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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将选择与明末政局

2021-08-17袁垣

西部学刊 2021年14期

摘要:明朝末年,内外局势剧烈动荡,政治格局的演变扑朔迷离,多种可能性并存。在明、清(后金)、农民起义军三方角逐的战场上,武将的选择成为关键性的影响因素。通过对明末政局四个时期具体历史事件及其后果的考察,可以斷定:左良玉作为明末实力武将的代表,在关键时刻的政治军事选择对明清鼎革之际历史走向的影响巨大。他在壮大自己实力后的几次选择都加速了明朝灭亡,甚至为清朝统治全国扫清了障碍。

关键词:明末;武将选择;左良玉

中图分类号:K248.30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14-0148-03

明末大致相当于万历末年至崇祯末年(1616—1644),这一时期外有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政权一直在关外虎视眈眈,内有陕北农民起义星火燎原,为了应对内外紧张的军事危机,大批武将的起用成为必然,其中以左良玉尤为显著。他出身辽东行伍,以战功崭露头角,先后转战多地,于崇祯十三年拜平贼将军,个人武功在崇祯时期颇盛。学术界关于左良玉的研究多集中于对其起兵清君侧的原因和影响的探讨,或将他置于明末时代大背景下论述他的军事行动,较为碎片化①。甚少有将他本人的政治军事选择和明末政局走向相联系来探讨论证,但左良玉在崇祯后期拥有一支庞大的私人军队,其个人选择对明末历史走向影响之大不容忽视。故本文试从这一角度去分析论述,有疏漏不当之处,敬请读者指正。

一、早期经历及初步选择

左良玉,字昆山,山东临清人。少年丧父,由叔父抚养长大。早年在辽东服役,官至辽东军右营都司,后来隶属于昌平督治侍郎侯恂麾下②。后为副将,战于松、杏间,录功第一。左良玉时年三十二。

此时正值崇祯初年,陕西的农民起义由于杨鹤招抚失败而越演越烈,逐渐流入山西,并于崇祯五年底靠近畿辅,进逼河南。明廷召集各地的军队加以防堵,左良玉也奉命率领昌平军从辽东赶到河南。《明史·左良玉传》载其“长身赪面,骁勇,目不知书,多智谋,抚士卒得其欢心,以故战辄有功。”[1]6987这一时期左良玉取得涉县、柳树口、怀庆等大小数捷,但手下只有两千昌平军,总体还是胜负各半,而河南七千额兵也伤亡殆尽。不仅如此,河南一带天灾不断,饥民甚众,最终出现越剿“贼”越多的局面。就在左良玉取得涉县之捷后,“贼走林县山中,饥民争附之。”[1]315为使左良玉能尽心“剿贼”,崇祯帝升左良玉为援剿总兵官。但由于皇帝和主事官员“了局”心切,又为农民军伪降所麻痹,令其乘河水结冰渡过黄河,此后农民军在四川、湖广、陕西等省之间流突无定,使官军更加疲于奔命。

此时左良玉驻扎在新安、渑池(今河南省西北部)一带,面对这样的“剿贼”局面,加上在怀庆时又与督抚议论不合,左良玉感叹道:“吾即尽贼,安所见功乎!”[2]238经过利弊权衡,左良玉心态逐渐发生变化,开始“养寇自重”。如崇祯九年二月,“贼败于登封郜城镇,走石阳关,与伊、嵩之贼合。故总兵九州由嵩县深入,与良玉夹剿。良玉中道遁归,九州乘胜穷追四十里,无援败没,良玉反以捷闻。”[1]6991此后这样的事件屡屡发生,形势有利则战,不利则逃,这几乎成了左良玉军事行动的准则,至于朝廷的命令、督抚的檄调,他只是不时应之,全凭个人意志行事。

二、玛瑙山捷后纵寇之前因后果

崇祯十三年春,杨嗣昌以阁部大臣出任督师,力荐左良玉,认为其“虽败,有大将才,兵亦可用”,左良玉遂被拜为“平贼将军”。左良玉十分感奋,对杨嗣昌态度恭敬有加,而杨嗣昌也“倚良玉不啻左右手”[2]239。但好景不长,两人关系逐渐出现裂痕,首先是就入蜀路线和兵力一事产生意见分歧。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左良玉坚持己见,率兵驻蜀界渔溪渡。

