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雅量
2021-08-14曾昭安
曾昭安
长篇小说《地泉》发表后,给作家阳翰笙带来一些名气。后来,他准备将《地泉》再版。一天,他去找茅盾,恳请他为《地泉》再版本写一篇序。茅盾当时对于1928年至1930年间盛行的革命文学中存在的“描写人物运用的是脸谱主义手法,结构故事借助于‘方程式,而且在语言上也用标语口号的言词去表达感情”是持批判态度的。他直言不讳地对阳翰笙说:“你的《地泉》是用革命文学的公式写成的,要我写序嘛,我得毫不留情地批评它!”阳翰笙笑了笑,仍然固执地要茅盾作序。茅盾盛情难却,写了“《地泉》读后感”。在这篇文章中,他真没讲情面,《序》中写道:“《地泉》……因此,从整个作品来讲,《地泉》是很不成功的,甚至是失败的。”茅盾把文章给阳翰笙后,心想这下阳翰笙一定受不了,他觉得自己的批评确实是尖刻了些。不久,新版的《地泉》出版。出乎茅盾意料的是,他所作的序竟一字不变地印在里面。茅盾不由得赞叹道:“想不到阳翰笙接受别人的意见有如此雅量,实在难能可贵,令人钦佩。”
杨绛48岁时,从零基础自学西班牙语,她翻译的《堂吉诃德》被公认为最优秀的翻译佳作。西语大师董燕生教授同样翻译了《堂吉诃德》。一次,接受媒体采访,董燕生说:“我认为说杨绛译本就是最好的版本,完全是个误解……她太自信了,该查字典的地方没有去查字典……而且,杨绛译本比我的翻译少了11万字……我现在是拿它当翻译课的反面教材,避免学生再犯这种错误。”董教授此言一出,有不少学者为杨绛鸣不平,指出这种专挑名家名译的“错”是“译坛歪风”,“作为一个译者,董燕生怎能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这是不公平竞争!”
面对质疑,时年94岁的杨绛回应道:“董燕生先生对我的批评,完全正确,说不上歪风。世间许多争端,往往出于误会。董先生可以做我的老师,可惜我生得太早,已成了他的‘前辈。他‘不畏前辈权威,勇于指出错误,恰恰是译界的正风,不是歪风。媒体传言,一傳再传,往往失真。董先生要把我的译文‘当反面教材云云,引起了李景瑞先生的误解,他评董先生的文章里,把‘反面教材夸大了,说成是‘文革时的语言。因而又引起许多朋友为我仗义执言,我很感激。但是我认为不应该让‘误解发展,该及早解释清楚。”随后,杨绛对董燕生的质疑进行了翔实解释。面对董燕生的批评和指责,杨绛拭面容言的回应,彰显的是一种谦虚求真的大家风范,为翻译界留下了一段佳话。
京剧表演艺术大师程砚秋先生虚怀若谷,喜欢听取别人对他的批评意见。他成名后,有的行家和观众对他低回婉转的唱腔持有不同看法。1927年刊行的《霜杰集》是一本评论程派艺术的集子,由程派知音、合作人金悔庐先生编辑。这本书的前半册是赞扬程派艺术的诗词、对联,后半册则是报刊上对程派艺术的评论文章。有些赞扬了程派艺术深沉、含蓄、韵味隽永的艺术个性,特别对他的革新精神表示赞赏;但也有一些文章持批评态度,有的语气还颇为尖锐犀利。如《中华报》的萍生、《新闻报》的苏小卿等人所写的文章便是如此,他们把程派独特的发音称之为“刚半音”或“慢音”,甚至说它是“乱国之音”。又如凌霄汉阁评论说:“不愁无好听之腔,而老派之高境绝响,大可虑也。”言下之意,由于程派的流行,深感京剧传统唱腔高亢激越、刚直响亮的特色将要失去,不禁流露出惋惜之意。程砚秋先生对这些批评文章并不排斥,反而一律收入书中。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京剧行家和观众,看到不同意见后进行分析比较,然后能看到程派艺术的成就和不足。程砚秋大师的这种雅量,是他留给后人宝贵的人格财富。
事实证明,名家、大师所以能成为万世师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虚怀若谷有雅量,能接受别人批评,听取别人意见,广师博学,不断完善自我。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