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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榆树(外一篇)

2021-08-27范墩子

辽河 2021年4期
关键词:农人榆树树干

范墩子

我沿着那条窄路往田野里走时,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一点儿,两边的草叶上挂满了亮晶晶的露珠,狗尾巴草不时撩拨我的裤腿,空气清新,虫声唧唧,不远处的树丛间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啼鸣,田野上空弥漫着一层青芒色的亮光。身旁密匝匝的玉米秆遮住了太阳,草丛湿漉漉的,有许多黑色的甲虫正在草叶下面活动,透过缝隙,能够看见五星村的四周有薄薄的白雾在涌动。

刚走过那片玉米地,我就看到了田野里的大树。远远望去,在灿灿阳光的照耀下,整个树干闪烁着晶莹的金光,繁茂高大的树冠令我无比吃惊。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来看这棵名叫豹榆的古树,在关中一代,这棵树颇有名声。我跳下一旁的塄坎,沿着刚犁不久的田野,一路小跑到了树跟前。

站在树身一侧,我被惊得心跳加快,激动不已。毫不夸张地说,与我在黄帝陵里见到的轩辕柏相比,这棵长在农田里的豹榆树更让我感到震撼。站在正面去看,树干宽阔,如同石墙,部分根部裸露在外,疙疙瘩瘩形若顽石。树皮却光滑新鲜,长有许许多多的橙色斑纹,凸显着旺盛的生命力。

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豹榆树的树冠都极其相似,呈半球形,如一把巨伞撑开在枯黄的玉米田里,正西侧不远处,是一条宽阔的沟,对岸的庄稼和树丛清晰可见。这时,太阳已完全升上地平线,光线柔润,并不炙热,使人心情舒畅,精神抖擞,整个田野都沐浴在初秋明朗透彻的光影里。

豹榆树树干粗壮,七人方可围抱,像这般粗壮的古树,陕西境内恐怕也找不出几棵来,况且榆树长势本就缓慢,不像桐树和柳树。正在锄地的一位老者告诉我,豹榆树距今已有近一千七百年的光阴。榆树的树叶很小,呈半椭圆状,叶梢偏尖,叶片在枝上对称排开,走近去看,就像挂了密密麻麻的绿色铜钱,风吹来时,满树的叶子哗哗作响,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风铃在摇。

太阳升高后,向阳面的树叶被映得亮灿灿的,被人们绑在树枝上的紅带已经褪色,在风中微微摇曳。我伫立在树阴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树看,树根的两侧竟也抽出了不少树枝,繁密的树叶将树根遮盖。树干西面光滑若石,色泽鲜艳多变,东侧则根茎凸起,如同沟壑,颜色偏灰,北面有一个大窟窿,有燃烧过后的黑迹。一棵树,竟有多种颜色,不得不令人感到惊奇。

透过树枝间的缝隙,可以望见清澈蔚蓝的天空,一只灰喜鹊从田野里飞到树梢,展示起自己甜润的歌喉,在我绕着树干行走时,从沟边飞来的一群麻雀落在我头顶的树枝上,距我很近,它们并不怕我。这片田野几乎都种了庄稼,附近并没有几棵树,但站在豹榆树跟前,竟有种独木成林之感。

这棵树肯定有神灵的护佑,不然怎能活到现在。那位老者放下锄头,将布鞋里的土在锄把上掸掉,对我说,豹榆树的树干中部本往出滴水,水味甘甜,自古人们便将此树敬为神树,雷击过数次,树均未死,再后来,有人放火烧树,但燃到一半,火竟自动熄灭了,水就枯了。

听了老者的话,再次走到豹榆树跟前,抚摸起斑驳光滑的树皮,我心里又多了几分敬意。仔细观察此树的结构,发现树干极粗,而上面分散的树杈却细小单薄,叶子繁密,恐怕这也是此树长命的重要缘由。我在别处见过许多古树,由于树干干枯,枝杈过于庞大,不得不借助外力进行牵引。而这棵长在荒郊野外的豹榆树,没有任何的刻意保护,却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因而可以说,这棵长在五星村西南角农田里的豹榆树,就是一棵平民树,看着作物一茬一茬地成熟和收割,观沟边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吸收着旷野间的自然精华,洗涤着农人朴素的心。而令我最感到欣慰的是附近的农田并未因为这棵神树的存在,而被开发成公园和什么古街。

踩着凸起的树根,靠在厚实的树干上,阳光像无数根细细的绒毛一样落在我的脸上,斑驳的树影在我面前摇摇晃晃,让我想起许多童年往事。尽管我现在生活在城市里,但我对田野里的一草一木却充满了爱恋,每次看到贫瘠的塄坎上长着许多小雏菊,我的心里都会涌出无限的感动。

我喜欢躺在茂密的草丛间,听那悦耳的鸟鸣,将心灵和身体融进大自然甜蜜的怀抱里,有时候,鸟儿会落在我的身上,它完全把我当成田野间的一截木头。我更喜欢将脊背紧紧地贴在树干上,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就是林丛间的一棵树。现在靠着这棵豹榆树,我心神宁静,面前摇曳的枝叶如同一群舞姿优雅的妙龄少女,阳光妩媚,在地面上荡开一层层的波纹。

