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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勒斯坦的“毕加索”

2021-08-23查尔斯·艾许

画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毕加索巴勒斯坦博物馆

[英]查尔斯·艾许

当一幅绘画超越文化和政治的边界时会发生什么?其原本的含义是否会发生更改?在某些环境下,是否存在重新激发艺术作品的潜力?或许更有趣的问题是:当它重回原始语境时,会形成不可逆的改变吗?

这些问题几乎都开始于风趣的对谈。任教于巴勒斯坦国际艺术学院(IAAP, International Art Academy)的艺术家哈立德·胡拉尼(Khaled Hourani),他笑着回答我:博物馆在拉马拉(Ramallah)能做些什么?即“给我们你的毕加索”[1]。从笑谈到实施借展(至少)需要两年的筹备与讨论,这其中囊括了出人意料的失望和个体的慷慨。

最终在拉马拉的博物馆中,人潮涌动,聚集于此的大多数人是为了可以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位“现代绘画大师”的原作。开幕几天后,一张明信片由阿姆贾德·汉纳姆(Amjad Ghannam)(一名被关押在以色列监狱的巴勒斯坦人)寄抵学院,这标志着此次展览已经影响到了该地区艺术界之外的一些人,并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讨论。

汉纳姆寄明信片是受到了电视报道以及媒体报刊文章的启发,尤其受到了当地报纸上一系列尖锐的漫画的启发。漫画描绘了一幅立体主义的女性肖像出现在拉马拉别墅中的奇异场景。这种场景并不完全遵循毕加索绘画的风格,当然也不是毕加索的主要商业画风格。当它到达巴勒斯坦后,记者们可以暂时把目光从巴以冲突上移开,并描述一些通常不会报道或者被副主编建议修改的内容。

甚至早些时候,因为偶然发现我们正在策划这次展览,德国《时代周刊》(Die Zeit)延后了对巴勒斯坦经济的报道,他们选择写一篇长达4页的文章就展览项目的起源和后续影响进行跟踪报道。作为有点天真的策展人和艺术家,这一系列的改变令我们惊讶。自埃因霍温那次会议至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我们预期,这个展览项目提高了艺术界和大众媒体对巴勒斯坦艺术的关注,也帮助凡·阿贝博物馆(Van Abbe Museum)寻求一种更好、更现代的方式来重新阅读其现代艺术遗产收藏。

在新自由主义世界里,艺术展览经常被要求从对城市营销、金融利润或社会贡献的角度来衡量其有效性。而在拉马拉,艺术展览并没有从以上几个方面被考察,但是对毕加索画作的反应却比埃因霍温观众所能期待的更清晰、更生动。

这幅绘制于1943年的作品,以一种合适的方式,出现在拉马拉。它印证出凡·阿贝博物馆和巴勒斯坦国际艺术学院两个机构之间已经存在的长期关系。不仅如此,它还代表了欧洲现代性和当代巴勒斯坦文化之间的象征性联系;如果理解得当,这种联系可以作为一种把文化全球化想象成相互关系,而非对单一世界观顺从的方式。

欧洲将现代性与殖民主义和战争联系在一起,就如同前卫艺术描绘出的解放形象。与许多非欧洲国家一样,巴勒斯坦是以毕加索及其同代人为代表的现代世界的积极参与者。然而,事实上只有欧洲人的积极和阿拉伯人的冷漠。拉马拉、耶路撒冷、希布伦和该地区的许多其他城市被解释为做事的地方,需要外来者指引进入现代世界。在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长期统治以失败告终后,现代人——英国人、法国人、北美人和欧洲以色列人——轮流统治和占领了它,并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该地区的未来。事实上,以色列的神话依赖于其想象中的文化现代性,甚至特拉维夫也以白色现代主义建筑确保了其优越感。这种状况在2019年依然存在,但变革正在发生,现代性(更不用说现代主义)正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这将对巴勒斯坦产生怎样的影响,我们仍然需要讨论。从短期来看,现代社会对我们影响深远,但它的控制力正在减弱,控制模式不再那么明顯,假定权威也不再那么不言而喻。乐观地看,欧洲想象中的巴勒斯坦似乎正在从被动社会转变为主动社会,承担起民族和文化的责任。即使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有许多绊脚石被外在和内在的力量所阻挡,但是前进的方向还是充满希望的。巴勒斯坦和其他地方一样,正在远离20世纪现代世界的那些不言自明的真理。

