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鉴重磨》看明中期以后的中朝医学交流❋
2021-08-25柴瑞义
柴瑞义, 郑 洪
(浙江中医药大学,杭州 310053)
自古以来,中朝两国医学交流不断,朝鲜医学的发展主要受我国医学的影响,《朝鲜医籍通考》中朝鲜版中国医书111本,而中国版朝鲜医书仅4本,便可见一斑[1]。朝鲜宣祖时期(1568-1608年)许浚编撰《东医宝鉴》中写道:“我国僻在东方,医药之道不绝如线,则我国之医亦可谓之东医”[2]。现代学者车武认为,朝鲜医籍《东医宝鉴》《医方类聚》《乡药集成方》三大巨著的问世,标志着朝鲜医学摆脱外来医学、正式走向朝医独立发展的道路[3]。在这一时期,作为两国交流重大成果的《东医宝鉴》多是以“摘录整合”为主,而随着明中后期我国医学的发展与医学书籍的传入,两国之间的医学交流发生了新的变化,朝医有了一定的自主发展意识,李圭晙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1 李圭晙与《医鉴重磨》
李圭晙(1855-1923年),号石谷,为朝鲜后期著名的医学家,著有《石谷心书》《素问大要》《医鉴重磨》三本著作,后世学者认为李圭晙属“扶阳派”,其在《素问大要》中专设一篇“扶阳论”[4]。
《医鉴重磨》于1906年在琴川刊行,为李圭晙晚年所作。该书共三册六卷,是一本综合性的临床医学著作,其中卷一为脏腑经络篇,内容涵盖五藏六腑、经络理论,卷二为药性理论,卷三卷四为百病总括篇,论述各科疾病,卷五卷六为局方选录篇,专门论述方剂。目前该书藏于韩独医药博物馆中。
2 《医鉴重磨》前的中朝交流
朝鲜中期许浚的《东医宝鉴》最能反映中朝交流的成果,该书刊行后即被作为朝鲜医科教材,并影响了朝鲜后期的方书,李圭晙的《医鉴重磨》即是其中之一。《东医宝鉴》收录了战国至明各代医籍,多为中医古籍,亦有本国医籍,涵盖古今中外,内容有本草、方剂、基础理论、针灸、养生、体质学说等,包罗万象。李圭晙赞其“其书集合古今医书,上自农轩,下至元明,凡论病药者,糜不采辑,以类相聚,分门立例,诚医家之大都市也”[5]。但《东医宝鉴》内容太过繁琐,明代中后期《景岳全书》等中国医书传入朝鲜后,李圭晙著书《医鉴重磨》,在《东医宝鉴》基础上化繁为简,概括要领。正如书中所说:“如古镜埋没尘土,晚得磨试”,遂命名“医鉴重磨”。《医鉴重磨》的“重磨”不仅是对《东医宝鉴》的精简,同时也代表了当时的中朝医学交流发生了变化。
3 “重磨”与交流
继《东医宝鉴》后李圭晙“重磨”《东医宝鉴》,使中朝两国之间的交流又达到了一个高峰。《医鉴重磨》在继承《东医宝鉴》学术理论的同时有所发展。在基础理论方面,精简理论,重视《黄帝内经》;药性理论引用我国明代医书《寿世保元》并加以理解;方剂分类参照《东医宝鉴》目录创“五类三统”分类法,并在张景岳的“新方八阵”基础上有所发挥,自创七言韵句“方制八法歌”。
3.1 内容的增补
《医鉴重磨》的一大特点是增补了一些《东医宝鉴》成书后面世的中国医书的内容,这是朝鲜医学仍持续学习中国医学的体现。如在引用书“历代医方”中,李圭晙明确写有“《类经》,明朝张介宾所著,字景岳”。书中引用出处一般在尾注标明。引用15首张景岳所创方剂,分别是理阴煎、大和中饮、举元煎、参圆饮、五德丸、建理汤、暖肝煎、金水六君煎、六安煎、壮原汤、何人饮、滋肾保元汤、消痰膏、寿脾煎、加味八珍汤、柴归饮,另有一种炼制灵砂的炮制法。值得一提的是,虽在“历代医方”中标明《类经》,但以上引用张景岳的内容皆出自《景岳全书》。
3.2 基础理论的发展
《东医宝鉴》作为一本汇集性著作,征引了大量中医古籍,其中各种理论错综复杂,使读者无可适从。但就“虫”邪中“虫”的种类,许浚在书中就引用了《太清中黄真经》中的“三尸虫”,《外台秘要》中的“九虫”,《千金要方》中的“五脏虫”,《丹溪心法》中的“湿热虫”4种说法,基础理论更是如此。《医鉴重磨》中的理论则清晰明了,分布明确,主要分布在第一册稽经脏腑篇中,理论为五行、脏腑、经络三大类,以五行为例,五行相生、相克、五色、五声、五臭、五味、五方、五时、五味,尾注引用皆为《素问》《灵枢》。李圭晙的医学理论主要来自《黄帝内经》,他在其著作《素问大要》中赞誉《黄帝内经》“近之事亲,远之寿民,自为卫身,推之治国,岂独医工之所肆,经世之士亦不可不知也”[6]。
《医鉴重磨》的“法”分布在各卷之中,有以引用原文内容呈现,也有概括后以七言歌诀表述者。在第一卷中就引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其高者,因而越之”等原文。第三卷外感病的治疗中自拟歌诀“表宜吐汗里宜下,阳则辛凉阴则温”,叙述了外感病的治疗大法为汗吐下。又如自拟“阴平阳秘生乃固,谁识轩岐吃紧意”,叙述内伤病的治疗以阴阳和合为度。《医鉴重磨》中的“法”虽分散在各卷之中,但其出处都源自我国医学。
3.3 药性理论的发展
