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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体选秀节目对青年亚文化的规训与迷思

2021-08-26尹露陈怡如

卫星电视与宽带多媒体 2021年12期
关键词:批评话语分析主流意识形态

尹露 陈怡如

【摘要】《上线吧!华彩少年》是主流媒体进军团体选秀综艺市场的首次尝试,通过分析节目第一期文本的词汇选择、语气情态可以窥见主流意识形态嵌入青年亚文化的路径。但在娱乐与猎奇主导的选秀环境下,该节目无论是在播出平台、时间或互动仪式上,还是其打造的完美偶像、吊诡的审美迷思等节目特质上都使得规训目的成为一种幻象。

【关键词】选秀节目;青年文化;批评话语分析;主流意识形态

中图分类号:TN94                    文献标识码:A                    DOI:10.12246/j.issn.1673-0348.2021.12..075

1. 研究背景

自2018年中国首档偶像团体竞演真人秀《偶像练习生》播出并大获全胜以来,各类成团选秀节目层出不穷且均取得可观的热度。但从最初“勇敢追梦”的理想口号到“博出位”的现实常态,粉圈文化在浮躁的资本与市场环境下日益异化,以“塌房”、“冲突”等为卖点的引流法则也饱受诟病,扎堆出现的选秀留给观众的是激情消弭与视觉倦怠。许多主流媒体及网络意见曾呼吁“整治饭圈”、“限制、规范选秀节目”。在此背景下,2020年9月7日,央视春晚官博推出首档台网互动国风少年成团选秀节目《上线吧!华彩少年》的官方海报及“全球选手招募令”,消息一经发布,迅速登上微博热搜,目前点赞量累计达104万,评论及转发量均过万,在一片“期待”与“支持”的向好声中,《华彩少年》被赋予了培养优质偶像、引导饭圈的特殊使命。

影像本身作为一种权力机器,具有意识形态机器的建构功能和召唤使命。米歇尔·福柯的“话语理论”也显示话语暗含权力。话语对主体的思想钳制及其现实世界的建构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华彩少年》这一由主流媒体主导的偶像团体选秀节目无疑是权威主体通过视觉修辞对青年亚文化进行规训与融合的一次具有破圈意义的尝试。但截至2021年3月13日,节目播出共五期,从最初的“未播先火”到如今的“少人问津”,该节目似乎并未能在竞争激烈的选秀市场中突出重围,“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培养正能量偶像”的节目初衷成为“对空言说”。本文将从费尔克拉夫的批评话语分析视角对《上线吧!华彩少年》进行探析。

2. 主流意识形态嵌入路径:《华彩少年》的批评话语分析

批评话语分析作为一种话语分析方法由费尔克拉夫、范代克等语言学家提出,其旨在通过语言分析审视隐藏在话语中的权力意识形态,费尔克拉夫认为话语分析应在文本、话语实践、社会实践三个维度展开,即三维分析框架。其中文本分析主要对文本中的语气情态、词汇选择等层面分析其语言特征。

《上线吧!华彩少年》自2020年12月25日开播至2021年3月12日,共播出五期节目,因第一期为选手初舞台展演,作为“官方意志”的主持及评委与选手之间交流更频繁,故笔者选取了第一期节目进行文本转写,节目总时长为1小时14分钟14秒,文本总数为10526字,人工剔除广告词、表演歌词、选手后台闲聊等与主题无关词汇后,剩余8678字。下面将通过对文本的词汇选择、语气情态的分析解读并管窥节目中主流意识形态的嵌入路径。

