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式漆木家具审美特征研究——以彩绘木雕小座屏为例

■田 猛 Tian Meng

(湖北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湖北武汉 430068）

据史料可查我国的家具发展有三千多年的文化史，家具在我国历代文化艺术发展中都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它展现着那个时代的文化思想与精神内涵，见证了整个国家、民族的发展进程。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式家具在家具史的发展中处于非常重要的地位，而楚国的漆木家具更是楚式家具的典型代表［1］。漆木家具受当时楚文化的影响，带有浓郁的楚文化特色，它不同于其它时代的家具，开创了我国家具设计的多个先河，具有非常高的艺术审美研究价值。

1 楚式漆木家具的重要历史地位

中国传统家具发展历史悠久，楚式家具、宋代家具、明代家具、清代家具被推崇为我国古典家具发展史中最具有特色的四种家具设计风格样式，富有不同的艺术特点和文化承载，且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漆木家具是在楚文化的深刻影响下成长起来的。楚文化又是融合了祝融、华夏文化与蛮夷文化三者形成的，具有强烈的民族性与地域性特征。同时，楚式漆木家具的重要性，不是靠原材料的贵重来体现价值，而是通过其独特的工艺、凝聚的文化内涵，以及与它所呈现的艺术审美形式展现的。

楚式漆木家具作为春秋战国时期家具的代表，被认为是掀开了我国漆木家具发展的开端，在家具发展史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地位。它作为一种工艺美术早期的形式，在楚文化的熏陶下，其简洁的造型意识，多种设计工艺的采用与审美价值的出现等等对战国以后家具的发展影响深远。如彩绘木床作为我国最早寝具的出现，被称作床式家具的鼻祖；精湛的雕刻技艺被大量地应用在家具制作中，成为后代雕刻家具的典范；楚式座屏家具的诞生，也标志着中国家具除了实用价值的应用外，也开始了有纯粹的装饰欣赏价值的考量。漆木家具，不管是在艺术表现还是在审美样式上对后世家具的发展都具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

2 楚式漆木家具的发展及背景

楚式漆木家具的繁盛也是跟随着时代发展的。文化是家具风格形成的深层影响因素［2］。楚式家具是在楚文化的影响下逐步成长壮大的，经过了由陶制到铜制家具，又到漆木家具的发展历程。在社会的早期，由于楚国弱小，楚文化尚处于发展的初期，主要吸收比他们强大而进步的华夏文化，当时的楚式家具不管是陶制家具还是青铜家具都与华夏区域区别不大。进入到春秋中晚期，随着楚国的强大以及周王朝的灭亡，楚文化进入到茁长期，当时总体上华夏比蛮夷进步，楚国采用了吸收华夏与蛮夷特长强大自己的方针，具有楚式风格的家具样式逐步形成。公元前278年，楚都东迁，标志着楚文化进入鼎盛发展的时期，达到了最辉煌的阶段。楚式漆木器具随着铸造技术的提高和铁器的改善与推广，使用率越来越高，处于社会的主导地位。各种漆木家具造型样式丰富，制作工艺精巧别致［3］。漆木家具进入一个高度繁荣发展的阶段，被认为是中国大漆家具史上的第一个高峰［4］。

漆木家具之所以在当时被社会认可并取得空前的发展，深受以下几个方面的影响：第一，楚国国力的强大所带来的发展，不仅体现在政治、经济、军事上，而且在文化上形成了具有自己鲜明特色的文化体系。楚人积极果敢、勇于创新的民族特点，在各个领域都取得了让人惊叹的伟大成就。第二，楚国铸造技术和铁器的广泛应用。从春秋晚期到战国晚期的出土我们发现楚地的铁器非常之多，同时证明了楚地炼铁、铸铁、锻铁技术的发展进步。楚国铁器制造业的发达，也就带来了生产工具的丰富，例如斧、锛、凿、削、刮刀等匠器的出现。工具的种类丰富化，促进了木制家具、器物的精致化。第三，国家的强盛稳定，物质财富的积累，贵族生活享受需求的出现，传统的“礼器”向实用器方向的发展，这也促使了新的器物、艺术样式的不断涌现。第四，社会生活的迅速发展所引起的思想观念和艺术趣味的变化：现实生活题材进入到各式生活艺术品中，促进了漆木家具风格特点的形成。例如现实生活场景和人物的描绘与各种纹样的混合出现。第五，南国多嘉木，山林茂密，且漆木资源丰富。楚国位于长江汉水流域，气候温润、土壤肥沃，楚人充分利用南方丰富的木材资源，使木器应用于生活的各个领域。同时楚国又有大量的漆树资源，盛产大漆，这就为漆木家具的发展繁盛提供了相当大的物质条件，在多方面有利条件背景因素的促动下，漆木家具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期。