左良玉所部与张献忠部在四川太平(今万源)玛瑙山遭遇,经过激烈战斗,农民军大败,“左兵斩二千二百八十七级,降贼将三百三十八人……献忠精锐俱尽。”[3]5856-5857其军师、妻妾皆被俘虏,张献忠本人率残骑遁入深山。玛瑙山之役,使左良玉名闻朝野,成为当时的名将之一。但此前的隔阂让左良玉对杨嗣昌心怀怨望,对于张献忠藏匿的大山,连营百里,围而不攻。杨嗣昌多次催促其乘胜追击,他偏偏按兵不动。后来对于杨嗣昌的传檄命令,左良玉越发不以为意,甚至扬言:“曩时依督师令,还军兴安,玛瑙山安所得功乎?”[4]卷5,72骄蹇之态毕现。而“夺印事件”则使杨嗣昌与左良玉关系彻底破裂:杨嗣昌此前已经认为左良玉桀骜难制,秘许贺人龙代之。但玛瑙山一战后,杨嗣昌又想反悔,贺人龙大为恼怒,就将事件前后全部告诉了左良玉,左因是更加怨恨杨嗣昌[5]卷87,2413。文秉对此评价道:“当献忠之窜伏兴、房山中也,所存千余骑耳,剿之可立尽,乃良玉以夺印怀惭,人龙复以归印觖望,……以致献忠复炽,皆嗣昌失两帅之心所致也。”[6]卷6,182对杨嗣昌偏见颇深。笔者以为玛瑙山大捷后,左良玉纵寇还是出于保住个人利益的考量,一方面正如很多史料都记载当时左良玉率部追击张献忠,张献忠遣人持金宝来游说,称“献忠在,故公见重。公所部多杀掠,而阁部猜且专。无献忠,即公灭不久矣”[6]722。正好直指左良玉心中隐忧。而另一方面,张献忠率领残部遁入深山,山区环境恶劣,行军困难且容易遇伏;加之左良玉帐下将士多是在河南一带征战时收纳的降卒,不谙地形,“诸军惮山险。”[4]卷4,62综合以上考虑,左良玉选择按兵不动。

次年正月,官军追逐农民军至四川开县,左良玉部表现得毫无斗志,一触即溃。由此导致的后果便是张献忠部席卷出川,并乘机断绝四川与湖广之间的驿递,设计进入襄阳城,襄王被杀[7]卷7,149-150,杨嗣昌惊悸绝食而死。《明史》的编纂者即认为:“贼濒死复纵,迄亡国者,以良玉素骄蹇不用命故也。”此后农民起义越发不可控制,从崇祯十四年的全国局势就可以看出:内部农民起义的张献忠、李自成部以势不可挡的攻势席卷中原和整个长江中游地区,各地藩王封地纷纷沦陷,宗室多人被杀;外部辽东战场松锦战败,使明朝不仅失去了洪承畴这员大将,而其视为依仗的边镇精锐部队几乎消耗殆尽[1]卷24,331。由此看来左良玉此时选择纵敌自保对局势的影响极为恶劣,《明史》的评价并不过分。

三、临阵溃逃导致朱仙镇之败

在与张献忠部农民军较量的过程中,左良玉的军队逐渐形成一个不可小觑的军事集团。崇祯十一年到十二年间,农民军较为有名的头领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等都率领大量农民军投入了左良玉帐下。玛瑙山大捷后过天星惠登相降,“遂始终为良玉部将”[1]6993,为日后庞大的左家军集团打下基础,也为左良玉成为跋扈不臣的一方军阀积累了足够资本。

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再次率领几十万大军围攻开封,丁启睿无奈召集左良玉、虎大威等部,会师于朱仙镇,号称四十万。但作为主力的左良玉部“见贼势盛,一夕拔营遁,众军望见皆溃”[1]6995。关于左良玉一见李自成部就率军逃遁的原因,除了一贯认为的左军实力弱于李自成军,本身就心怀畏惧这一点外,不同史料的记载都显露出不同的动机。《豫变纪略》中载:“会官军粮亦绝,而督镇又以意相左相构。良玉牧马数十匹,更杂丁部中,驱而归。良玉求之不可得,遂大怒。”[7]卷5,126《明史·丁启睿传》:“贼众百万,启睿欲战,良玉曰:‘贼锋锐,未可击也。启睿曰;‘围已急,必击之。诸将皆惧。良玉归营,即先走,诸营俱走。”[1]6741与《罪惟录》[8]2401记载动机相似。《小腆纪传》:“良玉谋作甬道属之城,通河北,以便馈饷;汴人疑良玉扰己,闭门填石不与通。天大雨数日,良玉夜召诸将议事;辨色未散,隐隐见营南有山若云者,众愕视。……良玉不能支,乃拔营遁;众軍望之皆溃。”[3]卷64,722这段记载透露出左良玉溃走的三个关键点:一是左军粮饷难以为继;二是因左军此前就名声不佳,四处掠民,所以开封人对左良玉“作甬道”一事十分排斥;三是在与李自成部具体对峙的过程中,发现李自成部驻扎地设立炮台,人数众多还有火炮加持,左良玉自忖不敌,所以逃走。计六奇评论:“予思当时,自成兵势固强,然良玉以二十万众,攻之虽不足,守之则有余,何为乎宵遁哉?大帅如此,天下事概可知矣!”[9]卷19,324郑廉评价:“左(良玉)尤骄而不用命,举动若此,何事可成?”[5]卷5,126左良玉身为一员老将,面对几方明军汇合的局面,丝毫不顾及其他援军,临阵脱逃,导致本来还不明朗的对峙局势瞬间崩坏,左良玉应为朱仙镇之败负主要责任。

