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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成:我想写的是可移动的故事

2021-08-17蒯乐昊

南方人物周刊 2021年23期
关键词:小说

蒯乐昊

图/受访者提供

沈大成说话声音太小,我不得不把录音笔一再朝着她的方向拱进。之前她冲进宝珀文学奖决选的小说集《小行星掉在下午》读完令人惊喜,16个荒诞不经的幻想故事,在变形抽象之后,依然可以辨认出对现实世界的反思和洞察。我忍不住向上海的朋友推荐她,问他们认不认得此人,上海朋友挠头道:沈大成?那不是糕团店吗?

在网络上搜索沈大成,老字号糕团店占据了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显示结果,作家沈大成,像一个隐身人,躲在糕团背后。后来她告诉我,有一段时间,常吃沈大成糕团店的一种黑米糕,于是随手拿来当笔名。之前她在广告公司工作,每个职员都得起一个英文名,她的名字叫海伦。虽然她跟那个倾国倾城引发一场大战的海伦之间也没有多少可供联想的相似之处——上海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午餐时间在小面馆里匆匆吃着草头圈子盖浇面的姑娘里就有许多海伦、许多斯嘉丽、许多伊丽莎白。相比之下,也许还是沈大成这个名字更适合她,浑成笼统,不辨雌雄。

在当当网上,她的作品加着前缀——“‘小职员作家沈大成”,在那些扯着嗓子费力吆喝的书籍中间,这个谦卑的招牌实在不够显眼,但在文学的序列里,“小职员作家”却是极高的褒奖,似乎在跟卡夫卡分享着同一头衔。她的小说《花园单位》刚刚获得第十二届《上海文学》奖的短篇小说奖,新书《迷路员》也即将由理想国出版。

“沈大成的写作有一种训练有素的戏剧感、角色感、舞台感,小说中编织的所有冲突、文学矛盾都仿佛舞台矛盾、戏剧矛盾。有些看起来是荒诞的叙述,在现实当中却非常对称,”苏童这样评价沈大成的作品,“她的风格在同代作家中非常鲜明,独树一帜,对现实和超越现实故事的处理时常让人惊讶。想象力放松、开阔,摸不到边。”

理工科的女版卡夫卡

在超大型地铁站藏身的墨鱼人,一开口说话就会喷出墨汁。单身汉们成为了社会中的“次级人”,只能通过申请、面试,进入一个真正的家庭沉浸式旁观体验“正常”的婚姻和育兒生活。大公司里的实习生们发现,每天都做着可有可无、也看不出任何意义的工作,最后他们意识到,他们被卷入了一个残酷的测试,所有被判为“没用”的人,都会被无情地除掉。一位出挑的电影明星,发现演技的最高境界,是在普通的真实生活中扮演一个普通的人。一位男人出现了奇怪的变异,他像软体动物一样,必须依赖拥抱和拉手,软绵绵地跟他人黏在一起……这一个个扭曲怪诞的故事让人不断联想到卡夫卡,并非因为它们都写到了“变形”,而是精神相通:它们都呈现了某种对现代文明的反思,是生之境况的当代寓言。

早在2018年,她就在小说《盒人小姐》里写到过一座疫情肆虐的城市,每个人走在马路上都会被自动感应喷淋系统进行喷雾消毒,无处不在的针头会扎入皮肤抽血化验。一旦有人被检验出感染了病毒,就会立刻被带走。极少数人有财力购买一种四四方方的盒子用于防护,他们把自己终生植入盒子里,成为“盒人”。2020年疫情之后,很多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到了幻想小说触目惊心的预言和谶语属性。

这种反思和批判,在她新书《迷路员》里的《沉默之石》中体现得尤其淋漓,历史如何一次又一次经过徒劳渺小的人类?人类社会又为何永远在乱与治之间、战争与和平之间来回拉锯?沈大成像一个编谜语的人,她永远不直接说出喻体。

沈大成在写作上的异质感,很大程度上来自她的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她是一个理工科女生,学的是管理工程系,如无意外,她或许大学毕业就会进入工厂,成为流水线上的管理者。但工作并不那么好找,“我们是一个很大的系,感觉什么都学了一点,可是具体要做什么却不知道。”

那是大家找工作还要在报纸上寻找招聘启事的年代,她看到一家广告公司要招文案,而且并不要求有相关的工作经验,投完简历,糊里糊涂去面试,对方让她当场写一个复印机广告出来,她写了,然后被录用,成为广告人,一做就做了十年。在这个过程中,她开始“写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2000年出头,《上海壹周》刚刚创办,主要在上海和周边城市发行,要寻找新的撰稿人,当时在网络论坛里写迷你小说的沈大成,因为朋友介绍,成为他们最早的专栏作者之一。编辑看了沈大成交的两篇短文章之后,让她尝试写点类似“都市聊斋”的奇谭怪事,算是给她指明了专栏方向。

“在适当的时候,有人给你规定个方向挺好的,一个人的专业需要统一性的,不然你也就像个烟花一样四面绽开,我没有什么野心,我自从写了这个方向,也没有尝试过别的方向,就这么一路写下去。”

《上海壹周》的版面并不大,一个整版,一剖为四,每块也就是十几厘米见方,自留地似的,像沈大成这样的专栏作家们,就按一个月两次的频度,在上面轮值耕作。用800到1000字不等,构建一个微型的虚幻世界。她的第一篇微小说叫作《时间的灰》,写了一条小巷里开着一家极小的店,里面卖不同年份的灰烬,就像年份红酒、限量香水一样,人们买了就可以嗅到那个时代的独特味道。

我的好奇心,不过是偷看和偷听

广告人是衔接需求夹缝的人,沈大成前后换过三家广告公司,工作无一例外都很辛苦,广告之外的小说写作因此成为一种平衡机制。“我没有很想当一个作家,写作吸引我的地方在于,你除了作为‘海伦这个身份之外,还有一个同事不知道的笔名,这个笔名是去写其他非广告文案的。因为写文案永远要被别人改来改去,你的总监、你的客户、你的金主爸爸,都要来改你写的东西。当你被挑剔的时候,你就会暗想:其实有人喜欢我的文章,只是你不懂罢了,而我也没有想要告诉你。”跟文案写作比起来,小说写作简直任性,“写专栏不会有人叫你改,基本上交上去什么样,刊登出来就什么样,它是以作者的意志为主要呈现的,这让我获得了一种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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