3 楚式漆木家具的艺术审美特征

楚式漆木家具具有非常高的技术性与艺术性，造型样式丰富多彩，制作别致。从使用功能上大体可分为二类：（1）实用为主的居室家具（如床、几、案等）；（2）具备观赏性的家具（如木雕座屏等）。其中木雕座屏家具作为家具的一种新的样式的出现，标志着楚人对于家具除了实用的应用价值之外，也有了纯粹的装饰欣赏价值的考量，尤其是它的美学价值，对于我国后世家具的发展起着重要的推进意义。在座屏家具中，造型和髹漆工艺等方面都有新的发展和创造。它们在审美上所体现出的一些特征，展现着一种新的精神风貌样式，一种与楚文学相一致的诗歌、音乐所体现的气象，全面体现了楚艺术丰富多彩的文化特色和楚艺术特有的造型思想和审美观念。彩绘木雕小座屏就是鼎盛期楚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家具作品之一，让我们深刻地体会到在楚文化影响下楚式漆木家具特有的艺术内涵（图1）。

■图1 战国彩绘木雕小座屏（复制品）

■图2 战国彩绘木雕小座屏（复制品局部）

3.1 独特的造型意识

漆木家具是中国造物智慧与文化体现的载体［5］。楚人在漆木家具的制作上不仅考虑到实用功能，同时他们也非常偏好对灵动、变化和力度的图式美感的追崇。在这里，漆木家具中透雕技艺的大量熟练运用就是最好的体现。战国彩绘木雕小座屏，于1965年出土于江陵望山一号墓，该件家具由器座和雕屏组成。通体高15厘米，座高3厘米，屏风长51.8厘米，厚仅3厘米，底座宽12厘米。虽然这件家具体量很小，但却是集圆雕、浮雕等多种雕刻手法，塑造出了凤、鸟、鹿各4只，蛙2只，小蛇15条，大蟒26条，共55个生动活跃的小动物。屏上的这些小动物都是先分别雕刻出来，然后通过榫卯结构组装起来，拆开是一件件圆雕，拼合起来则是一件透雕，让人无不为之称奇。所有的小动物造型逼真，鹿的奔跑，凤的争斗，莽的盘曲缠绕，表现得栩栩如生，极具想象力，是楚文化漆木家具中的精品。并且，先秦的细木透雕作品，都没有比这个座屏更好的了［6］。

抽象构成意识的运用。在造型思想上，楚式漆木家具非常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将虚拟与真像融合，抽象意识与写实意识并用。该件木雕座屏就具有强烈的抽象形式意味，一种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的现代抽象表现手法。在一个长方的空间范围内通过左右对称且富于形式感的布局将55个小动物交叉错叠地安排在一个象征与符号的王国，一个超模拟的神话世界。楚人通过奇妙的构思来表现原始的生存竞争，对原始生物生命状态的观察甚微，利用鬼斧神工的透雕与浮雕技艺，使得每个动物在这个看似不大的场域中活灵活现，彼此之间相互联系又相互制约，让这件作品拥有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从而超越了自然的一般的具象模仿，这也是该件作品最大的魅力之处。

飘逸且富有韵律感的曲线为主的造型特点。古代楚人热忱生命运动的追求，追崇生命的勃勃生机，这也与楚艺术中上天入地、游目骋怀的思想意境的表达十分契合。座屏家具中莽的交错盘踞，其它动物形态圆润饱满的曲线设计，节奏轻快，给人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音乐感。所有这些运动感、韵律极强的艺术图式，都体现了楚人精神状态的丰富，体现了楚文化的博大精深。而且楚艺术中的这种造型线性方法，对魏晋、汉代艺术都产生了较大影响。

■图3 战国虎座立凤

■图4 战国镇墓兽

3.2 精彩绚丽的色彩

楚人尚赤，在漆木家具色彩的选择与运用上，具有自己的特色，但不只限于朱色。关于尚赤的风俗，与楚人拜日、崇火的信仰有直接的联系，因为太阳和火都是赤色的，朱色被大量用在楚式的家具装饰中。《韩非子·十过》中“禹作为祭器，黑漆其外，而朱画其内”,就早有提到。红、黑二色为基调的色彩风格，虽然在古代器物的制作中就有相当久远的体现，但是用大面积的黑漆为基底，辅以细致且飘逸流畅的朱色或者其它颜色，犹如繁星闪耀在深邃夜空般的美妙，这种新式的颜色绘制风格，确是楚式漆木家具所特有的。

春秋以后，漆木家具不仅红黑两色依然用途广泛，而且又在以上基础上添加了多种颜色的尝试，以达到色彩绚丽的视觉美感。战国漆木家具的装饰上运用大量的彩绘方式，在黑色大漆的漆地上绘制朱、绿、淡黄、金、银等颜色的图案纹样。在这些绚丽多彩、绘制巧妙的纹饰中，朱色依然是最主要、最耀眼的，有时红、黑两色还会互换底色来进行搭配。木雕小座屏，整个家具就是采用髹涂黑漆为基底，又用朱红、灰绿、金、银等色漆绘制各种纹饰，色彩艳丽、搭配和谐令人不得不佩服能工巧匠的审美意识，更好地体现了该件座屏所表现的神秘意蕴（图2）。