凡·阿贝博物馆将与巴勒斯坦国际艺术学院和哈立德·胡拉尼的合作,视为一次普通的借展工作:争取运输、保险、海关许可的斗争;克服荷兰博物馆传统的障碍;确保以色列的参与和巴勒斯坦的支持,却也明确了我们正在进入极端的工作状态。正如列宁在1920年第二次国际代表大会上指出:“帝国主义战争已经把从属民族拖入了世界历史。”一个世纪后,西方以外的世界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列宁所能想象的人与意识形式的结合,可以到达任何地方。有时这些新的形式与旧的现代主义力量直接冲突,有时绕过它们或完全背弃它们。相比于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进程,未来将如何发展或许更加不明朗。然而,“毕加索”却以温和的方式,在巴勒斯坦勾勒出一个可能更广阔的轨迹。展望未来,不仅仅是非凡的个体,巴勒斯坦和南半球其他地方的人民将成为列宁所说的“世界历史”的主体。对他们来说,控制现代欧洲赋予的叙事并将其改变为其他目的,同时利用或放弃他们所需要的现代传统,成了可能。在艺术方面,类似的变化可以在阿布扎比卢浮宫(Abu Dhabi Louvre)和卡塔尔收藏(the Qatari Collection)中看到,也可以在不同的(非纽约MoMA现代艺术博物馆之类)现代艺术叙事中看到,这些现代艺术整合同时发生在俄罗斯的博物馆和凡·阿贝博物馆的姐妹机构中,例如马德里索菲亚王后艺术中心(Reina Sofia,Madrid)和卢布尔雅那的现代美术馆(Moderna Galerija,Ljubljana)。当然,这是令人感到乐观的。

自1943年毕加索创作《女性半身像》以来,法西斯主义的力量从未如此强大过,但我们必须对非自由民粹主义和管理民主的黑暗之外的可能性持开放态度。展览“毕加索在巴勒斯坦”或许只是两个国家之间少量木材、画布和颜料的运输,然而,其象征意义和所吸引的短暂关注意味着,这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是一幅画的展示。这是一种艺术行为,因此仍有待讨论。

整个项目具有一种双向性。一方面,这是一个看似普通的一个组织(艺术学院)与另一个组织(博物馆)之间的借展申请流程:博物馆对申请作出评估并从收藏中借出一件作品;博物馆按要求询问借展场地的空间条件、运输安全、保险相关法规以及所有其他问题,也发现了外来文化影响之下传统巴勒斯坦东部奇怪而模糊的法律和文化属性。尽管博物馆努力尽可能降低项目的操作难度,我们却也必须小心遵守荷兰的工作方式。事实上,整个项目可以说更像是一个会谈系统,而不是循规蹈矩的流程;一个必须学会如何在逻辑、管理层面运作,但最终是个人层面上使双方同步的系统。许多人帮助获得必要的许可,通常是通过他们自己对项目的承诺。像史基浦机场(Schiphol Airport)的商会官员德威特先生,或董事艾梅克先生愿意亲自前往拉马拉评估风险的保险公司,对展览给予了极大的帮助。另一方面,认识到所有行政手段的重要性,这也是哈立德·胡拉尼的艺术作品的意义,可以说他继承了概念艺术和制度批判的方式。他洞察了“毕加索在巴勒斯坦”所创造的复杂意义,在同事和学院学生的支持下,为项目注入了艺术和文化价值。毕竟,西方博物馆把这件作品借给巴勒斯坦并非没有问题。文化帝国主义和强加的西方价值观或因循守旧的思想有着不可忽视的含义。我认为:这一项目的核心是消除令人羞愧的现代性,这一过程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些问题,但仍有必要让巴勒斯坦国际艺术学院扮演发起者的角色,凡·阿贝博物馆配合其工作。

