是经典文本,在教育生活中起决定性的作用。文本按照内容可以不同的学科分为意识形态类:文学本文、哲学本文、宗教本文,实用类:科学文本、法律文本、历史文本,意识形态类文本在文化精神生活方面发挥作用,实用类文本则在现实社会生活层面发挥作用。一般认为,文学文本是民族精神生活与情感生活的记录,它包括诗歌、小说、散文和戏剧。文学作品包括能指:文字、言语、形象,所指:意蕴、哲学和审美等六个文本层次。1.文字(篇章)指的是由作者完成,有待于读者阅读的作品系统。2.言语(语法)指的是文本供读者阅读的具体言语系统。3.形象(典型)指的是经过想象和联想而生成的生活图景。4.意蕴(主题)指的是文本所蕴含的深层思想、感情等。5.哲学(义理)指的是通过具体事物对宇宙、人生、生存等形而上的思考与领悟。6.审美(快感)指的是文本所唤起的纯粹美感体验,它包括自然美、人性美、艺术美等。

基于文学文本的广泛传播作用及其情感体验价值,在民族文化血管里它积淀了民族语言关键的生命情感基因记忆,它培育了整个民族创造力、凝聚力、生命力的精神生活情感基础,形成共同的民族意识、民族文化、民族习俗和民族价值观。所以,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的体现,是在长期历史进程中所形成的共同追求,而文学文本记录了民族赖以生存,共同生活、共同发展的民族精神的核心和灵魂。世界民族之林中保存着许多美丽的文学文本,它们提供了世界人民无限自由的想象,例如,荷马史诗塑造了阿喀琉斯、阿伽门、俄狄浦斯、第阿默德、阿雅斯等众多英雄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的古代希腊民族精神。亦文亦教文本《新约全书》则保留了中世纪人人争做圣人必须具备的美德:信仰、希望和博爱。而近代人卢梭等人的文本则提倡一个公民成为自由人必须遵守的基本美德为:自由、平等、博爱。这些不同时代的文学宗教或哲学文本铸造了西方人的民族精神。

中华民族精神是中华文化在漫长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最集中、最本质的体现,是各民族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理想信仰的文化浓缩,它反映了中华各族人民社会生活,是中华文明得以生存、发展的精神支撑、纽带和动力,是创新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民族灵魂。中国的民族精神之魂来源于《诗经》《楚辞》等经典文学作品。语言哲学家洪堡特认为,民族语言塑造了民族的个性和世界观,它所积淀的经验和思想印迹足以使民族语言成为民族的标志。《楚辞》中表现的楚文化记录了楚国人文明旅程的生存、繁衍和发展,同时积累了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以天下为己任的爱国情操、刚正不阿的民族气节以及舍己为人的价值观等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正是因为楚国人的维护正义、忠于国家的民族气节才孕育并积淀为中华民族一种独特的民族心理和民族精神。在儒道佛三教合流中,《诗经》代表了儒家仁爱天下、四海一家的道德箴言,规范了中国人做人的仁义道德。《老子》《庄子》则强调了道家道法自然、回归自然,恢复自由成长的人性的愿望。作为外来文化的《佛经》则宣扬通过心灵的觉悟获得慈悲和智慧,这是渡己渡人的大乘佛教所具有的仁慈情怀。可以说中国知识分子心灵成长离不开儒道佛文本的滋养,反之,他们的思想和言说也铸就了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气质之魂。中华民族精神气质之魂丰富了人类生活的历史美感与生命美感,开启了人们对人类自由生活的向往,润心启智,说唱、戏曲等不同文体的文学脚本又建构了意境与故事情节精彩美好。

