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的暑假
2021-08-16孙陈建
孙陈建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对于中国大多数农家孩子来说,暑假可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期待的时光。早中晚在家里生火做三顿饭自不必说,还得常常随母亲到六七亩的田里掰玉米、捉虫子、摘棉花、灌稻子……对于处在青春发育期的男孩子而言,这是些多么无聊透顶的“艰巨任务”啊。
当然也有开心的时候,比如白天里,和伙伴们在房前屋后的河汊(chà,分支的小河,河水叉出的地方)里学蛙泳,摸河蚌,再远点可以蹚到江海河里捞蚬(xiǎn)子,捉小鱼。等到天麻麻黑,又三五成群地挥舞着蒲扇到石板桥头捉萤火虫。这些事情对于越来越想体验男子汉角色的我来说,当然都只是芝麻小事,算不得轰轰烈烈,现今回想起来,我常常乐于挂在嘴边的,要属“走村串戶卖冰棍”这件事了。
在一个酷热无比的午后,我刚在两张条凳拼起来的“午睡床”上躺下,耳边猛地响起激越(指声音高亢)的“乒乒乓乓”声,这个声音总会使孩子们的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卖冰棍的小贩与孩子们之间达成的默契,常常是“闻声生津”,与“望梅止渴”有相似的生理反应,。
我跟母亲讨了五分钱,飞快地跑到路边去喊那个“冰棍使者”。在买雪糕的当口,我向他咨询了冰棍的进货渠道,他爽快地告诉我,就在邻乡的一个冷饮厂内,约摸有三十里的路程。
我旋风一般跑回家,一个想法在心里开始酝酿了,这一想法让我兴奋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起床,匆匆喝了两碗母亲煮的赤豆粥,浑身已是汗流浃背。此时,火红的太阳才露出半个脸,又是一个大热天。真是天助我也!我推出自行车,把原本装书的小木箱绑缚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再把自己小时候穿过的小棉袄叠放进去,就飞身上车向邻镇的冷饮厂疾驰而去。
大概一个半小时的光景,我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那家冷饮厂。我找批发的大爷买了35根冰棍,65根雪糕,统共100根。
卖冰棍的路上,我暗暗盘算:冰棍一根批发价是2分钱,可以卖3分钱,雪糕一根3.5分钱,可以卖5分钱,这一箱如果卖得顺利的话,就可以净赚1块3角。我知道,父亲成天到晚累得像头牛,也就挣5块钱,可以称到四五斤猪肉。想到这里,我心里变得美滋滋的。自行车被骑得快要飞起来,耳边风声“呼呼”地响。
我从镇上往下面的村庄走,要么沿着大路,要么顺着河边,一路上留下一串串“乒乒乓乓”声,不时有孩子出门张望,但真正来买的并不多。在那个时代,一根冰棍对农村娃来说也是极奢侈的享受。
渐渐地,我摸索出一些门道:凡是住瓦房的人家,家长比较洒脱,一般容易满足孩子的要求。还有尽量往做红白喜事的人家走,聚在一起的人们往往乐意破费一回,让孩子们偶尔解一解馋。
到了中午的时候,冰棍已经卖光了,还剩下二十几根大雪糕。我发现雪糕已经开始发软了,看来再卖不出去的话,可能就会融化成水了。怎么办呢?我灵机一动,决定赶快降价处理。
我用木块使劲地拍打木箱子,“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同时扯破嗓子喊:“大雪糕,便宜卖,不卖五分卖四分。”只要一遇见小孩子,我就敲得更响,喊得更欢。这一招还真灵验,不少家长架不住孩子的软磨硬泡,找出四分硬币,满足孩子对大雪糕的渴望。
太阳已经到了天空的正中,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在饭桌前吃起了午饭。我的肚子也开始犯了嘀咕。可还有一根大雪糕安睡在木箱里,是继续卖还是带回家呢?我转念一想,今天也算初战告捷,何不带回去给姐姐和妈妈尝尝?想到这里,我就没有心思敲箱子了,双手紧握车龙头,飞快地往回赶。
当我走到家门口,揿(qìn)响车铃的时候,妈妈和姐姐都迎出门来。妈妈帮我扶车,姐姐忙递来毛巾和蒲扇。她们让我坐在厨房前后门的过道里吹凉风。这时,全身立刻感觉惬意了许多。
我指指箱子说,还有一根没卖掉,你们快尝尝。姐姐摇摇头,让给妈妈吃。妈妈摆摆手,说还是儿子自己吃吧。
可不知怎么回事,我一点都不想吃这昔日的稀罕物,只想吃饭。妈妈把饭菜一端上桌子,我便狼吞虎咽地扒起饭来。
姐姐咂了两口雪糕,也顾不上吃饭,帮我把钱从布袋子里尽数倒了出来,一个子一个子地数起来,剔除成本,最后多了一元带一分。看到这个结果,妈妈露出了舒心的笑,姐姐向我投来敬佩的眼神。晚上,爸爸夸我长成男子汉了,有能力为家里分忧了。那天,我着实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成功感。
我接连卖了三个暑假冰棍。第二年暑假,母亲请木匠师傅新打了木箱;第三年暑假,父亲添置了长征牌自行车。后因学业加重,母亲再也不准我出去卖冰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