2.1 词汇选择

范代克认为,词汇是叙事者有意识选择的结果,词汇的运用暗含着文本生产者的态度立场以及主客体之间的话语地位结构。

对节目文本进行数据挖掘、提炼关键词并进行词频统计后发现:“老师”为高频词汇,共出现48次(占比3.22%)。在节目中,选手将杨幂、甄子丹等嘉宾称为“老师”,这看似只是日常表示礼貌的尊称。例如,《偶像练习生》中选手导师张艺兴被称为张PD(制作人、发起人),《青春有你2》中选手大多称导师潘玮柏为“潘帅”,《明日之子》中华晨宇更是被选手直呼昵称“花花”、杨幂则被叫做“幂姐”,这些称呼显示了嘉宾与选手之间亲密或平等关系,并没有明显的长幼尊卑之分。但在同有杨幂参加、同为选秀综藝的《华彩少年》中,所有选手无论是在舞台或后台交流时都无一例外将杨幂称为“老师”。不同于一般选秀节目中“我-你”的平等性,以“我-您”相称的《华彩少年》弥漫着严肃板正的氛围。

此外,“国风”(1.14%)、“传统艺术”(0.74%)、“中国”(0.6%)、“创新”(0.54%)为中频词汇,在文本中累积出现8-17次不等。上述政治色彩鲜明的词汇也奠定了节目“正能量”的宏大叙事基调,透露出节目制作人试图融入青年亚文化、通过节目寓教于乐的意旨。例如,节目开场便借选手之口说出,“传承,创新,中庸不是平庸。各自的文化,各自独特的风格…少年强则国强”,主持人开场白是:“青春由磨砺而出彩,人生因奋斗而升华…这些热爱传统文化,勇于艺术创新的少年们,将经典与时尚融合,向世人展示国风艺术魅力,向世界展示中华文化自信”。《华彩少年》在反复的主题强调中完成对其他选秀综艺的品味区隔,引导并赋予目标受众关注传统文化、重塑文化自信的使命。

2.2  语气与情态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同时具有表意、人际和语篇功能,通过分析文本或语言中的语气、情态能够揭示叙事双方的人际关系,展示话语主体的动机、身份等。

在语气系统中,可以通过观察对话双方所使用的问句、祈使句来判断彼此的话语地位。《华彩少年》第一期,嘉宾提问总数达25道,选手提问总数为0。例如清华大学研究生潘超表演完后,四位嘉宾接连抛出五个问题,“为什么放弃清华大学,当一名歌手?”、“唱歌可以唱,干嘛要职业?”、“五年十年后,你觉得还会像你现在以为的样子吗?”,在得知潘超选择音乐是因为“当年没有想明白想要什么,成绩好只是为了家人认可”、“在名校没有那么快乐,更紧张更焦虑”并表示“哪怕很多人不支持我,我也要证明自己”。这种“不畏流言蜚语、勇敢追梦”的桥段往往在综艺节目中起到煽情、励志并深化节目主题的作用,但在本节目中一反常态,潘超的追梦成为叛逆、不懂事的象征,杨幂反问到“你家里人支持你吗?”,在得到“不支持”的答案后,嘉宾们纷纷直言“我是你妈我也不支持你,还好我不是你妈妈”、“我同意你妈”。在长达七分钟的质疑和反对声中,潘超没有反驳、反问的余地,陈述语气成为唯一可以发出的声音,而对比同类节目,选手与导师之间剑拔弩张的争辩往往能够成为“爆点”。这也展示了《华彩少年》在价值观上的抉择与坚守,“顶级学府”与“职业歌手”在节目组心中的地位高下立判,无疑借嘉宾之口传达出主流对重娱乐轻科研的社会风气的不解或不满态度。

漢语的情态一般体现在能愿动词即助动词上,如“可以”、“能”、“应该”等。从语句的斟酌中可以判断对话双方权势关系的轻重缓和,例如王珮瑜在点评黄子弘凡时说,“我觉得不仅是你的唱功,还有具备了所有咱们的国风……我觉得难能可贵的是有这种担当意识”,“我觉得”、“咱们”是协商性的能够拉进距离的遣词;反观面对潘超时嘉宾们的态度,“我觉得你太自我了,清华大学那么难得的机会,你可以为社会、为世界、为国家做多少事”、“你必须要有一种社会责任”、“我不认同,我不支持”,“可以”、“必须”等能愿动词反映出双方在权势关系上的强弱,家长式规训的口吻召唤出对青少年群体的社会期盼。