他们作为一个教育机构的角色导演了这场戏码,也正是他们坚持不懈的筹款,让这个项目成为可能。为了更加明确这次展览的特殊背景,我们需要知道,在离该学院仅约25公里的以色列博物馆里,存放着20多幅毕加索的绘画。因而,我们并不能说在巴勒斯坦无法寻找到毕加索的作品,而是无法选择。换言之,从遥远的荷兰埃因霍温租借一件作品变成了需要从政治和司法角度思考的问题。

一个接一个地处理这些问题需要耐心、技巧以及每个参与人的努力工作,好在这个项目最终的收获远远超过了当初的预计。可以肯定的是,胡拉尼在最初申请项目时就注入了艺术的紧迫感,这也帮助我们大家挺了过来;但在这个可能是地球上最受关注的地区,展示一幅可能是20世纪最著名的艺术家的画,我认为这种说法超越了文化帝国主义或艺术自负的抱怨。

尽管通过该项目处理巴勒斯坦局势是我们所有人的首要考虑,但事后看来,该项目在埃因霍温也产生了类似的效果。凡·阿贝博物馆已经投入时间和精力在整个中东建立关系,通过我们的讨论和展览,我们开始谈论一个分散的博物馆的想法。这个命题并不局限于某一个地区,而是提出了博物馆所关心的现代艺术遗产的新用途。实际上,这个分散的博物馆是在中国艺术家李牧的一个项目中出现的,在这个项目中,凡·阿贝博物馆馆藏的复制品被展示在李牧的家乡湖南省仇庄。而在埃因霍温,我们正在探索一个分散的设计机构的想法,以此来展示城市设计的悠久传统和当下的成功。这个分散的博物馆也影响了凡·阿贝博物馆参与的国际联盟的发展,并鼓励我们与柏林美洲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American Art,Berlin)合作,探索我们使用复制品来叙述现代艺术的方案。

简而言之,“毕加索在巴勒斯坦”激起了博物馆及工作人员的质疑:21世纪欧洲艺术博物馆的潜在能力是什么?虽然西方现代主义的普世主义和欧洲文化霸权是不可信的概念,但可能取代它们的形象仍然难以辨认。一个结果是:在欧洲,我们被迫思考我们想要保留什么,或者将什么传递给一个超越现代性的新兴秩序。

我们可以假设,正在形成的文化价值观将不再仅仅起源于“西方”,但我们不知道过往的西方伦理和文化发明的哪些元素对未来有用。为了尝试去发现什么可能是合适的,我们感到在博物馆里我们需要以不同的公共方式重新梳理展示藏品。特别是:我们希望思考一下我们的档案中有什么,以及如何以我们根本看不到的方式来使用它们。我们面临的关键问题是:面对不断变化的全球平衡和逐渐出现的非欧洲中心的权威,将如何处理欧洲现代主义遗产。

“毕加索在巴勒斯坦”的出现源于这两个长期分散的轨迹和对现代主义当代價值的探索。对于凡·阿贝博物馆来说,这个项目向我们自己提出了值得思考的问题:一个欧洲艺术博物馆如何能变得比自身的语境更有意义?毕加索的作品早已失去了其激进性,成为人们熟悉的经典,如何才能以某种方式重新构思或重新诠释,以恢复它们在自己的时代产生的异化、奇怪而又亲密的距离感呢?我们从拉马拉带回了一幅不同的毕加索作品,一幅有着全新叙述的毕加索作品——被政治化的毕加索、中东毕加索。通过跟随这一旅程并继续探索它的分支,我们感到我们正在对21世纪博物馆的问题做出建设性的回应,感到我们在保存旧历史的同时也在构建新的历史。

注释:

[1] 哈立德·胡拉尼参与了一个小型团体,成员们分别来自土耳其、黎巴嫩、伊朗、巴勒斯坦、埃及以及摩洛哥,该团体由作家、策展人加利特·埃拉特(Galit Eilat)和凡·阿贝博物馆召集。在“毕加索在巴勒斯坦”展览筹备的两年中,他们彼此之间进行了6次会谈,讨论机构之间如何相互协作。这些会议由歌德学院提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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