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足鸟
2021-08-14鲁子晗
鲁子晗
惊天的炮火是生命的倒计时,他狼狈地向前,奋力甩开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走投无路之际,他冲向了因虫洞不时出现而被封锁的“禁区”。追兵果然偃旗息鼓,却依然徘徊在周遭,虎视眈眈。
他清楚他们为何穷追不舍——他的储蓄库里包含大批量的移动硬盘,装载着浩如烟海的典籍,承载着人类的文化与方向,是人类文明仅存的火种。而他就像一只没有脚的鸟,不停地飞,却永远也找不到停下来的地方——
地球纪元终结后,大航海时代开启,机甲与跃迁技术的技术增长指数超过了人类最乐观的预想。机甲与星舰刺激着人类不断扩张,不断开辟崭新的世界。然而,短暂而伟大的大航海时代转瞬即逝,技术与欲望平衡的黄金时期不可捉摸,没有了大航海时代的刺激,社会失活,尖锐的社会矛盾逐渐暴露了出来。
很快,高压、强权、无处不在的监视、迷幻剂,所谓的“盛世太平”裹挟了所有人。人类社会开始在奥威尔与赫胥黎之间打转:一个是仇恨驱动、等级分明、高度专制的社会;另一个却是“盛世太平”,用娱乐与迷幻剂将所有人“设定”框死的玩偶社会。它们一个将文化戴上镣铐,押入监狱;另一个则不需要看守,只需要不断强化娱乐,就能将文化浸润在碎片化的迷幻剂中。人类文明就在要么篡改隔绝要么狂欢疯狂中摇摇欲坠。
而他,以及少数清醒的人们,成了世界中孤零零的第三方,以微薄之力起义、反抗,自告奋勇去探索新的、不知名的星球,希冀能够把文明的土壤、自由的波澜落地到一个崭新的地方。所以,尽管一路上他多次命悬一线,却从未放弃过。
关山难越,前途未卜,归乡无路。满载着起义军最后希望的他决定孤注一掷,驶向了诡谲危险的虫洞——他渴望能借此找到一个崭新的星球,一个能承载伤痕累累文明的归宿。
然而,此前誰也没能走进虫洞,谁也不会走进虫洞。
虫洞附近的涡旋扭曲旋转,这艘载着人类全部精神文明成果的小机甲顺着原定航行轨道冲向了消纵即逝的虫洞。
很快,他所处的空间开始扭曲,好像他在穿过一个巨大的、正在变形的万花筒,又像是一个反射着所有光线的放大镜。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舷窗外的景象变成了极缓的慢动作,他只隐约看到警报灯亮了,却听不见声音。空间无限拉伸,在看不见尽头的远方缩成一个非常小的点,交叠旋转着。他的视线能穿透过去,望向无限远的方向,那里似乎飘浮着无数面凸面镜,每一面镜子都时隐时现,闪烁着画面。仿重力场不知不觉间已经失灵……
他不知道从虫洞里出来后会发生什么,或许是追兵的围剿与狂轰滥炸,或许是一个又一个战友的失联。但更可能的是,他根本就不会活着从这个通道口离开。天然虫洞不是人造的跃迁点,具有极强的不稳定性。即使通道侥幸被固定住,但也有很大的可能出现与预期背道而驰的结果。空间坍塌后,他是生是死,抑或是某种未知的生命状态,都无法预知。
穿梭中,他恍惚想起了年少时期。他还记得“王子滨洛之岁,兰成射策之年”的风流,记得“树犹如此”的悲凄;他还记得“衰草枯杨,青春易过”的笑意,还有“要是每一次暴风雨后都有这样和煦的阳光,就让狂风肆意地吹,把死亡都吹醒了吧”。而这些,都在“盛世太平”的欢愉中湮灭。
人类曾经自由地穿梭于太空,然而空洞洞的内囊扒开一看,都是爬满虱子的袍衣。太空旅行全面商业化,而当人们回望往昔,却发现空落落的躯体里缺失的灵魂仍然停泊在地球纪元,停泊在仰望星空的懵懂中。反抗者微弱的呼号并没有唤起自由的回应,他们在黑暗中如蚁负山,受尽了折磨,只余支离破碎的躯壳和清澈的坚忍,然一腔愚志,恪守不渝。
前方,火光灼眼,刺穿了遍布世界的黑暗——似乎在这里,在太空中漂泊流浪无数个光年的自由、文明、希望都能缓慢地发芽、成长。
世界上有一种鸟,它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飞得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它的一生,都在寻找它那不曾见过的故乡。
而他,就像深海里的鱼族,若不自燃,便只有漆黑一片;若不振翅,便只有云层叠嶂。
眼前的光太明亮了,像乞力马扎罗的雪,照耀了他所有的等待与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