四、起兵清君侧对鼎革之际历史走向的影响

南明弘光朝廷建立后,左良玉坐镇武昌,被晋封为宁南侯。但弘光政权从建立之初就矛盾重重,从官僚集团内部关于迎立潞王还是福王的争议,到后来马、阮联合四镇挑起党争。门户之见,利益之争,让弘光朝内部离心离德。而左良玉借北来太子案起兵,结束了这些闹剧,也加速了弘光朝廷的灭亡。

关于左良玉起兵的恶劣影响,谢国桢先生认为:“左良玉之东下‘清君侧,是由于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引起的,马、阮辈应负主要责任。但其结果是大敌当前,而鹬蚌相持,加速了弘光王朝的覆灭。”[10]66顾诚先生认为:“他(左良玉)的统兵东下主要是避免同李自成率领南下的大顺军作战,假借伪太子‘密诏赴南京‘救驾显然是一派谎言。……其直接后果是导致弘光朝廷加速瓦解。”[11]178刘中平也认为此举“使弘光朝廷走到奄奄一息的地步”[12]。可见学者们普遍认为这一举动加速了弘光朝的覆亡,但对于明清鼎革的影响却并未提及。笔者以为正是左良玉起兵南下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直接的后果是加速了弘光朝廷的瓦解,而更深层的影响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当时南明、顺、清三方力量的实力对比。从之后的历史发展也可以清晰看出这一点:第一个阶段是在左良玉呕血死后,清兵随之南下,其子左梦庚率军降清。左良玉死之前左军兵力达到历史高峰,号称百万,实则八十万[1]6997。虽然降兵乱卒居多,但对于尚且不知左军深浅的清军存在一定震慑力。正是由于左良玉起兵南下,左军先是经历了几次分裂,后是余部降清,左家军名存实亡。据清朝方面记载左梦庚降时,有马步兵10万人,大小船只4万艘;明末史籍则多载20万,保守估计实际人数应当超过十万②,历史的天平开始逐渐倾向清朝一方。第二个阶段则是清军占领南京,生俘弘光帝,弘光政权就此覆灭。江南作为财赋重地,落入清军之手则意味着清廷拿到了长期和余下的南明势力相持的资本。弘光朝建立初期,清朝不过占领了北京及畿辅一带,且西有李自成的大顺政权,南则有几乎占据半壁江山的弘光政权,此时三方势力角逐,最终结局如何尚难逆料。但弘光朝在初期毫无作为,坐视清军西进追剿李自成,甚至还妄想“联虏平寇”,坐失时机;而清军毫不费力地摧毁弘光朝廷之后形势就大为逆转,农民军和南明残余势力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不得不联合起来抗清。

此后隆武政权困守广西不得出,永历政权一路西迁,从广西到云南,甚至到缅甸。一步步被清军逼迫,毫无招架之力。可见由左良玉起兵引发的局势变化远远超过他本人及当时所有人的预想,而明清易鼎也可以说由左良玉此举间接推动促成。

结语

左良玉作为明末实力武将的代表,在关键时刻的政治军事选择对明清鼎革之际历史走向的影响巨大。在壮大自己实力后的几次选择都加速了明朝灭亡,甚至为清朝统治全国扫清了部分障碍。但站在今人的角度去回望历史,那时候这样的现象出现似乎也是左良玉一种顺势而为的选择。其实处于风云突变的易代时期,多种偶然性作用和多方合力之下,共同促成了明朝最终灭亡和清朝统一全国的局面,后人不能以既定歷史为局限,轻易否定当时历史状况的复杂性和多种可能性下的个人选择。不过实力武将的个人选择,确实是影响当时局势走向的重大因素之一。

注释:

①关于左良玉的研究大致分为几类:一是分析左氏起兵“清君侧”的原因及影响,如张恺悦《试论宁南左镇之乱》(《军事历史》2019年第3期)、朱子彦《论左良玉起兵“清君侧”》(《社会科学战线》2009年第7期)等;二是对于文学作品《桃花扇》中左良玉人物形象的分析,与本文所论关系不大,在此不列举相关成果;三是将左良玉个人放在一个军事集团中去分析他对于时局的影响,如周凯的硕士论文《论明末武将势力的崛起——以左良玉军事集团为中心》(上海大学硕士论文2008年)。其他关于左氏的零星分析见诸各南明史著中,如顾诚《南明史》、谢国桢《南明史略》等。

②《清世祖实录》卷18,顺治二年间六月甲申,第159页。《清世祖实录》卷17,顺治二年五月己西,第148页。

参考文献:

[1] 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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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徐鼒.小腆纪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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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查继佐.罪惟录[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

[9] 计六奇.明季北略[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0] 谢国桢.南明史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11] 顾诚.南明史[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1.

[12] 刘中平.左良玉“清君侧”的原因及后果[C]//第十二届明史国际学术研讨会,中国明史学会、辽宁师范大学:中国明史学会,2007:177-187.

作者简介:袁垣(1997—),女,汉族,重庆巫山人,单位为渤海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研究方向为东北地方史、明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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