毋庸置疑,文学文本实现了生命形象与生命存在情感的对象化与直观化,它特别地影响了人类生命与民族文化价值情感的价值导向,通过对历史生活和生命情感记忆的真实再现,表达了自由而美好的生命价值理想。人类的童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经典文学文本,它们与民族宗教文化信仰中的宗教文本合二为一。宗教文本依据宗教伦理和对神的想象,旨在探讨对生与死的理解和信仰,通过神的威严仪式感来建立人间伦理生活的价值合理性,它们最初可能是优美的口头神话叙述(例如,《荷马史诗》),也可能是优美生动的打情赞颂诗(例如,《诗经·国风》)。宗教文本涉及神与信仰、生命与灵魂、此生与彼岸等形而上问题。对于宗教文本的解读,除了教义清规戒律之外,其意义也可以是无限丰富的。哲学文本是基于本民族历史文本与科学文本之上的具有民族价值思维和民族生活价值的高度智慧性、奠基性意义文本,它是民主生活乃至人类精神生活发展到一定高度的思想产物,形式有诗与散文(例如《神曲》)、逻辑与科学的论证(柏拉图《理想国》、亚里士多德《诗学》)等,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抽象性。中西方哲学文本具有各自不同的思想与逻辑话语体系:中国哲学文本主题与天道人德、天人关系、天理人欲和心性情理等相关,西方哲学文本则与认识论、存在论、真理论、语义论、实践论等相关,中西方哲学各自建立了独立的思想主题与思维方式,最终形成独立的思想价值信仰体系。文学文本还与历史文本一起构成历时性结构,用以记录民族历史的民族历史生活。可以记载历史的兴衰演变和政权更迭,也可以记录民族英雄业绩与普通人民生活的真实细节。因此,没有文明的发展积累,就没有文本,文本是文明发展的结果。所有的文本创造都是有依据的。所有文本都具有文明传承作用,它们是文明的范导。

人类思想灵魂、文明创造的结果都被记录在文本中,因此,文本是记忆、想象与感受的文明成果。口头创作与心灵创作的作品形成书面文本(例如,孔子编订的《诗经》),思想深刻、想象丰富、形象生动的书面文本逐渐成为后代模仿的蓝本,被称之为经典文本,后世的文本创作必然要以经典文本为依据,并通过创作或变革,将人类文明成果发扬光大。后世的文本创造可分为原创性文本与解释性文本两种形式,它们侧重点并不相同:前者强调思想的原创性,后者强调对历史思想的总结或者对经典思想的评价;前者是思想性解释,后者是学术性解释。所以,多数人是研究学问学术的学者,而只有少数人才能称得上研究思想的思想家。这就是原创和解释的区别。根据文本内在性质,可以分为诗歌与散文两种文本。评判文本质量优劣可以通过知识性、情感性、思想性三个方面加以判断鉴别。文本知识性是指文本具有明确的概念范畴对象,通过对概念分析概括,演绎推理等逻辑活动,得出一定的确定性思想结论,这些思想可以教育、口授、物质等形式进行传递,包括自然、社会、生活等情感常识。

文本情感性是指可以唤醒人民的自由美丽的生命情感记忆,它可以表现为自由美丽的形象想象(例如,人们喜欢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也可以是人民群众的历史现实生活想象与文化活动情感体验(例如,人们拥戴救百姓于水火的三皇五帝)。文本的思想性是指通过个人话语法逻辑,运用概念判断与逻辑论证,建立生存体验,建构自由的思想,做出对世界与生活的存在论的解释,从而探讨生存信仰的人生价值。文本建构皆有自己的知识价值或生命文化逻辑。文本逻辑既指语言思想,又指情感审美。前者强调思想的正确性,后者强调叙述的合理性。文本的知识性是可以传递的也是可以還原的,它可以是进行科学实验文本知识,还可以是考察人类生活的生态文化的文本知识。文本情感性(诗性)通过人类的心灵作用于世代人的心灵,它是守望人类现实生活情感的精神家园,表现出体验生命的神奇性与复杂性。文本思想性是思想的展示,就是对生活世界或生命存在的理性反思和科学判断。文本逻辑性就是文本的语言构成法则。读者可以自由地解释文本,但是,文本自身具有真实性,因此,文本解释必须受制于知识真实性、生活逻辑和情感逻辑。所以,从共时性角度看,文本的独立性表现于知识性、情感性与思想性三者的统一,从历时性角度看,文本最终还是处于历史性语境中,文本构成历史,用历史还原法可以解释文本的文明范式与生存价值。因此,解释文本的科学性是可以保证的,因为处于理性生活的文本,其价值建构有明确的方法、明确的对象和明确的公理。人文科学用科学观察法,自然科学采用科学试验法。文本的历史性有迹可循,有根可追,它的诞生、传播、解释都在历史中不断承续、丰富,并形成了文本自身延续发展的规律性(例如,四言—五言—七言—长短句)。

