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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节选(三)

2021-08-16茅盾

小天使·初中版 2021年8期
关键词:宝珠女工赏析

茅盾

【节选导读】

选段节选自小说第七章。

此前,因为吴荪甫所开设的丝厂出现了女工怠工抗议的情况,吴荪甫对手下的年轻人屠维岳委以重任,屠维岳也承诺会将风潮结束。

如今,约定之期已到,这个能言善辩、个性刚毅的屠维岳,究竟能否平息女工罢工的风潮,这个风潮又究竟会如何平息呢?一同走进本章的节选内容来寻找答案吧!

钟上已经是十一点半了,预料中的屠维岳的告捷电话竟没来。吴荪甫不得不把赵伯韬和公债搁在一边,提起精神来对付工厂方面。他吩咐高升打电话去。可是他的电话当真坏了,叫不通。吴荪甫一怒之下,就坐了汽车亲自到厂里去视察。

变成了浓雾的细雨将五十尺以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晕的外壳。有几处耸立云霄的高楼在雾气中只显现了最高的几层,巨眼似的成排的窗洞内闪闪烁烁射出惨黄的灯光,——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蜃楼,没有一点威武的气概。而这浓雾是无边无际的,汽车冲破了窒息的潮气向前,车窗的玻璃变成了毛玻璃,就是近在咫尺的人物也都成了晕状的怪异的了;一切都失了鲜明的轮廓,一切都在模糊变形中了。

(赏析:本段细致描写了吴荪甫去视察路上的景致,通过遮人视线又无边无际的浓雾、惨黄的灯光、迷蒙中的蜃楼和怪异的形状,共同描绘出一副低落惨淡的城市浓雾景,侧面烘托出吴荪甫此时内心的迷茫与烦闷。)

吴荪甫背靠在车厢的右角,伸起一条左腿斜搁在车垫上,时时向窗外瞥一眼,很用力地呼吸。一种向来所没有的感想突然兜上他心头来了:他在企业界中是一员猛将,他是时时刻刻向前突進的,然而在他前面,不是半浮在空中的荒唐虚无的海市蜃楼么?在他周围的,不是变形了的轮廓模糊的人物么?正如他现在坐这汽车在迷雾中向前冲呀!

于是一缕冷意从他背脊上扩散开来,直到他脸色发白,直到他的眼睛里消失了勇悍尖利的光彩。

(赏析:这两段对吴荪甫的心理描写恰与前文中的景物描写互相呼应,在这场看不到边际的浓雾里,吴荪甫感到自己曾经的勇猛与强悍都被困住了。实际上,困住吴荪甫的不止是浓雾,更是他的丝厂和整个民族企业坎坷未卜的前途。)

汽车开进厂里了,在丝车间的侧面通过。惨黄的电灯光映射在丝车间的许多窗洞内,丝车转动的声音混合成软滑的噪音,充满了潮湿的空间。在往常,这一切都是怎样地立即能够刺激起吴荪甫的精神,并且他的有经验的耳目怎样地就能够从这灯光从这噪声判断那工作是紧张,或是松懈。但此时虽然依旧看见,依旧听得,他的脑膜上却粘着一片雾,他的心头却挂了一块铅。

直到保镖的老关开了车门,而且莫干丞和屠维岳双双站在车前迎接,吴荪甫这才慢慢地走下车来,他的灰白而狞厉的脸色使得莫干丞心头乱跳。吴荪甫冷冷地看了莫干丞一眼,又看看屠维岳,就一直跑进了经理办公室。

第一个被叫进去问话的,是屠维岳。这个青年一脸冷静,不等吴荪甫开口问,他就先说道:

“三先生公馆里的电话出了毛病,十分钟前刚刚接通,那时三先生已经出来。可惜那电话修好得太迟了一点。”

吴荪甫略皱一下眉头,却又故意微笑。他听出了屠维岳这番话的背后的意思是在说他这一来乃是多事。这个骄蹇自负的年青人显然以为吴荪甫不在家中守候捷报(那是预先约好了的),却急冲冲地跑到厂里来,便是对于部下的办事人还没有绝对信任的意思,那就不合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那就不是办大事者的风度。吴荪甫拿眼睛看着屠维岳的面孔,心里赞许这个年青人的倔强和精明,可是在口头上他也不肯承认自己是放心不下这才跑了来的;他又微微一笑,就很镇静地说:

