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邓刚的海(主持人语)
2021-08-18宁珍志
宁珍志
调入省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创作研究室的前几个月,我在《小学生报》主持编辑“蒲公英”文学副刊和“作家教你写作文”语文版栏目,记得向当时大名鼎鼎的作家邓刚组稿,请他为孩子们写一篇如何提高作文能力的心得体会。邓刚诚信且谦和,很会写,不几日就寄来了《童年是小说的世界》的精彩文章。字迹工整,一笔一画,如同钢笔小楷。给孩子们写,连书写形式都如此规范认真。我目不转睛地读过两遍,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我的家在辽东半岛的尖尖上,横在渤、黄两海中间。渤海边是平坦的沙滩,海涛柔和地滚动,浪花轻轻地跳跃,脾气好极了,就像是个温温顺顺的姑娘。黄海边却厉害多了,一色是犬牙交错的礁石,坚硬的陆岸老是和咆哮的浪涛撞击,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完全是一个火气很大的男子汉。我小时候经常奔跑在这两个海中间……像姑娘似的温柔的海,长出的海物也美丽轻巧。蛤蜊像刷了一层油似的放光,用手去摸,溜滑溜滑的,真舒服。小鱼小蟹也长得精精灵灵,在蓝色的水波里俏皮地跳舞。面糖一样白的细沙滩铺得极远极远,退潮时,上面便显露出一个小洞洞。你把一只绑着羊毛的细棍捅进去,立刻就被毫不客气地顶出来。原来里面藏着一只芦虾,这家伙闻不惯羊毛的膻味,怒气冲冲地往外顶。所以,你抓住这个机会,飞快地一拽,就连芦虾也拽出来,捉进筐里。后来我把这个细节用进小说《芦花虾》里,写80年代的待业女青年去吊芦虾,用劳动来磨炼她的心灵,以适应新的生活变革。”
“男子汉般的海可就不同了,那里的海物长得威武雄壮,很有气魄。赤角红大蟹子挥舞着锋利的大钳子,蛮横地盘踞在暗礁丛里;大黑鱼竖着毒针,张着大口,似乎要吞掉一切;黑乎乎的礁缝里藏着暗绿色的鲍鱼和肥大的海参。蛤蜊的壳也像坚硬的盔甲,碰一下当当作响。这一切是供给我写《迷人的海》的最原始材料。”邓刚由衷地写着,大彻大悟,“如果我二十岁以后才看到海,就是被海水泡死也不会有那些奇特的感觉,也不会把海看得那样有色彩”。童年时见到的大海,“只要闭上眼睛,就在眼前”。邓刚站在既亲切又陌生的海岸线上,感到后悔,后悔自己的童年“太短暂”“太简单”。假如邓刚童年再“延长”或者再“丰富”些,那么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书写,没准儿会增加不少深邃优美的篇章,有更为出色的“芦花虾”,有更为神秘的“蛤蜊滩”,有更为浩荡的“龙兵过”,有更为坚硬的“瘦龙岛”,有更为肥硕的“白海参”,有更为智慧的“山狼海贼”,有更为波澜壮阔的“迷人的海”……对,我游离在邓刚《八级工匠》《沉重的签字》《阵痛》等优秀工业题材小说之外了。
邓刚海鲜味道浓郁的中短篇小说,大多收进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的“中国文学获奖作家丛书”的《龙兵过》一书,这本书1985年7月在北京出版发行,首印22000册。我调往《鸭绿江》的时候,恰逢邓刚中短篇小说创作高峰的回落期,他潜心于《白海参》《绝对亢奋》《山狼海贼》等长篇小说的艺术布局之中。按照编辑部作品栏目的分工,我邀约来的基本上是散文随笔,邓刚几乎“有求必应”,如约而至的是一篇篇聪慧睿智洒脱的文字。我清楚,虽然我们相识,可我还是借了前辈编辑们太多的光,邓刚是凭借对《鸭绿江》的信任和感恩才屡屡不吝赐稿的。“我从业余爱好到专业创作,是和《鸭绿江》的编辑老师们的帮助分不开的。我得了稿费、奖金和荣誉,可编辑老师们得到什么呢?他们没吃过我一口饭,没喝过我一口酒,甚至连水都没怎么喝。可我却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他们的心血。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沈阳大南门里的一座外表好看里面难看的房子,想到黑咕隆咚走廊尽头一间用办公室隔开的屋子。我的可爱的编辑老师们就挤在那里,精心地编着纵横几万里、上下几千年的文学作品,培养着一代又一代的文学新人。”邓刚三十年前的“感谢”,今天重读,仍然鼓舞和激励着编辑们的“责任”。
邓刚身高究竟能有多少?用我不太准确的目测,应该在一米九以上。对于和我一样的大多数文学爱好者来说,是需要仰视他的,而且距离走得越近,需要仰视的角度越大。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相对看清他把幽默、诙谐掩在身后的魁梧与庄重,才能看清他的机智和仗义。一旦和邓刚熟悉,他面部的表情就丰富多了,若了解心灵,请多多关注他的作品。借用邓刚的话题语境,如果我在童年时间遇见邓刚,那该有多好——不刻骨铭心,也是常忆常新。如果真能晚生十年八年的,童年偏得邓刚,能斩获多少文学先机?我略去了苦难。不过,遗憾里也常有不遗憾的存在,能在青年岁月遇见邓刚,已经是一笔财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