二、文本形成:原创性、应用性与解释性

文本根据创建目的一经形成就具有了两种文本:一是原创性文本,立足于生活与存在或科学对象;二是解释性文本,基于一般文本或经典文本的语义学再建构与再解释。文本形成可以来源于原创性的文本解释学,这是基于生活、自然与现实的理解与话语建构;也可以来源于经典的文本解释学,即对生活、自然与历史现实的二次理解与话语二次建构,即文本的文本。无论是作为生存与存在、文明与科学解释的一次解释,还是作为面向经典文本的语义与逻辑的二次建构,生存或存在的前理解历史都构成了共同理解或相互理解的基础。代代相传的文本,后代人总是很难找到真正的作者,尤其是口头创作者。文本依靠什么样的方式记忆在代际之间流传,如何真正理解个体与集体对于解释学的贡献,从口头文本到书面文本,由简单粗糙到复杂精细,学者必须关注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文化的创造者和传播者,注重文本的原创性,先有创造再有传播,从“心头到口头”转变为“由心头到文本”,文字表达使文化精神固化为文本物质,所以,文本解释必须研究原创与传播的关系,优先关注文本的创建,排除历代文本阐释者对文本解读形成的干扰与误读。美国解构主义耶鲁“四人帮”之一学者哈罗德·布鲁姆在他的《影响的焦虑》一书中认为,后世作家会始终活在前人的阴影当中,文学前辈或多或少会对后世作家产生或显或隐的影响,正是因为后世作家时刻处于超越前人的焦虑当中,文学才取得了长足的进展。这正好颠覆了人们心中固有的诗学观念:前世诗人哺育后世诗人的成长。哈罗德·布鲁姆受惠于尼采的谱系学和弗洛伊德的“升华”原则提出了“强者诗人”的概念。他认为诗人与诗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人们想象当中的彼此哺育的关系,而是构成了竞争关系。强者诗人为了取得成功和声名,都会用坚韧毅力去挑战前人的功业。一般诗人必须时刻面对前代优秀诗人给自己带来的心理焦虑影响,并努力去克服它。强者诗人总是保持自己诗歌的原创性,努力摆脱前世诗人或者诗歌解释者的阐释意义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原创性文本经过了心、志、言的升华和转化过程。《毛诗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所以,生产劳动之后体力精力的舒缓,人们有了将心头文本或心头语言转变为书面文本的创造性冲动,这便有了民歌和颂歌。它们记录了先民的本民族生活、宗教和哲学。“诗思”“哲思”分别用诗歌和散文创建了对社会自然生活的解释,所以,像荷马、孔子、柏拉图这样的诗人与哲人表达了别人不能表达的真理与智慧,他们对文本原创性发挥了重大作用。因为,历史会时过境迁,人们可以借助这些原创性文本还原历史。例如,甲骨文可以还原商代,泥板文本可以回望早期希腊。每天原创性文本都在不断生成,由于语言的发展,生活的变迁,后世人有必要对逝去的思想与历史重新进行思考与解释,形诸文字便产生了解释性文本,它连接着思想与历史、艺术与哲学。解释性文本是个体感性的,又是社会理性的。例如,先有《春秋》,再有《春秋三传》;先有《红楼梦》,再有《红楼梦》解释学。

原创文本诞生之后,便具有了应用性。人们集体口头创作诗歌文本《诗经》适合于先民的口头歌唱,歌唱时具有抒情性,再如,中国古典文化经典《周易》也属于歌诗,通过歌唱保留了思想性。西方《圣经》有如《诗经》里的颂歌,像《圣经》这样的歌诗还具有叙事功能,《圣经》考古学成果不断地见证了《圣经》记载的从亚当到诺亚、从亚伯拉罕到以色列、从摩西到大卫、所罗门等历史的真实性。当然,像席勒所说的文学艺术是人类过剩精力发泄的需要,人类更需要一些充满心灵自由想象的诗歌文本来表达本民族语言的审美,因为诗歌用来歌唱,歌唱的诗歌具有自由而美丽的情感,既有针对现实生活自身的,也有表达自由美好的理想的。例如,陶渊明的诗,李白的诗,它们是自由生命的想象。诗歌可以自由想象的特点决定了诗歌文本意义不是确定的,它们具有无限的可阐释的价值。

