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民以息”:张瑞玑的地方治理主张与实践
2021-08-20牛哓洁
牛哓洁
张瑞玑(1872-1928),字衡玉,自称老衡,晚号窟野人,山西赵城(现洪洞赵城)人,文学家、藏书家、诗人。张瑞玑经万清末民初陕西、山西历史进程中的许多事件,是清末陕西地方新政的实施者,山、陕辛亥元勋,曾担任过国会议员,并南下护去,对清末民初的政局产生过一定影响。
张瑞玑的仕宦经历
1894年,张瑞玑中举,同榜还有如今学界关注较多的刘大鹏,以及在清末民初山西有相当影响的冯济川、田应璜、吴庚等。1903年,他又取得进士出身,同榜进士中政界、文化界较为著名的有叶景葵、甘鹏云、郭则法等,山西同乡则有常麟书、解荣辂、吴庚等人。自1906年起,张瑞叽外放陕西为官,历任韩城、兴平、长安、临潼、咸宁等地知县,每到一处,张瑞玑皆大力兴办学堂、办报纸,以开启民智。
推动新式教育。1906年,张瑞玑甫任韩城县令,即向当局呈上《办理各小学堂及劝学所师范传习所禀》,为切实提高当地乜的教育水平,推出多种措施,如修葺扩充学生学习室,建造操场,增加经费,优化师资队伍,并设立师范传习所,为乡村小学堂培养所需的师资等等。在兴办学堂过程中,因天主教教民拒绝缴纳相关费用,招致乡民的不满,张瑞玑一面安抚普通乡民,一面与天主教会反复进行协调,将民教冲突消弭于未然。新式学堂没有合适的教科书,张瑞玑便主持编写了《韩城县乡土志》,内容分为历史、地理、格致三册,以科目体形式编排。
兴平县新官上任,惯例是要先到各庙祭礼,且县署中供奉有“大仙”,传言县令“朔望必祭,祭必敬,不敬将降殃”。张瑞玑对该传统极为不屑,直斥百姓之愚昧乃官员的不当垂范所致,誓要“举天下淫祀之祠宇、香火之社会、禁勒之符咒,火其庐,夺其产,逐其人,焚其书,引吾民于光明正大之域,破其迷而醒其梦”。
此外,张瑞玑在地方上办过多种报纸。1906年,他在韩城与贾乐天、薛俭创办陕西较早的县级白话报纸——《龙门报》,很受读者欢迎。1908年,张瑞玑调任兴平,与尹昌龄、郭希仁等创立《声铎公社质言》,目的仍是开启民智。1909年,与张深如、南南轩等人创办了《兴平报》,1910年调任长安后,《兴平报》更名《兴平星期报》继续出版,暗中抨击清政府的腐败,宣传革命思想。1911年3月,与郭希仁合创《暾社学谭》,并为之作发刊词,欲通过探究中外哲学,唤醒沉睡之国民。
身为地方官员,张瑞玑对清廷的腐败无能逐渐变得很是失望,他曾这样抨击当时的新政,“筹自治,筹立宪,其利未形害先见。朝剥脂兮暮削膏,民虽不死何将逃。朝廷日日言清理,未清未理已见底”。张瑞玑还曾毫不避讳地接触清廷要发配新疆的士人温世霖,两人接触中,张氏自称维新党,并拍案直言“非大革命不可”,得到温氏盛赞,“此老有骨气,有肝胆,且有国家思想”。与此同时,张瑞玑对国内日渐兴起的革命运动颇为同情,在陕的同盟会员郭希仁、景梅九、曹寅侯、南南轩、胡景翼等常至其衙署活动。
1911年10月,陕西辛亥革命爆发,张瑞玑迅即参与其间,革命党人最初设立的民政部门即在其咸宁衙署,张氏负责掌管陕西铨叙部以及财政部,后被推为“全秦民政长及顾问院长”。1912年,张瑞玑回到山西,任山西省都督府财政司长,管理晋省财政共七月,后被任命为山西省民政长,因与前民政长交好,辞未受职。中华民国参众两院成立后,张瑞玑当选为临时参议院议员,属宋教仁领导的国民党系,被时人誉为“国民党巨子”。
关注地方秩序
张瑞玑骨子里还有一股侠气,不畏强权。1911年10月,山西、陕西两省爆发革命。当时袁世凯在与南方起义各省议和,却不想承认秦晋两省为起义省份,称秦晋为匪区,下令剿匪,致使秦晋两地民不聊生。张瑞玑两次致书袁世凯,痛斥其所派至两省“剿匪”的军队“为害百倍于土匪”“淫杀焚掠,所过成墟”。
1912年1月,卢永祥奉袁世凯之命攻入山西,所属部队军纪极差,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张瑞玑又投书卢永祥,痛斥其部属的罪恶:“破扉而人,劫掠一空……不余一家,不遗一缕”。张瑞玑还率领乡人铸出“卢永祥”的跪像一座,欲使卢永祥受后人唾骂。1912年,在袁世凯的要挟下,清廷退位,孙中山也决定妥协,将临时大总统之位让于袁氏。张瑞玑认为此举很不妥,再次致书袁世凯,称大总统理应选举产生,而不能私人转让,并指斥袁氏部下之恶行“淫掠焚杀,甚于流寇”,而袁本人“不自量,颜而居上座”。1915年,袁世凯称帝,张瑞玑极为愤怒,撰文谴责袁氏“一举已失天下心,寿春之谋智何短”,并对袁氏复辟引起的战乱很是担忧:“玉篆金符眷一身,似闻水火拯吾民。”
