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水拍的另一副笔墨
2021-08-26杨新宇
杨新宇
☉《马凡陀的山歌》书影
如果不是专门的现代文学研究者,而只是一个纯粹的诗歌爱好者,也不太熟悉袁水拍这个名字。但袁水拍的确是曾在现代文学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的诗人,他在1946年10月出版的《马凡陀的山歌》,曾经风靡一时,其中收录的是他自1944年初到1946年中以山歌形式写就的讽刺诗,以嬉笑怒骂之姿,呼应着时代的共同主题,深受市民读者的欢迎。袁水拍也因此以政治讽刺诗人的形象被写进文学史,然而随着时代的隔阂,当年的政治、社会环境早已远去,那些时代感太强的山歌也不再有人青睐了。
时间是残酷的,作为一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诗人,他的作品完成了时代交付的任务,却渐渐被遗忘,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感慨的事情。然而,一个人的主要成就往往会掩盖其他方面的成绩,以袁水拍来说,他在诗歌方面的造诣,就并不是山歌或政治讽刺诗所能涵盖的。李广田曾在《再论〈马凡陀的山歌〉》里说:“袁水拍先生写过很多的诗,出过很多的诗集,他的诗自有他的特色,然而他忽然丢开了袁水拍,却以马凡陀的名字写起这样现实的山歌来,这种勇于放弃自己而又敢于尝试新鲜作风的勇气,我们以为很值得敬佩,而袁水拍先生之所以如是试验者,也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就是他创作实践的道路上的必然变化。”这一必然变化,正如吕启祥在《诗人的陨落——我所认识的袁水拍》中所说,是“时代和现实驱使他把热情投向了山歌的创作”。但作为研究者,对马凡陀之外的袁水拍诗歌,就不能置之不理,任其埋没了。
早在闻一多编选的《现代诗钞》中,袁水拍就已展现了不同于马凡陀山歌的面貌,他被收录的《小诗四首》中的《城市》如下:
城市在前面等着你,
它有酒馆的气味,
它有汽车的气味,
它有车轮卷起的尘埃,
它有说谎的商业和标语。
它将招待你,用吵闹的市街,
用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欺骗,
用麻痹了的心肠,
像一匹野兽似地蹲着,
城市在前面等着你。
这首表现城市的诗相当现代,同为批判,这里对城市的批判,完全不像《马凡陀的山歌》对现实的批判那样热闹直接,而显得严肃深入。袁水拍的《小诗四首》是闻一多从孙望、常任侠1943年编选出版的《现代中国诗选》中挑来的,可见是颇得人赞赏的,初刊《诗创作》1942年第10期,显然是袁水拍前期的代表作。
即使在《马凡陀的山歌》取得“爆炸性”效果之后,袁水拍仍然没有忘怀他严肃的艺术的创作,《马凡陀的山歌》出版不到一年,他的《沸腾的岁月》在1947年又出版了,虽然袁水拍在后记中也说,“报上登载的各地新产生的民谣”的“无姓名的作者”以及“深入民间的诗人,才真正是这时代的描绘者”,而“作者的东西不过是这些沸腾的岁月留在一个知识分子心上的刻痕罢了”。但这些作品的确表现出了诗人严峻的一面和他抒情的才能。
诗人徐迟更是独具慧眼,他在1985年出版的《袁水拍诗歌选》的“序”中说:“他写得最好的还是抒情诗。那应当是他最擅长的诗歌形式,自有他特具的优势和卓越的禀赋的。”徐迟还颇为惋惜地感叹:“如果袁水拍能将他的才华集中于写这种抒情诗,他将得到何等的丰盛收获。我相信他完全可以写得和彭斯一样好,和拜伦一样好,甚至是可以,完全可以写得和所有那些大诗人的抒情诗一样好的。”而《沸腾的岁月》中的第一首《火车》,更被徐迟誉为“回肠荡气,最令人感动的抒情名篇”。
而袁水拍下面这首发表在1946年10月21日《侨声报》上被埋没的爱情诗《花》,又有谁能抵挡它醉死人的杀伤力:
夜降落了,
雾滚来了,
雾沾湿了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沾湿了夜。
路分叉了,
时间切断了,
他的手松开,
她的手遮住眼。
神走着路,
撒着花,
在苦难的路上,
点缀着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