坐在树影下,远处不时会有鸟雀飞来,或落在豹榆树那巨大的树冠上,或落在不远处的农田里,啄食地里的虫子。鸟声啁啾,大地安详,田野上空渐渐升腾起金黄色的秋光。走到地头,有两位农人正在摘红小豆,藤蔓已被晒干,豆荚成了褐色,轻轻一碰,便炸裂成两半儿,豆子就掉落出来。

顺着地头的土路,我来到沟边,对岸的羊群如同散落在山上的白云,地边上的野草已经半枯,沟风很硬,细土飞舞,耳边不时传来昆虫的嗡鸣声。这时,回身去看长在农田里的豹榆树,只见树冠高大平整,树身优美,分外壮观,却毫不突兀。大地接纳了它,它装扮了大地,护佑着庄稼。或许对于大地而言,它只是这里的一棵树,甚至也可以说,它只是这里的一株庄稼。

油菜花

柳树上的绿芽儿刚刚抽出来,地上的草也尚未绿透,崖上的黄土裸露在白灿灿的日头下面,沟里还荒着呢,油菜花却先开了。现在我是沿着赵家塬边村的沟路往下走,沟底是平坦肥沃的原野,茂盛的杂草间,漆水河缓缓淌入西南角的羊毛湾水库里。这里的沟路很难走,到处都是扎手的酸枣树,不时还要从塄坎上跳下去,我被草藤绊倒好几次,羊可能都很少走这条路。

走到半坡上,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苍茫的沟野,羊毛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亮晶晶的,沟也因此显得灵动起来。而朝南走百余米,是一块极有曲线感的斜坡地,地里种着的油菜均已开花,分外惹眼。老远就能闻到油菜花的香味,也能听见蜜蜂嗡嗡的声响。难以想象在这沟野里,竟然藏着这样一块油菜田。站在这鹅黄色的花海跟前,我感动得直想落泪。

油菜田上边是高高的塄坎,边上长着一棵粗壮的柿子树,树干漆黑,连一片绿叶都没有,四周的荒草在风中微微摇曳,虚土往下落,好几只黑色的甲虫停在蒿草的根部,旁边挂在藤蔓上的蜘蛛网,早已被风刮烂,蜘蛛也不知去哪里了,油菜花缓解了这个早春的尴尬。我蹲坐地头,仔细观察鹅黄的油菜花,冷风阵阵,我突然觉得油菜花正在向我诉说着什么。

许是沉睡了一个寒冬的秘密,许是沟野投影在羊毛湾深处的梦境。我难以理解油菜花的话语,但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的确是听到了什么,我确信我与油菜花之间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油菜花的话不仅被我和蜜蜂听见了,也被从羊毛湾刮过来的风听见了,就像生命深处的呓语,刚飘向空中,就被迎面而来的野风卷到远处去了,没多久,声音又从对岸回荡过来。

在这个依然能感到寒意的早春时节,我躺在地头的草丛间,被这片隐蔽在山沟深处的油菜花深深地打动着。这里的油菜花开得显然不如陕南地区的那般盛大、热烈,更不如青海油菜花开得那般辽阔、浩瀚,但在寂寞的沟野里,这块小小的油菜地,却让我感到生命自身的力量,让我对这片荒凉的沟野重生爱意和敬意。原来沟里每天都在上演着难以计数的精彩故事。

坡面下方的野地里,也长着几株油菜,杂草间也总能见到它们的身影。风把油菜的种子撒向沟里每一块空阔的地方。这个时候,我发现,一片油菜就像一群当地的农人,它们似乎象征着农人身上所背负着的苦难。油菜就是农人在这贫瘠的沟里所播种下的希望。油菜花如果年年在沟里盛开,也就年年向大地倾诉着那些沉重的故事、饥饿的故事、缺水的故事、命运的故事……

对岸的沟梁下面是梯田,斜坡上面的田里种着油菜,下面平缓的田里种着小麦,麦苗绿得发黑,油菜娇黄娇黄的,衬得沟壑满眼生机。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鲜花和野花,但最让我感到亲切的唯有这沟里的油菜花,它守着贫瘠的土地,守着叫外人看来了无生机的荒沟,它是野花,更是庄稼。它那朴素而又娇艳的花朵,是给大地上的植物和动物看的,是给乡下的农人看的。

晌午时,我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边走边回头看,当我刚爬上前面的塄坎,又忍不住再次跑回,重新又在刚才躺过的地方躺下。原来最叫我心潮澎湃的是沟里的油菜花。当我真的面对油菜花放声大哭时,我才意识到,对油菜花的热爱和眷恋,注定了我永远都是一位乡下人,一位乡土作家,很多人瞧不上乡下人和乡土作家这样的称呼,但我对这个身份,却爱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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