漆木家具中红黑两色为主基调的风格，无疑也是一种抽象的构成意识。它特有的色彩表现方式，与楚人在楚文化影响下的审美方式，与器物的造型和纹样的抽象构成方法在原理上也十分一致。它们都是采用超越现实的美学特征，不是真实的具象再现，而是运用创造性的表达方式转换出来，绚丽多彩。

3.3 精良的制作工艺

楚式漆木家具的发展离不开在胎骨、髹漆技艺、以及彩绘、雕刻、贴金、铜扣等多种制作工艺与装饰技巧的进步运用上。从漆木家具的精致、华丽绚烂上，就直接体现了当时手工技艺的精湛［7］。木雕座屏这件家具，就是集各种工艺材料技法于一身，木作制作的精密周到，雕刻的逼真，彩绘的传神，金银的神秘，结合楚人在设计上的精确，可以看出楚国工匠们在造型艺术上卓越的才能和智慧。

木胎仍然是楚文化时期家具最主要的胎质，但是从胎骨材料的种类到制作工艺较春秋时期都有了较大的进步，这也是楚漆木家具发展的重要成因。漆木家具在胎骨材质上与之前基本以木质材料的情况不同，木、竹、脱胎等材料在战国漆木家具的制作中也应用进来。在木作制作工艺上，镟制、锯制、圆雕、浮雕、榫卯结构等多种工艺技艺高超，如木雕座屏的雕刻、连接方法，不仅座屏主体物塑造精致到位，而且便于制作，同时完美地考虑到了木料的特点，采用榫卯结构的组合方式，保证了木材家具材料的稳定性与操作的便利性。同时，体现楚式制作工艺卓越的作品还有许多，如虎座立凤、镇墓兽等等，木作工艺完备为楚式漆木家具的发展奠定了技术基础（图3-图4）。

楚国髹漆技艺的进步是漆木家具繁荣发展的另一方面保证。从现有的古代漆器上，我们就可以看到楚人大漆精制技术的发展。在当时，精制漆已经有了脱水和加油工艺，这也被看做是我国漆化学的开端。同时，楚国大漆漆色完备，从木雕座屏家具的髹漆装饰中，我们不仅发现使用的色漆除了红、黑两色外，还有多种其它颜色和贵金属的使用，髹漆技艺步骤完整有序，过程清晰。并且，楚人在对于漆的表现肌理光泽上也有了自己的选择运用，有的追求退光的庄重典雅，有的追求揩光的光鲜亮丽，具有一定的审美体现。

3.4 生动的图案纹饰

楚式漆木家具上的漆绘纹饰、雕刻图案极为优美，富于变化。主要纹样有菱形纹、云纹、云雷纹、凤纹样、鸟羽纹等等，样式丰富，变化无穷。特别是对凤鸟纹饰的运用，凤作为楚艺术的母体，在木雕座屏家具中，楚人对于凤鸟等动物图案的喜好就明显地体现了出来，也展现了楚人尊凤的习俗。

漆木家具上的纹饰融入了楚人抽象化的构成意识。战国楚器物上的纹饰虽然都来源于铜器上的传统纹饰，但都经过了抽象化的处理。传统的纹样经过多种艺术手法加工之后，又根据新的家具的髹饰需求组合，形成了楚文化特有的纹饰新风格，这无疑体现着楚人先天所具有的创新精神。例如，楚人对于云雷纹的变化运用。战国很多器物上的纹样，也都是由云雷纹演变来的。和之前器物上云雷纹的不同之处：楚器物中的云雷纹饰曲折回旋、富有变化，更加展现了云卷云舒的动态美。江陵雨台山166号出土墓出土的彩绘云雷纹木梳和彩绘云雷纹蛇卮就是很好的例子［8］。

楚人在纹饰构成上善于采用人、神、动物等纹样题材。装饰图案纹样的丰富性，很好地体现出了楚绘画艺术的发达以及楚人浓厚的巫文化色彩，如木雕座屏家具中多种动物的追逐、缠绕动态的展现，既有着装饰的趣味性，也包含着邪不胜正的寓意[9-10]。楚人生动的图案纹样展现出了楚人对于大自然，对于生命运动美追崇的美学观念[11-12]。

4 结语

楚式漆木家具以其独有的区域与民族特点、卓绝的美学观念在中国家具史上书写了辉煌的一页，同时也是我国漆木家具成熟的标志，对后世大漆家具的成长有着重要的意义。在现代家具设计“民族化”发展的浪潮下，如何设计生产出彰显民族特色的家具产品，在我们惊叹于楚式漆木家具精美的同时，楚人造物的思想观念，楚式漆木家具的艺术审美特征等等都会给予我们很多的启发，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精力去学习、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