历史文本更加关注写实性,它是在大量的历史材料的基础上进行的综合性的叙述创造。它以历史真实为经线,以历史时空转换为纬线。历史文本是记忆性的,也是叙述性的。重视家国生活中的人和事,重视制度与经验。因此,历史文本是家国生活的“世界图像”,有了它,文本解释可以使家国生活得以重建。加达默尔认为,理解者对于历史的理解离不开传统。因为,理解者与共时性的“前见”是分不开的。“与传统相联系的意义,亦即在我们的历史的——诠释学的行为中的因素,是通过共有基本的主要的前见而得以实现的。”[1]在加达默尔看来,凭借这种“前见”作为桥梁过渡,即理解者对传统的先行认可和接受,才真正使对历史的理解得以可能,因为“它不仅预先假定了一种内在的意义统一性来指导读者,而且读者的理解也是经常地由先验的意义预期所引导”。历史学家书写的不是存在(Being)或生发(Recoming)的文本,而是所为(Doing)的文本,这种所为文本受人类行为的局限。例如,读者只能读到“太史公曰”的《史记》,《史记》记载的历史到底有多少的可信度,对读史人来说是一个谜。

哲学文本富有创造性,各民族都有自己的书写哲学文本方式。例如,以《周易》为代表的中国古典哲学最擅长利用阴阳学说所主张的阴阳两种力量的对立转化来解释生命形成的存在境遇,建构宇宙生命的生成体系,通过天人合一来诠释道德意义。这种抽象的逻辑符号体系使得中国人思维呈现出重形象、轻逻辑,富有诗性化的特色。而儒道佛三教合流更让中国人重此生,怀温情,形成隐忍苟全的性格特点。而以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为代表的希腊哲学家创造的文本则奠定了物理学或自然哲学的源头逻各斯或理性思想的源头,这种逻各斯主义中心论包括存在论、形而上学、德性论、伦理学、灵魂论和生命价值论等等。中国哲学文本从诗出发,西方哲学文本则从逻辑出发,创造了各自不同的价值观和思维模式。

由此看来,文学文本、历史文本与哲学文本都具有原创性,起初它们是服务于各自利益群体和社会团体各种需要,具有最初的实用性,文学文本是抒情的需要,历史文本是记录的需要,哲学文本是智慧的结晶,随后各民族后代都基于自己对宇宙自然和生命理解对这些文本作出各自的解释,这就形成了后来的解释文本。由于古典社会文化生活价值更新或者日渐衰落,語言表现力进一步科学化、精准化和逻辑化,古典文本的思想独创性难度显得越来越高,后世人们只能活在“此在”的语言中,他们根本不知道语言中的“存在”在哪里。海德格尔说,“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它指明词与物的关系,词语本身就是关系,因为词语把一切物保持并且留存于存在之中。海德格尔重复荷尔德林的话说:“依然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词和话语为人们实践古典解释学的智慧提供了可能。各民族文学、历史与哲学的文本的内部和外部都存在解释的关联性,虽然语言不同,但是人类情感相似。所以,人类文明史存在许多经典文本,它们成为各民族思想乃至人类思想的宝库。虽经语言变化,经典文本凭借其强调形式的确定性与话语的科学性的价值延续着历史传承。除了记忆功能,经典文本还具有象征性作用,无论是通过事实与思想而构建,还是通过语言形象与语言逻辑构建,都需要生命存在主体的无数次的解释实践与解释学探索。

三、语文美学解释学:进行合理的文本阐释

语文美学解释学即指用综合经典(客观)解释学与哲学(主观)解释学二者阐释视角解读语文教材中的文学作品的学问。语文美学解释学必须研究教材文本的内容该如何理解与解释,如何去追寻作者原意。从客观解释学和哲学解释学的理论角度去分析作者原意及文本的如何被理解两个问题。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海德格尔、伽达默尔、赫施、尧斯、伊塞尔等人为代表的解释学学者的观点影响了中国学术界,成为一时显学,这些学者的观点基本可以分为客观解释学、哲学解释学两个理论视角。