《东医宝鉴》中药学相关内容主要分布在前十九卷的单方与汤液篇中,有学者考察其出处多为唐慎微的《证类本草》[7]。《医鉴重磨》的药学内容则分布在第一册第二卷“药性歌”中,主要来源于明代御医龚廷贤的《寿世保元》,而《东医宝鉴》的引用目录“历代医方”中并未涉及此书。《医鉴重磨》中的“药性歌”虽多为原文引用,但李圭晙也对一些药材有特殊理解,如牡丹(见表1)。
表1 《医鉴重磨》与《寿世保元》中关于牡丹内容的差异
对比二者对牡丹的认识可以看出,李圭晙认为牡丹药味并非苦寒而是辛寒,其主治也不尽相同。另外《寿世保元》中的药性歌并未分类,李圭晙在其基础上按药性分为补药、和药、热药、寒药、敛药、收药、通药、泻药、食补药九类。
此时的朝鲜药学知识仍以我国为蓝本,虽当时朝鲜早有《乡药集成方》,但此时的医家并未采用,只是在我国药学知识上略加改动分类。
3.4 独特的“方制八法歌”
《医鉴重磨》的方剂主要分布在第三册局方选录篇中,与药性歌一样,李圭晙将方剂篇也进行了分类。《医鉴重磨》中共收录517首方剂,其中44首按“方制八法歌”分类,另外473首按“外感、内伤、内景、外形、杂病”分类。
方制八法歌中将方剂分为补、和、攻、散、寒、热、收、因八阵,仅将《景岳全书》八阵“补、和、攻、散、寒、热、固、因”中的固阵改为了收阵。《景岳全书》中讲:“固方之制,固其泄也。[8]”李圭晙的收阵中所收录的方剂也是一些具有收敛、固涩功效的方剂,如固表止汗的玉屏风散,固涩津液的生脉饮等。虽固阵与收阵名称不同,但其内涵却一致。方制八法歌与张景岳的新方八阵亦有不同,如和阵“苍陈厚甘平胃散,夏橘苓甘二陈汤,甘连夏蒌小调中,香附茯神交感乡,五苓泽猪苓术甘,参术二陈六君子,生地通甘名导赤,地骨桑白是泻白”[9]中仅收录了平胃散、二陈汤、小调中汤、交感丹、五苓散、六君子汤、导赤散、泻白散八方,与《景岳全书》中的方剂数量相差甚远,且表述方式也不同。不仅如此,方歌仅记载药物组成,其功效与所治病证都未涉及,如五苓散为五苓泽猪苓术甘,但因分类在和阵中,学医者一看分类便可知此方具有“和其不和”之意,正切其“和其水不和”之效。李圭晙所改良的方制八法歌只记药物组成,且以八阵分类知其功效,减轻了医学生的记忆负担,可为我国的方剂学教育提供参考。
3.5 “五类三统”方剂分类法
李圭晙将473首方剂分为外感、内伤、内景、外形、杂病五类,五类下又细分各小类(见表2)。
表2 方剂五类下的细分比较
《东医宝鉴》的目录有5篇,分别为内景篇、外形篇、杂病篇、汤液篇、针灸篇。李圭晙在吸取前人经验的同时,将杂病篇中的外感内伤提取出来,形成专属于方剂的五大类,各小类也全是吸收《东医宝鉴》的目录而形成的。此种分类中,外感内伤如内因外因者并不稀奇,但内景外形类却是我国所未见。如内景类中的“梦”“声音”,外形类具体到各处形体,临床针对性较强。
在各小类中又划分三统,李圭晙并未提及三统的划分依据,但根据方剂归属来看具有一定的规律,以寒暑类方剂为例(见表3)。
表3 寒暑类方剂三统划分比较
《神农本草经》中讲:“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久服不伤人,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下药一百二十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10]”书中按药物的毒性强弱将药物分为三类,李圭晙仿“三品”也将方剂按偏性分为三统。如上统平和方理中汤、真武汤等补正祛邪,中统次峻方桂枝汤、麻黄汤等去邪而不伤正,下统则为救逆为急、未免伤正方,如救逆回阳重剂四逆汤,清热重剂白虎汤,泻下通便承气剂,活血化瘀重剂抵当汤等。无独有偶,此种按方剂偏性分三类的模式在我国经方大家曹颖甫的《经方实验录》也可见到。书中写道:“予尝谓仲圣方之分类,若以其峻否别之,当作为三类。第一类为和平方,补正而可去邪者也。第二类为次峻方,去邪而不伤正也。第三类为峻方,是以救逆为急,未免伤正者也。[11]”曹颖甫与李圭晙虽属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但对于方剂分类的想法不谋而合。
4 小结
中国医学传入朝鲜的趋势并未在《东医宝鉴》问世后中止,我国明朝中后期医学的发展与医书的传入仍然对朝鲜传统医学有很大影响。李圭晙在《医鉴重磨》中引用《景岳全书》15首处方,“扶阳论”思想受张景岳学术思想启发[4]。通过对张景岳“新方八阵”的学习,自创七言诗歌“方制八法歌”,并把药物按特性分九类。不仅学习中国,李圭晙对于《东医宝鉴》的学习也未停止,参照目录将方剂按五类三统细分。相较于朝鲜中期的中朝交流,《医鉴重磨》反映出朝鲜末期的医家出现了一定的自主发展意识。两国之间的交流也从之前的“摘录整合”过渡到朝鲜医家“质疑创作”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