然而,面对国内纷争,在处理地方势力割据问题上,张瑞玑并不一味拘泥于党见。例如,在民初山西政局中,张瑞玑通常被认为是晋南派,但他本人从未公开反对过晋北派的阎锡山。这体现在1922年张瑞玑为温寿泉(辛亥革命后山西省副都督)之父所作墓志铭中,张瑞玑很认同温父建议温寿泉解兵权,放弃与阎锡山相争的做法:“共和告成,起义诸将领拥兵自卫……太公复遗书戒之日:龙蛇纷拿,大陆将沉,吾愿汝抱道自守,不愿汝与中原豪杰争功名也。十年以来祸乱相循不已,绾兵符者据地称雄,各举一方生命财产,以供其跋扈恣睢之用……顾顽健不悟者尚思大张其焰,闻太公之风能无恧然无愧乎。”
此外,张瑞玑戒杀恤民的观念也很牢固。这不仅体现在1917年张氏为陕西督军陈树藩之父所作的贺寿诗文中:“呜呼,国事之危,人心之妄……天下之乱权利误之也,不争权利则乱定矣……举当时所谓豪杰志士者,俱扫除其驰骛权利之私念,而以公相见,则道德法律之真将大著于天下而争熄矣。争熄则民安,民安则国治。”还体现在他与郭希仁的来往书信中,“人人有盗贼思想(性质),人人有帝王思想,我一片热肠如冰冷矣……”即便如此,他决意归隐后也期望郭氏可以劝阻陈树藩以民为先:“请告柏森老弟,既骑虎不下,三秦生命视为安危,勿与此辈人负气,稍为通融未尝不可,为地方计,非自为计也。”很明显,在军阀与政客皆欲争权夺利的时代背景下,张瑞玑已意识到自己的政治理念注定难以实现,因此,他才会在佛理中寻求解脱,期望“借此翻阅佛经,一扫俗障”。
思想根源
张瑞玑的地方治理理念源于其所接受传统儒家教育,以及他少年时的经历。自小聪慧的张瑞玑备受乡邻关注,开蒙读书后更是“下笔顷刻数百言,多奇语。邑老宿皆惊异之,自以為不及也”。同时,张氏的家境也让他知晓贫困人家的艰苦。张氏祖上“世居赵城西门,业儒而穷者数世矣”,至张瑞玑父灿公时,家境拮据,家庭收入主要源于教书的薪金,“资惰脯养家”,然而张瑞玑十七岁时,其父殁,家益落,家贫以致年底债主上门催债时无以为质,其弟被逼“向富贾贷钱十五缗,勒重息并质产书卷,归而泣”。作为“书香门第”,被迫抵押书卷以维系生活,张氏兄弟几人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也正是因为年少时体会过贫困人家的艰苦,张瑞玑才深感普通百姓生活不易。此外,张瑞玑经常阅读有关历代名臣的书籍,如《宋名臣言行录》《续宋名臣言行录》《岑襄勤公奏稿》《玉坡奏议》《孙嘉淦奏疏》《历代名臣言行录》等等,从中可以看出,张氏很重视士人慷慨直谏的气节以及地方的吏治民生,并将之作为追求的目标。
从张瑞玑对启发民智、开通风气的关注中可以看出,张瑞玑在清末任官时,已经接受了启蒙新思想,并逐渐认同革命。除此之外,他攻击卢永祥为祸地方、给卢铸造铁像、讥讽袁世凯以及温父墓志铭中对温父说法的认同和推崇,体现出张瑞玑对民生和社会秩序的关注,对军匪为祸地方的厌恨至极。在张瑞玑的观念中,地方治安无论在何时都至为重要,政局混乱以及民不聊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因此,张瑞玑的一生都在追求并践行以地方秩序为先的政治理念。然而,在民初军阀混战、地方势力割据的政治生态下,各方势力不可能为了社会秩序的稳定放弃争夺地盘,张瑞玑的个人政治理念注定难以实现。这也使得张瑞玑心灰意冷回乡归隐,抑郁愤懑之下以酒为命,最终咳血而亡。
综上所述,张瑞玑既受到传统儒家民本主义的深刻影响,也有处于时代转折中各种思想风云际会的复杂作用。与身处底层的士人刘大鹏不同,作为一名具备一定政治地位的中层人物,张瑞玑拥有运用自身资源来践行其地方治理理念的机遇和实力,在清末新政、辛亥革命中发挥着积极作用。但是与所有身处时代转折期的士人一样,他亦时时感受到事不可为的无奈与自身影响的局限,此种同与不同不仅是中层人物的重要标识,也成为认识清末民初时代的侧面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