语文美学解释学首先要研究作者原意到底存不存在的问题。哲学解释学学者伽达默尔认为,解释是意义的一种填充、补充和扩展,作品的意义不是显而易见的,它需要不断地理解、解释、挖掘才可以获得。美国的解释学批评家赫施(E·D·Hirsch)是当代客观解释学的代表人物,他从客观论的角度对伽达默尔提出挑战。关于文本理解的理论赫施不同意伽达默尔,他认为作者的原初意义应该得到尊重,而且要被视为最合理的解释标准,即最好的意义,读者在解读文本时,可能会有多种各不相同的复杂的意义,但是,只有作者的意义才是正确的。需要提及的是,赫施从“意义”和“意味”两个不同的概念出发进行论证:意义生成无关读者,它是文本作者用自己个性化的符号表达的意思。意味则是印象、情景或者想象的概念,它是意义与读者之间的联系。赫施认为,读者(或解释者)要按照作者的意向来理解文本,作者的意向是判断理解与解释正确与否的一个标准。读者在理解文本时,要排除自己脑中的一切“偏见”(前见),站在一个纯粹的客观的立场来理解和解读文本。文本中只有不变的、固定的意义才具有客观性。语文美学解释学认为,文本作者的原意是存在的,文本虽为作者主观创造,但文本既然产生出来,它毕竟是一个客观存在,文本的客观意义是指由语言符号标示的纯客观的语词意境,它具有单纯性、单一性、平面性、纯粹性等特点,具有传播和标示的功用。作者根据语词的词汇意义和语法功能标示意义,酝酿意境和传播信息。文本意境的酝酿和达成起源于文本生产者的灵感。某些来自现实外部客观环境的人、事、景和物的强烈刺激被某一特定的现实时间地点的文本生产者接受到,并且这种刺激引起大脑形象思维的警戒和反应,文本生产者在头脑中可能会产生关于文本的模糊意境,经过大脑形象思维的想象和理性思维的判断推理,最终形成清晰意境。其实,思维进行到这一阶段,“文”已经成型,接下来就是“本”的形成问题。随后,文本作者便启用思维的物质外壳语言符号来标示这些清晰意境,当然,标示的过程肯定是反复斟酌、筛选、敲定,最终完成对文本的生产。此时文本所有权只归文本作者一人,并没有进入文本消费过程。文本整体意义上的终极清晰意境的最终显现离不开读者二次意境创造。

文本作者用文字标示出来的既定清晰意境,必然打上了个性化、私人化的烙印,因为它受到作者资历、经历与阅历和大脑智力等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当然,每个读者二次创造的终极清晰意境并不完全相同,或多或少存在差异,甚至大相径庭。所以,读者欲进行二次文本意境创造,务必要全面地知人论世,包括了解和把握作品生产的环境、背景、时代、生产动机和目的意图,大众消费时代,还必须关注文本传播环境和路径,再结合有关个性化、私人化等因素进行二次创造,这一过程就是“以意逆志”,读者在知人论世的基础上,进行个人化的理解,最终呈现出文本整体意义上的最后清晰意境。从知人论世到以意逆志阐释文本,存在三种不同的阐释观:桑塔格的“反对阐释”说、艾柯的“过度阐释”说和张江的“强制阐释”说,语文美学解释学坚持全面考察三位学者对文学阐释问题的思考,并且对阐释学做进一步理论归纳,探寻建立当下中国语文阐释学的可能路径。

首先,西方模仿说影响了阐释。桑塔格认为,西方模仿说是阐释论的根源之误。从柏拉图认为艺术模仿自然,而自然模仿理念的理论开始,人类就没有走出模仿说的影子,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模仿说的主要代表人物。但是,桑塔格不同意柏拉图的模仿说,他认为人们阅读文本时,总是将文本与现实对应起来,殊不知艺术本身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人们在寻找艺术作品内容之下的潜文本时,文本的整体性遭到了破坏,内容与形式逐渐分离,内容被视为文本的本质,形式则被视为附属物。桑塔格认为,模仿说忽视作品形式,过度强调内容,导致了过度阐释作品内容的内容一元论式的阐释现象的发生。例如,马克思的社会批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模仿说的影响,属于一种现代主义深度阐释模式。[2]