“现在不是快到十二点钟么?我料来我的前敌总指挥已经全线胜利了。我出其不意跑了来,要对俘虏们演说。”

(赏析:此处吴荪甫已经进厂,屠维岳平息怠工的结果本应立刻揭晓出来,但作者此处偏不直言,却让屠维岳先来与吴荪甫小顶撞一番,吊足了读者胃口的同时,也使屠维岳的倔强精明,还有吴荪甫的慧眼识才跃然纸上。)

“那还是太早一点。”

屠维岳斩斩截截地回答,脸上依然是冷静得作怪。

“什么!难道我刚才听得车间里的响声还不是真正的开车,还是和前几天一样么?”

“请三先生去看一下就可以知道。”

屠维岳放慢了声音说,却是那态度非常大方,非常坦白,同时又非常镇静。

吴荪甫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眼光射在屠维岳脸上,愈来愈严厉,像两道剑。可是屠维岳挺直了胸脯,依然微笑,意外地反问道:

“我要请示三先生,是否仍旧抱定了‘和平解决的宗旨?”

“自然仍旧想‘和平解决。可是我的耐性也有限度!”

“是!——限到今天为止,前天三先生已经说过。但女工们也是活的人,她们有思想,有感情,尤其糟的是她们还有比较复杂的思想,烈火一般的感情;譬如大前天她们还很信仰她们的一个同伴,第十二排车的姚金凤,可是今天一早起,就变了态度,她们骂姚金凤是走狗,出卖了工人利益,情形就顿时恶化。三先生大概还记得这个姚金凤,瘦长条子,小圆脸儿,有几点细白麻粒,三十多岁,在厂里已经三年零六个月,这次怠工就是她开火——”

“我记得这个人。我还记得你用了一点手段叫她软化。”

“所以她今天就得了新头衔:走狗!已经是出名的走狗,就没有一点用处!我们前几天的工夫算是白花。”

吴荪甫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说话。

“我们的事情办得很秘密,只有三四个人知道;而且姚金凤表面上还是帮女工们说话。我敢说女工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们的首领已经被三先生收买。所以明明白白是我们内部有人捣蛋!”

(赏析:行文至此,我们终于看到,原来怠工问题还没有解决,原因是内部有人捣乱。这个捣乱的人是谁呢?在上一个悬念结束的同时,作者马上又设下了另一个悬念,引导读者继续往下看。我们在写作文时也可以学习这样环环相扣的悬念设置。)

“吓!有那样的事!你怎么不调查?”

“我已经调查出来是九号管车薛宝珠泄漏了秘密,破坏了我们的计策!”

“什么?九号管车?她想讨好工人,她发昏了么?”

“完全是为的吃醋,她们两个是冤家。薛宝珠妒忌姚金凤得了功!”

(赏析:原来是有人在这样要紧的关头争风吃醋!通过这个行为,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民族企业想要发展,面对的不止是外部的困境,还有企业内部管理和员工水平上的不足,真是内忧外患!)

“你去叫她们两个进来见我!”

吴荪甫霍地站起来,声色俱厉下命令,可是屠维岳坐在那里不动。他知道吴荪甫马上就会省悟过来,取消这个无意识的命令;他等待这位三先生的怒气过后再说话。吴荪甫尖利地看着屠维岳好半晌,渐渐脸色平了,仍旧坐了下去,咬着牙齿,自言自语地说:

“混账东西!比闹事的女工还可恶!不想吃我的饭么?——嗳,维岳,你告诉莫干丞,把姓薛的歇工!”

“三先生看来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你有什么意见?你说!”

吴荪甫的口吻又转严厉,似乎他的耐性真已到了限度。

“请三先生出布告,端阳节赏工一天,姚金凤开除,薛宝珠升稽查。”屠维岳挺直了胸脯,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吴荪甫等他说完,狞起眼睛望着空中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说道:

“你这是反间计么?你有把握?”

