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
2021-08-18刁斗
鸭绿江 2021年13期
刁 斗
有一次马晓丽问我:“和人握手时我有毛病吗?”我说有。
我和马晓丽或马晓丽和我,交流什么都比较直接,孩子般地口无遮拦。这自然与天性有关,但或许,更与潜意识里,我俩都渴望回到既无拘无束又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去相熟的长辈那里,撒着娇接受荫蔽教诲的童稚心理有关——她爸和我爸朋友多年,都是“搞马列的”。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后,我爸从农村抽回城里,她爸从部队借到地方,一块儿享用着特供的烟酒,参与编写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简介》和《列宁选集简介》。如此我俩就世交了,尽管她大我几岁,并且当年,她这文静的小姑娘已穿上军装去救死扶伤了,我这野蛮的大男孩还在谋划着潜进哪座营房偷军刺或跟踪哪个战士抢军帽呢。
马晓丽和人握手的毛病,在于她伸手之后,缺少指掌弯曲并加力回握这一环节,她的手,只是生硬直白地、近于赏赐地递交出去,任由对方索然甚至沮丧地触、贴、捏、攥。“你这样握手,”我说,“显得冷漠,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前挑她毛病的朋友也这样说,可她觉得是欲加之罪,来找我想讨个公道。但我也这么说,她只能重新评估自己。“但我和你,”评估完毕她更无辜了,“不也这样握吗?”她意思是,她那习惯不涉亲疏。
此事当然无关宏旨,但有时候,当她把手交与亲近或者疏远的人时,我仍忍不住想重提意见,直到读了她的《云端》——其实,只见到那个小说名字,我就理解了她的握手习惯:谁能说,它不属于一个从十五六岁起就要在以男性为主体、把服从当职守的集体生活中建立人格尊严与追求思想自由的柔弱女子含有自保意味但又不仅仅攸关自保的态度表达呢?包括现在,她早有能力满身烟火气一腔哥们儿情地保护朋友了,可许多时候,她仍然会飘忽飘逸缥缥缈缈地,以生活在云端之上的心态姿态,礼貌地任尘世触、贴、捏、攥她写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