其次,与“反对阐释”说相反的是“过度阐释”说,它起源于神秘论。艾柯认为“过度阐释”的根源是古老的神秘论(Hermeticism)。神秘论最早起源于公元2世纪,那时人们总是以一种怀疑态度处理文本的意义,常寻求一种文本表面内容之下的未知深层意义,所以,他们认为世界与文本之间存在“相似性”。然而,这是一种妄想狂式的阐释,因为它设定的相似性标准过于灵活、过于宽泛,从而导向了随心所欲。在阅读文本时,阐释者被赋予了进行大胆地怀疑的权利。艾柯认为,神秘论导致了后现代解构主义理论产生,因为它们都过分依赖阐释者联想符号与符号之间的相似性,而这种相似性可能是无中生有的。神秘论还认为对于文本意义的阐释可以没有边界。由此,神秘论对于宽泛的相似性逻辑的认同,引发的对于未知真理的追求,使阐释者的随意阐释权利得到了强调。

最后,基于认识论的“强制阐释”说的根源之“误”是独断论。“强制阐释”说由中国学者张江提出,由朱立元、周宪、赵炎秋等诸多学者补充。[3]周宪将阐释分为“翻译阐释”和“述行阐释”,认为只有后者才属于“强制阐释”。多数学者认为张江的“强制阐释”说具有重建中国文论阐释学的理论价值。例如,高小康在《理论泡沫化与学科转基因》一文中认为,在当下跨学科研究快速发展情况下,征用场外理论阐释文学文本,可以获得多层次的衍生意义,因而值得提倡。但也有部分学者明确反对,认为张江的“强制阐释”说只是对艾柯“过度阐释”说的一种延伸,并不切合当下文学研究的实践。“强制阐释”根源在独断论。独断论奉行严格的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将“莱布尼兹-沃尔夫”的唯理主义视为哲学认识论基礎,将宇宙视为一个由数学和逻辑原则统率的和谐整体,把数学的方法等同于哲学的方法,为了理论的需要不惜歪曲经验和实践,套用数学、物理等方法生硬地阐释文学文本。总之,模仿说、神秘论、独断论都过分强调了阐释者的主体性。

语文美学阐释学认为,文本一经产生就具备客观性,文本阅读是一种客体见之于主体的交往活动,文本阐释者在适当发挥阐释主体的主观创造能力的前提下,也必须遵循文本意义的客观性,使多元化的文学阐释成为现实,让文本阅读深入本质。但是,在一定话语体系(言语)中,语文知识存在一定的边界,越界的解释属于过度解读。[4]桑塔格的“阐释”、艾柯的“过度阐释”,以及张江的“强制阐释”等都属于过度解读文本的阐释现象。三位学者对阐释根源认识角度不同,但都侧重批判阐释者主体性泛滥。“阐释”主体性的泛滥表现在阐释者擅自将文本消减为内容,剔除文本形式,以致阐释不再服务于文本本身,而只是为了满足阐释者自身的阐释欲望。“过度阐释”的弊端是阐释者夸大世界与文本之间存在的相似性,相似性逻辑的宽泛运用,导致了妄想狂式的阐释。“强制阐释”不足之处是削足适履,阐释者为了理论的需要,任意改造、歪曲文学文本。因此,语文美学阐释学认为,阐释者主体性必须成为阅读文本的原动力,但语文文本毕竟为文为本,文本是作者主观性的产物,体现了作者的艺术追求和精神品格,故不可让阅读时读者的主体性泛滥。