“有把握。今天从早上八点钟起,我就用了许多方法挽回薛宝珠弄出来的僵局。已经有点眉目了。端阳节赏工一天,三先生早就许可;现在还要请三先生允许的,就是姚金凤的开除和薛宝珠的升稽查这两件事情,将来仍旧可以收回成命,算是对工人们一个让步,就此解决了怠工风潮。我们好容易在女工中间种了一个根,总不能随便丢掉。”

(赏析:对于内部有人捣乱的问题,屠维岳提出的办法是用计谋来离间工人,这又是作者承接上文设下的一个新悬念。开除姚金凤,提拔薛宝珠,这两项如何起到离间的效果呢?离间又如何能平息风潮呢?聪明的读者,你能想到吗?)

此时突然一声汽笛叫,呜——呜的,响彻了全厂,吴荪甫猛一惊,脸色稍稍有点变了。工人们在厂里暴动,也常常放汽笛为号,可不是么?但是他立即想到这是午饭放工,不是什么意外,他就乘势笑了一笑,算是默认了屠维岳的办法。

“今天下午,工潮可以结束,有几个办事得力的人该怎么奖励,请三先生吩咐罢。”

屠维岳又接着说,拿出一张纸来放在吴荪甫面前。吴荪甫随便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问道:

“钱葆生和桂长林是工会里的人,也要另外奖励么?”

“是的。他们两个人的背景不同,所以又是两派。但此番他们还能够一致起来替三先生办事——”

“一致?向我来要钱是一致的,争夺工会的时候就不一致;夹在怠工风潮中都想利用工人来打倒对方的时候,也不一致;老实说,此番工潮竟延长到将近一星期,小半的原因也就为的他们两个狗头不一致——不一致来替我办事,不一致来对付工人!”

“可是最近两三天来他们已经一致。尤其钱葆生听了我的调解,对桂长林让步。”

“那也不是真心替我办事,还是见风转篷的自私。我有钱不给这等人!”

吴荪甫毅然驳斥了,随手抓取一支笔来将钱葆生和桂长林的名字勾去,又在纸尾注了一个“阅”字,交还给屠维岳,站起来看看窗外来往的女工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脸上便又罩满了阴影;但他立即恢复常态,一面吩咐屠维岳,一面走出办公室去:

“限到明天一定要解决这件事!我的耐性到今天为止!”

这两句话,又是声色俱厉,所有攒集在办公室门外的职员们全都吓坏了。待到他们回味着这两句话的斤两时,吴荪甫坐的汽车已经啵啵地开出了厂门。有几个站在厂门边的女工,望着这威风凛凛的汽车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屠维岳立即召集了莫干丞以下四五个重要职员商量办法。内中有一个就是桂长林。工潮限在明天解决,而且吴荪甫的忍耐已到最后一步,这样的消息,已经传满了全厂。稽查和管车们都认为这是吴荪甫打算用强硬手段的表示;他们的精神就格外兴奋。他们都知道,如果“三先生”的政策由“和平”而转为“强硬”,那就是屠维岳“政权”的缩小或告终。他们对于屠维岳“政权”虽然不敢公然反对,但心里总是不很舒服。

(赏析:故事已经走到平息风潮的最后一步,可厂里的稽查和管车仍旧想着要借吴荪甫的怒火打压屠维岳的“政权”,联系到前文这钱葆生和桂长林借着怠工互相打压,这些都再一次点出了当时丝厂内人心涣散、各自为阵的情况,民族企业想要发展所面临的内忧可谓极深、极重。)

十分明了此种情形的屠维岳于是就先报告了吴荪甫对于钱葆生和桂长林的不满意,然后落到正文:

“现在三先生吩咐了三件事:端阳节赏工一天,姚金凤开除,薛宝珠升稽查。”

大家都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桂长林忿忿地说:

“这不是打落水狗么?三先生欠公道。薛宝珠有什么功劳,升她?”

“姚金凤真冤枉!不过屠先生,你应该在三先生面前替姚金凤说几句好话;你对得住她么?你叫我去联络她。现在她落得一个开除,闯祸的薛宝珠反有升赏,这话怎么说出去呀!”

二号管车王金贞也来打不平了;她是完全受三先生豢养的,她不敢反对三先生,只能抱怨屠维岳。

可是屠维岳不回答,挺直了胸脯,很镇静地微笑。

“三先生罵我同钱葆生作对头,不错,钱葆生是我的死对头。工会的饭,大家都应该吃,钱葆生想一个人独吞,我一定要反对!三先生既然不管工会里的牛斗马斗,只要早点解决工潮,那么为什么又要升赏薛宝珠呢?薛宝珠捣乱,背后有钱葆生指使,是吃醋,是和我抬杠,谁不知道!”