3. 规训的幻象

《华彩少年》在前期宣传阶段展示出极强的活力和看点,获得青少年群体自发的认同和支持,首创的选秀笔试也被部分媒体称为“既是一次成功的节目营销策略也是亚文化的主流表达”。本该“一飞冲天”的节目在播出五期后却只剩“一地鸡毛”,是其“自相矛盾”的节目特质使得“规训”沦为一厢情愿的神话与一戳就破的幻象。

3.1 假想的选秀“创世纪”与弥散的粉丝粘性

纵观央视打造的综艺节目,《国家宝藏》、《中国诗词大会》等都曾掀起过“传统文化热”,《华彩少年》作为央视传统选秀与网综偶像选秀的碰撞,从一开始就被寄予厚望为“内娱选秀之光”,节目也有模有样地复刻了成团选秀多重视角纪录的制作风格,节目镜头不再单一聚焦于舞台,懂得把关注点放在导师席、候场选手区等多重机位,冠名也效仿当下流行的植入方式——选手对着镜头畅饮一瓶奶。但节目却只模仿了选秀类网综的形式,悖离了其内核和精髓。在播出平台和时间上,台网双联动的《华彩少年》首选CCTV-1与西瓜视频,虽然有央视一台作为收视保障,但相比于爱奇艺、优酷等“选秀专业户”来说,这两者的主要受众无疑都不是青少年且平台热度也欠缺,本规定每周五晚播出的节目因央视排播调整而一再延播、停播,开播近四个月只播出了五期,第四期与第五期之间甚至相距一个月,定位偏差的平台与随意的时间安排让受众很难产生“收看惯性”。在互动参与感上,《华彩少年》更是被称为“全自动选秀”,早早地自动选拔、竞赛,在节目只播出两期之际就被传出选手录制决赛、即将成团,观众成为“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摆设,且该节目在微博上并没有开设官方账号,所有信息和宣传均由“春晚”官博代发,节目自身的“独特”和“热度”被各类央视活动的信息洪流所冲淡,缺位的体验感使得粉丝粘性难以成型。而反观《偶像练习生》等成团选秀,以“全民制作人”的称号为观众加冕,以全程投票、集资、街头竞演等形式热情邀请他们参与到狂欢中,以专门开设的官博及各类“边角料”放送社为“秀粉”们提供实时互动和讨论的平台,观众们正是在这样的互动仪式中感受到了“养成偶像”的快感以及作为节目参与者的尊严与重要性。

3.2 驯顺的完美偶像与吊诡的审美迷思

福柯曾将目光比作“权力的眼睛”,观看行为则是一种权力的施与,通过对身体的凝视与规训,这样一种虚拟的关系自动产生一种真实的征服,权力关系由此得以延续。“秀粉”们通过观看选手后台的争吵、崩溃、努力既满足窥视身体的欲望又见证了普通人蜕变为偶像的过程,在看与被看的关系中,选手与观众结成准社会关系及高情感链接,观众赋予给选手“自我同一性”的符号意义,完成对行为替代载体的迷信和自我的心理寄托。而《华彩少年》却剥夺了本属于观众的权利,每期都由准备就绪的选手们直接登台表演或比拼,遮蔽了选手在后台黯然神伤或挥洒汗水的部分,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已经被驯顺的包装好的完美偶像,高学历、根正苗红、自信是他们的特质,而初舞台表现一般的选手更是被做成片段合集,“学霸”与“学渣”已被归类贴上标签后拿稳宿命的剧本,这也使得节目直接失去选秀节目设定中“逆风翻盘”的戏剧点和话题度,观看选手仅限于一种基于想象世界的审美活动而难以转化为完全刺激感官的消费冲动。吊诡的是,这种审美本身带有“不伦不类”的气质,首先从嘉宾阵容便可窥见一二,功夫巨星甄子丹、影视明星杨幂、京剧演员王珮瑜、戏曲频道主持人董艺,风格截然不同的四个人,共同成为以唱跳为主打的团体选秀节目的导师本身就令人迷惑。其次,表演节目单千篇一律的红歌改编或民乐翻唱,审美疲劳下难以让人产生期待,选手们虽然身怀才艺,孔雀舞、民歌、京剧看起来眼花缭乱,但在表演创新上难逃“新瓶装旧酒”的套路——将古诗、戏曲、民歌与rap结合;流行乐中夹杂红歌等,多种形式风格胡乱堆砌交织,在一板一眼的氛围中娱乐因素反而成为异端,不少网友表示“太吵了”、“仿佛在看《出彩中国人》、《星光大道》”,另外值得深思的是,男女皆有、唱跳不全的选手们成团后的任务分工和表演形式该如何运作才不会走向各自为阵的命运,“团魂”又该如何维系。

