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绑架案，43年还没完

于冰

在20世纪制造了多起惨案的意大利恐怖组织“红色旅”终于要被斩草除根了。

据法国媒体报道，法国警方不久前应意大利方面的要求，逮捕了定居在法国境内的6名“红色旅”前成员，另有3人在逃。他们被指控于20世纪70至80年代犯下恐怖主义罪行。

“红色旅”曾经绑架并谋杀了意大利前总理阿尔多·莫罗。法意两国正讨论将这些人引渡回意大利的方案。此事也让“莫罗绑架案”这一惊天大案重新浮出了水面。

“简直是一场大屠杀”

1978年3月16日，莫罗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和妻子一起共进早餐后，到附近教堂做礼拜。随后，他坐上自己的菲亚特轿车，前往国会大厦出席一次特别会议。他的座驾后面还跟着一辆保镖用车。

此时的莫罗并未想到，自己已被一群亡命之徒盯上了。在他车队的必经之地——玛丽奥夫尼大街和斯特里大街交叉路口，4名身穿意大利航空公司飞行员制服、手提旅行包的男子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候去机场的班车。此外，路边还站着几个电话公司职员，在维修电话线路。上午9点整，莫罗车队行驶到交叉路口时，有两辆汽车从一条小巷冲出来，加大油门撞向莫罗的车。汽车相撞的瞬间，4名“飞行员”从旅行包里掏出冲锋枪，扫射莫罗的车队。莫罗的保镖和司机当场被杀死。紧接着，绑匪用枪对准莫罗，命令他下车。面无血色的莫罗乖乖下车。因臀部中弹，他一瘸一拐地爬上对方的汽车。绑匪随即驾车离开现场。

整个绑架过程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可见，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一位目击者形容“这简直是一场大屠杀”。人们试图拨打报警电话，可附近的电话线早被“电话维修工”剪断了。等警方赶到现场时，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分钟了。

62岁的莫罗是意大利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当过外交部长，还曾先后5次出任内阁总理，最近的一次是1976年2月至4月出任看守内阁总理。当年10月，他当选为意大利第一大党天主教民主党主席。遭绑架时，他虽然没有担任政府职务，但仍有很大的政治影响力。意大利政府紧急宣布全国戒严，警方封锁了出事地点周围所有道路，对过往车辆进行严格检查。可惜的是，警方没有找到绑匪的蛛丝马迹。

3月18日中午，罗马《信使报》记者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对方自称为“红色旅”，说莫罗在他们手里。记者按照其提示，找到了“红色旅”发出的“第一号公告”，还有一张莫罗的近照。这位62岁的老人哭丧着脸，双目无神，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的身后是“红色旅”的标志。“公告”称，莫罗被监禁在“监狱”里，将被送上“法庭”审判。《信使报》在报纸最显著位置刊登了“第一号公告”的全部内容和莫罗的照片。“莫罗被‘红色旅绑架”立即成为轰动全球的新闻，各国媒体纷纷转载。而在意大利都灵的一所监狱中，一名犯人不停地说：“干得好！干得好！‘红色旅万岁！”这就是“红色旅”的创始人雷纳托·库尔乔。

绑架是为了“搭救”他

库尔乔如此兴奋是有原因的：“红色旅”绑架莫罗，就是要逼迫政府释放自己。

“红色旅”由库尔乔一手创立。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包括意大利在内的西方国家普遍处于经济和政治危机之中。在意大利，政治腐败、通胀高企、住房紧缺等问题引发民众强烈不满。与此同時，在大学校园里，左翼思潮和各种激进思想流行一时，许多学生一方面对这些新思想很感兴趣，另一方面通过参与形形色色的“反抗运动”发泄心中的不满和绝望。就读于特伦托大学的库尔乔也是其中之一。

1967年，库尔乔成立了一个“研学小组”，研究“城市游击战”之类的理论。1969年，他和另一位激进分子卡戈结婚，并搬到了米兰，在当地纠集了一伙气味相投的狂热分子，扯起了“红色旅”的旗号。组织标识是一颗五角星，象征“武力夺权”。

从诞生之日起，“红色旅”就不同于一般的左翼团体，而是充满了走火入魔的暴力基因。它正式诞生的“庆生活动”是在米兰针对工厂和仓库的一系列纵火和爆炸案。随后，“红色旅”陆续绑架政府官员和商界巨头，以此要挟政府答应他们的所谓“革命要求”。他们也在罗马、威尼斯等城市发起针对政府官员的袭击事件，并且一般不直接杀死官员，而是射击其膝盖，使其不能再站立——按照他们的说法，把政府官员打成残废“象征着政权的瘫痪”。