桂长林说了这么一大段,嘴边全是白沫,眼睛也红了。但他还算是客气。为的眼前这些人中间,只他自己是工会方面——吃工会的饭,其他各位全是吃吴荪甫的饭,自然不敢在屠维岳面前批评吴荪甫办的不对。

屠维岳依然冷幽幽地微笑,总是不说话。莫干丞这时开口了:

“三先生要怎样办,我们只好照办。可是,屠先生,今天就要解决工潮,怎么办呢?”

“这才是我们要商量的正经事!”

(赏析:离间的法子还没在工人中间起效呢,先在这些工会、稽查和管车里头生效了,大家为了这一降一升的安排,把解决怠工的事情完全抛之脑后,这再一次佐证了丝厂内管理明争暗斗的问题。)

屠维岳发言了,他的机警的眼光看着稽查李麻子和另一位女管车。这两位也正在看着屠维岳,嘴边漾出微笑的影子。这两位算是屠维岳“执政”后新收的心腹。屠维岳把身子一挺,眼光在众人脸上掠过,大声说:

“姚金凤和薛宝珠的事,往后再谈。三先生向来是公道的。真心替三先生出力的人,我可以担保一定不会吃亏。三先生说过,今天一定要解决这件事。端阳节赏工一天,三先生已答应。就怕工人中的激烈分子何秀妹一班人,还是要闹事。我们只好不客气对付她们!老李,这件事交给你。只要吓她们一下就行。——”

“交给我就是了!”

稽查李麻子抢着说,两道浓眉毛一挺。他是洪门弟兄,他随时可以调动十来个弟兄出手打架。

“吓一下就行么?说得太容易呀!何秀妹一淘坏胚子是吓不倒的!”

二号管车王金贞提出了消极的抗议。

李麻子大大不服气,睁圆了眼睛,正想说话,却被屠维岳拦住:

“王金贞的话也有理。老李,你就看机会把何秀妹扣住,轧住她去看戏!此刻她出去吃中饭了,你马上就去办这件事,要做得手脚干净;你还没吃饭,账房里先拿十块钱去;办完了事,就请你弟兄们上馆子。——这件事要守秘密的!”

“守秘密?钱葆生和薛宝珠两个家伙就靠不住,反正不守了秘密倒有好处!”

桂长林扁起了嘴唇,咕噜咕噜地说。

李麻子从莫干丞手里拿了钱,就兴冲冲地走了。屠维岳盯住桂长林看了一眼,却并没说什么,就回过头去对第十号的女管车问道:

“阿珍,你办的事后来怎样呢?”

“有一半工人相信姚金凤是冤枉的。她们骂薛宝珠造谣,说她本来是资本家的走狗,她是使恶计。她们又说何秀妹她们想出风头,妒忌姚金凤。”

“办得好!何秀妹下半天不会到厂里来了,你就放出口风去,说何秀妹被莫先生请去看戏了,——”

“呀,呀,怎么有我呢?老兄,你不要捣鬼!”

莫干丞急忙地插进来说。桂长林,王金贞,连那个阿珍,都笑起来了。但是屠维岳不笑,他拍着莫干丞的肩膀很恳切地说:

“自然是你请她去看戏。你现在就要出去找李麻子。他一定在何秀妹住家的附近。你同他商量好了,专等那班白相人把何秀妹轧到冷静的地方,你就去救她。以后你就请她看戏。”

“她不肯去呢?”

“那就要你用点工夫了。你只说到戏园里躲一下,等那些白相人走散。你是老头子,她不会犯疑,一定肯去。”

“传开去给三先生知道了不是玩的!”

“三先生面前有我呢!去罢!阿珍,你就去办你的;不要露马脚!”