3.3 难逃的流量逻辑与无力的话题热度

《华彩少年》尝试用主流话语体系打破流水线式的选秀工业,期待在流量市场中塑造新一代“高级偶像”,它以不容置喙地姿态夺回了在青年亚文化节目中重塑主流意识形态的权力,但这种权力的实施依旧需要被规训者的认同,因此从《华彩少年》每期邀请不同的“飞行嘉宾”中也可以感受到其借助流量以反流量的窘迫和别扭,以“流量破圈”而非“文化破圈”达到自身的红利效应,观察“华彩少年”微博超话便知有流量明星参加的那期节目就有着较高热度,明星散场后,只剩被培育在“高级”框架中的选手们独自进入市场接收被流量筛选的命运。但尝试利用流量吸睛的《华彩少年》依旧陷入无力乏天的境地,据酷云EYE数据显示,该节目第一期到第五期的电视直播收视率分别为1.0713%、1.5734%、0.9317%、0.7991%、0.5480%、0.2934%、0.0457%,从数据中可以明显看出,节目前期积攒的路人盘逐渐流失、后劲明显不足,最新一期更是跌破央视底盘,呈现断崖式下跌。从网络热度上来看,据猫眼数据显示,上线92天的《华彩少年》历史最高热度为2675.38,话题讨论总量664.8万。对比上线38天的同类团体选秀综艺《创造营2021》,历史最高热度9789.90,话题讨论总量681.4万,播放量30.62亿;上线37天的《青春有你3》,历史最高热度9745.27,话题总量4.9亿。节目播出前期未能稳住基本受众、吸引潜在受众,后期即使邀请再多流量明星挽回受众,也只可能是心电图上骤然勃起的峰值。少人问津的节目又如何通过影像叙事策略达到规训和收编青年亚文化的目的依旧值得商榷。

4. 结语

《上线吧!华彩少年》是主流媒体试图通过融合与收编成团选秀节目以达到融合青年亚文化目的的首次实践,它尝试将国风与娱乐相结合以期寓教于乐、重新定义成团选秀的内涵,扭转选秀市场娱乐至死的风气,具有一定的开创性意义。但这种尝试尚且停留在由自我建构的幻象之中,未来节目应在前期筹备阶段更深入研究青少年的视听习惯和接收心理、针对受众特点和定位开发媒介文化产品、培养忠实粉丝;在播出阶段通过宣传推广、引流和互动等手段稳定固有受众、挖掘潜在受众。未来类似节目该如何在坚守育人初心的同时营造网感和年轻化以形成意识形态的“接合”,是主流媒体有待进一步思考与变革的方向。

参考文献:

[1]陈旭红.视觉文化与新的生活图景的构建[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2015:24.

[2]纪卫宁,辛斌.费尔克劳夫的批评话语分析思想论略[J].外国语文,2009,25(06):23-24.

[3]陈禹潜.选秀笔试能不能筛掉“九漏鱼”[N].中国青年报,2020-10-16(002).

[4]网娱观察.《上线吧!华彩少年》:不是不努力,只是有点笨[EB/OL].https://mp.weixin.qq.com/s/8QezBTqxJN5xb4GwFk8tTQ,2020-12-28.

[5]陈龙.媒介文化通论[M].江苏教育出版社:南京,2011:62.

[6]知著网《上线吧!华彩少年》:笔试和京剧如何打造“高级偶像”?[EB/OL].https://mp.weixin.qq.com/s/NaGxuNg7Ey5mcjJ5QF4d3w,2020-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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