1974年，“红色旅”终于欠下了人命债。他们开始刺杀官员，当年的受害者之一是都灵市反恐部门的指挥官。“红色旅”鼎盛时期，据说有四五百名全职“战士”和上千名兼职杀手，以及数千名为其提供金钱和食宿的支持者。不过，随着“红色旅”频繁制造伤亡事件，它起初的那点“左翼”光环和“理想主义”伪装彻底褪去，变成了令人厌恶的恐怖组织。

在意大利警方和反恐部门的持续打击下，“红色旅”骨干不断被捕，库尔乔本人也在1976年被抓。在法庭上，他不断威胁法官。在法庭外，“红色旅”成员也不断施压，甚至杀害了处理此案的法官与律师，想逼迫司法部门停止审判库尔乔。但法院没有屈服，顶着巨大压力决定在1978年3月17日重新开庭审判。

就在庭审的前一天，“红色旅”为救库尔乔，绑架了莫罗。他们认为，只要控制了这位老牌政治家，就有可能逼政府释放库尔乔。为确保绑架万无一失，“红色旅”提前半年踩点，多次利用夜间操练。

绑架当天，“红色旅”创始者之一安娜到场指挥。她个头娇小，外表楚楚动人，做事却心狠手辣，曾参与多起恐怖活动。在她的带领下，绑架案“一气呵成”。莫罗被带到早就选好的躲藏地——一座地下停车场维修库改装成的隔音密室，并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后、也是最黑暗的54天。

一举通过“反恐法”

抓住莫罗后，“红色旅”向政府开出价码，要求释放包括库尔乔在内的13名正在受审的同伙。他们逼莫罗给政府、妻子、友人写了80多封信，呼吁政府与“红色旅”谈判，尽快释放库尔乔。但这些都遭到政府拒绝。政府称，绝不会与恐怖分子对话。4月27日，罗马电视台在特别新闻节目中发出声明，若“红色旅”对莫罗进行迫害，必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恼羞成怒的“红色旅”最终死了心，知道政府不会妥协。1978年5月9日凌晨1点，安娜向莫罗宣读了所谓“人民法庭”的“判决”，对其一切指控成立，判处死刑。随后，她命令莫罗躺进一辆车的后备箱，用一条毯子盖上他的身体，举起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对着其胸膛连开11枪。莫罗没有立即死去，而是躺在血泊中痛苦地挣扎了很久。事后的解剖表明，11颗子弹没有一颗击中他的心脏。

几小时后，警方在一辆红色雷诺轿车里发现了莫罗的尸体。车辆的停放地点是天民党总部大门前。当罗马电视台主持人哽咽着宣布莫罗的死讯时，意大利全国愤怒了，人们走上街头高喊“立刻处死库尔乔”。

莫罗之死敲响了“红色旅”的丧钟。此前讨论了好几年、毫无进展的《反恐怖活动法》，在莫罗死后的第7天顺利通过。而“红色旅”不仅因杀害莫罗而丧尽民心，其内部也发生分裂。警方趁机行动，抓获了大批成员。但一些“红色旅”成员困兽犹斗。1981年12月17日，“红色旅”绑架了北约南欧地面部队指挥官、美军准将多齐尔。世界再次被“红色旅”的恐怖行动震撼，但这也是该组织的谢幕演出。经过努力，意大利反恐别动队成功营救出被绑架了42天的多齐尔。警方先后逮捕了130多名“红色旅”成员和嫌疑分子，包括许多重要头目，还破获了35个据点，并缴获大量机密文件和武器弹药。

1982年6月9日，《华尔街日报》载文《悔过的“红色旅”分子》，文中称，不少参与绑架莫罗入狱的“红色旅”成员在狱中承认，“红色旅”的强大已是过去式。据统计，从1974年到1988年，“红色旅”发动了50多次袭击，造成近50人死亡。直到20世纪90年代，其漏网之鱼还袭击过美军基地、北约军事学院等场所。

莫罗事件对意大利政坛的影响，可以与肯尼迪遇刺案对美国政坛的影响相提并论。2003年，意大利导演马可·贝罗奇奥将莫罗事件拍成电影《再见，长夜》。如今，长夜终将过去。

〔本刊责任编辑  时舒敏〕

〔原载《环球人物》202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