(赏析:现在这离间的法子终于水落石出,原来开除姚金凤提拔薛宝钗只是离间的第一步,为的是鼓动工人们相信薛宝珠才是这次怠工里真正得了利的人,而姚金凤是冤枉的,然后用莫干丞请她看戏的事情让她坐实了同莫干丞同流合污的罪名。从这些伎俩里,我们能看到屠维岳处理问题的机敏和手段,同时也能看到他压迫工人的阴险和狠毒。)

现在房间里就剩了屠维岳、桂长林、王金贞三个人。屠维岳冷冷地微笑着,机警的眼光盯住在桂长林脸上。这是将近四十岁带几分流氓神气的长方脸儿,有一对细小不相称的眼睛。在屠维岳的锋芒逼人的眼光下,这张长方脸儿上渐渐显现了忸怩不安的气色。

忽然屠维岳笑了一声,就冷冷地问道:

“长林,你当真要和钱葆生做死对头么?”

没有回答,桂长林把身体一摇,两只手叉在腰里,凶狠狠地看了屠维岳一眼。

“你自己想想,你的实力比起钱葆生来差多少?”

“哼!他妈的实力!不过狗仗官势!”

“不错呀!就是这一点你吃了亏。你们的汪先生又远在香港。”

桂长林立刻脸色变了,眼睛里的凶光就转成了疑惧不定的神气。

“你放心罢!这里只有王金贞,向来和你要好。我再告诉你,吴老板也和汪先生的朋友来往。说起来,也可以算是一条路上的人,你在厂里总应该尽力帮吴老板的忙,可不是么?”

“既然吴老板全明白,怎么开除了姚金凤,升赏了薛宝珠呢?还有,这一次工潮难道我没有替三先生出力么?我真想当面问问三先生。”

“这件事,三先生真办得不公道。屠先生,你去和三先生说说看罢,反正布告还没发。”

王金贞插进来说。她自以为这话非常圆到(指说话办事周全),一面附和了桂长林,一面却也推重(指对某人给予很高的评价,表示十分重视)着屠维岳。却不料屠维岳突然把脸色一沉,就给了一个很严厉的回驳:

“不要再说三先生长,三先生短了!三先生管这些小事么?都是我姓屠的出条款!我说,姚金凤要开除,薛宝珠该升,三先生点了头,就算了!”

“那你就太不应该了!”

桂长林跳起来喊,拳头也伸出来了。王金贞赶快拉他的衣角。屠维岳却仰脸大笑,似乎没有看见一个碗口大小的拳头在他的脸前晃。这拳头离屠维岳的脸半尺左右就自己缩回去了,接着就是一声恨恨的哼。屠维岳也不笑了,依然是一点表情也没有的冷静的脸色,又像吐弃了什么似的说道:“咄,你这光棍!那么简单!你难道不会想想工人们听说薛宝珠得了升赏会发生什么举动?她们也要不平,群众就会反转来拥护姚金凤。——”

“可是姚金凤已经开除了,还要什么拥护!”

“长林!慢点说难道不行?我不是早就说过三先生总要给人家公道?——你们现在应该就去活动,在我面前噜,一点用处也没有。钱葆生的嘴巴,我们要公开地打他一次!你们要信任我是帮你们忙的!——明白了么?去罢!”

屠维岳说完,就拿起一张纸来,写预定的布告。

此时汽笛叫又响彻了全厂。女工们陆续进厂来了。车间里人声就像潮水一般汹涌起来,但这次的潮水却不知不觉走进了屠维岳布置好的那一条路。

(小结:在这一选段中我们读到,为了解决此次工潮里,屠维岳使用了一套阴狠的计谋。他先是暗中收买领头女工姚金凤,瓦解了工潮组织,然后待到事发,姚金凤被工人看作资本家走狗而工潮复起之时,屠維岳便假意开除姚金凤,而提拔那个把事情捅出去的薛宝珠。这样一来,姚金凤的威信恢复,工人们反而不肯接受对她的处置。后来,作为让步,他使吴荪甫收回成命,不开除姚金凤,并安抚女工们放一天的假。通过这一套反间计,最终平息了罢工。

这是小说中作为资本家的吴荪甫与工厂女工们的第一次斗法,吴荪甫希望通过降低工钱的方式,将丝厂的亏损和压力都转嫁到女工身上,而女工们则想要通过罢工,来保障自身的权益。从这其中,我们一方面可以看到民族企业在当时艰难的生存环境,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到资本家剥削工人的狠毒,看到那个时代民族资本发展与工人革命运动的双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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