语文美学阐释学认为对作者原意的探索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阐释文本。由于作者不在场,通过文本绝对客观地追索出作者原意是不可能的。阐释者可以用一种客观公正的态度,借助传记材料,知人论世,排除先入之见,沿波讨源,去建构文学文本中蕴含的作者原意。阐释者在知人基础上,然后,可以通过主体的审美体验与理性思考,走向阐释的自由之境。首先,语文美学阐释学尊重阐释者的审美体验。审美体验具有超越性,可以深化文本意蕴。阐释者必须重视感性的力量,关注文本的形式要素。主张在寻找文本客观意义的基础上,对文本进行感性体验,防止阐释中审美体验流失。其次,语文美学阐释学认为阐释的理想境界实现文本、作者、读者三者之间的交流与对话,由此实现阐释循环往复。文本阐释者由阐释的求真走向阐释的超越,再由阐释的超越达到更高的层次上的对文本意图和作者原意的磨合理解。在阐释的循环过程之中,阐释者从文本可理解意图原点出发,加之以自身的情感想象和合理推理,围绕原点构成了一个关于阐释集合的多种合理阐释,形成了一个游移的阐释边界。而判断合理阐释的标准还是文本本身,阐释者可能受到历史语境、自身因素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但合理的阐释必须符合文本的连贯整体性原则,尊重文本意图,可参考艾柯提出的连贯性、简明性和互文性三个原则进行判断。有人提出文本阐释越界问题,也有人支持越界,他们认为可以存在边界之外的不合理的、谬误性的阐释,例如,有人将西方女权主义的批评引入《红楼梦》研究,这种阐释有其创新之处,但诞生于西方语境中的女权主义对男女平等的追求,和《红楼梦》表现女性意识的觉醒,批判男权主义存在很大区别,这种创新过度依赖阐释者的主观体验,使得阐释远离了文学实践。简而言之,在当下的文学阐释实践中,阐释者无视因果逻辑关系地阐释文本,过分强调读者权利,大量“过度阐释”文学文本。而阐释者削足适履式地将各种理论运用于文本之上,也容易造成机械化地套用西方理论来解释本土文学的现象,形成了张江所言的“强制阐释”。无论是“过度阐释”,还是“强制阐释”,阐释者都无视文本的客观规定性,常常根据自身的现实需要来改造文本,带来了阐释的随意性,造成了阐释者主观性的恶性膨胀,在超越之路上越走越远,因而导致了批评理论与文学实践之间的错位现象。最后,语文美学阐释学要处理好阐释理论与文学实践的关系。毋庸置疑,在语文教学研究中,阐释理论已经成为教师阐释文本的一种新文本形式,无论是语文研究者还是文本作者,都是在阐释理论指导下进行阐释和创作,他们都具备理论的反思意识。阐释者都可以用自己擅长的批评理论去进行文学批评,但理论与文本发生牴牾时,阐释者不能违背因果链的线性性质,夸大阐释的主观随意性,对文本进行“过度阐释”。也不能将批评理论强加在充满生命力的文本之上,阉割文本内容与形式的联系,对其进行“强制阐释”。艾柯的“过度阐释”说启示语文教师,阐释要符合文学实践,阐释要从文本出发。而张江的“强制阐释”说告诫语文教师如何以冷静的头脑和平等的对话态度去对待“后理论”时代本土纷繁复杂的文学实践现象,如何识别各种新潮的西方理论,了解所用理论的精髓和实质,反对理论在阐释实践中的种种霸权行为。切忌将一些在西方早已风光不再的学说生硬移植到中国,比如已成明日黄花的英美新批评。不可忽视了中西语境的差异,随意套用理论去阐释中国文本。比如汪晖便套用了多种西方理论去阐释鲁迅的作品,在其早期著作《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中,常常改造鲁迅的作品去证明西方理论的合理性。在语文美学阐释学看来,生硬地移植、套用西方理论来进行文本阐释,只能短暂地为中国语文教学研究营造出一种繁荣的假象,而无法真正解决中国语文教学研究的实践问题。语文教师须破除学术界对西方理论的盲目崇拜心理,充分考虑中西方文论在语言、审美、伦理等方面的差异,审慎地对待西方阐释论。语文教师需要根据阐释对象文本来调整、改进阐释理论,将之灵活地应用于阐释实践之中,从而走出阐释理论与文本作者创作原意不相吻合的阐释困境。

参考文献:

[1][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M].洪汉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378.

[2][美]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M].程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4.

[3]张江.阐释逻辑的正当意义[J].学术研究,2019(6).

[4]韩小龙.论知识转型时期语文知识的边界[J].课程教学研究,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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