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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的饥饿与疯狂

2021-08-11王威廉

新晨 2021年4期
关键词:火炉文学奖纸质

小时候,居住在大西北的小县城里,图书资源短缺,唯一的新华书店永远都是那些一成不变的书。记得那会儿张恨水的小说很流行,但是作为小学生的我对那些粉艳的爱情故事并不感兴趣。书籍陈列在柜台后边,需要什么书,还得让售货员拿过来,售货员懒洋洋的,让她拿多了一定会被翻白眼,那种不方便可想而知。而且,那个时候每买一本课外书,都得去央求父母。那时的书并不贵,但人们的消费观念还非常保守,任何一笔支出都得经得起灵魂拷问。在这种情况下,主要的课外书来源便只能是同学之间的借阅。

这样一来,书便读得特别杂,属于有什么才能读什么,而不是你想读什么就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这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它可以让你时刻保持一种紧张的阅读冲动。像现在的孩子,面对触手可及的书籍,那种阅读的兴趣和激情一定会下降的。

那会儿流传广泛的是武侠小说,尽管我也看了几部,但更吸引我的是历史演义小说,《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隋唐演义》这一类书特别能让我喜欢,还有评书类的,《杨家将》《呼家将》《说岳》格外让人入迷。从这些演义又向外拓展,进一步读了很多历史普及读物,比如各个王朝的皇帝传记等,从而无意间在头脑里奠定了中国历史的基本轮廓。

冬天寒冷,夜晚漫长,那时候没有暖气,只有火炉是温暖的。火炉的温暖很局限,我必须搬着小板凳,坐在温暖的火炉边上。一页页,把书读下去,感觉那寒冷、那黑暗似乎永远都不会终结,但同时,又因为有书的陪伴,对那样的寒冷、那样的黑暗也并不觉得可怕,是可以忍受的。

就是在那小板凳上,我读了郑文光的科幻小说《飞向人马座》,产生了了前所未有的心灵触动。几个少年不小心跑到宇宙飞船里面,启动了火箭,飞向了浩瀚的宇宙。然后,他们一边学习宇宙知识,一边操作飞船,终于借助引力弹射效应,返回了地球。他们经历的过程,跟我当时求知欲很强的心灵完全对应,导致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想要成为科学家。尽管我没有当成科学家,但是对于科学的热爱,对于宇宙的兴趣,一直都存在于我心底的深处,直到今天。

如果说《飞向人马座》是小学时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对我中学时期影响最大的一本书,应该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那是一部四卷本的长篇小说。说老实话,当时我并没有能力把四卷本全看完,因为到第三部、第四部的时候,书里充满了各种思想的讨论,我觉得很吃力。但即便只是清晰透彻的第一卷,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它的滋养已经是足够巨大的了。也许正是由于它,才让我理解了人生和宇宙是一样浩瀚的。

还有另外两本书让我目睹了文学的门廊。一本是郁达夫的游記,他在散文中直露自己的孤独,自己的无助,这对我的帮助也很大,让我明白人生的状态就是如此,谁也无法从人生的本质孤独中抽身而出。一本是《雪莱诗选》,词语的组合竟然让语言有了诱人的魔力,完全不可思议。

阅读最疯狂的时期是我读大学的前三年,那真是一段疯狂的时期。正因为此前环境中书籍的贫乏,让我进入大学图书馆的时候都惊呆了。居然有那么多好看的书,那么多读起来让人迷恋的书,那么多令人震撼的书。每天都在图书馆里疯狂读书,桌面上放着十几本书,像个饥饿过后的人,对于食物有种克制不住的贪婪感。很多个夜晚,我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直到闭馆。很多个周末,我也不去参加娱乐活动,只是读书。那段岁月真是太美好了。

转眼间,离大学时代都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天翻地覆的二十年。完全没想到,我们已经到了重新定义阅读的时候。究竟什么才是阅读?是否一定要读纸质的书才算是阅读?读微博、微信、知乎网文,这算不算是阅读?当然,如果从广义上来说,它们都属于阅读,但是读它们和读纸质书(或以纸质书为基础的电子书),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书,尤其是主题性很强的书,比如某个方面的研究专著、一部长篇小说、主题小说集,都属于有完整结构的一种存在。这样的书是无法被碎片化的文字所取代的,甚至说,在今天越来越容易获得信息的情况下,有效的浓缩,有机的褶皱和结构,变得越来越重要。一本书实际上不仅仅提供的是信息的内容,它也划定了信息的呈现方式,以及信息的边界,这一点可能是我们所疏忽的。

当日常生活的信息越来越多地向互联网转移,变成一种可记忆的信息时,如何让信息变得有效?我想,信息必须置身在某种结构当中,某种语境当中,某种链条当中,某种有限的边界当中,这种信息才会获得更有效的价值和意义。否则,那些原本会迅速消逝在风中的信息,会成为一种坚硬的障碍物。

最后还想说的是写作与阅读的关系,尤其是何谓“读者”。我特别想强调:“读者”是一种概念的虚构。罗兰·巴特认为作品“完成”后,作者便“死”去了,但实际上,每个文本背后都有一个确定的作者,而无法确定的恰恰是读者,读者究竟是谁?可以是你,可以是他,可以是任何正在阅读的人。

也就是说,读者并非一种身份,而是一种在场的状态。以我自己为例,我遇到每一位读我作品的人,既修正和完善我的写作,也修正和完善我对于现实之人的认识。不再是空洞而缥缈“读者”,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本身。写作是一种有后果的行动,其后果便在召唤和创造着阅读,阅读如水,浸润每一个来到语境中的人。

这意味着,阅读也是需要创造性的,我们可以假设一种完美的阅读:凡是读到的信息,都能迅速被转化成主体运思的有机部分,那该多好!仅凭人脑,这是不可能的,但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未来,是否可以借助工具(包括增强大脑本身)来实现这一目标呢?那将是一种怎么样的阅读?

(本文作者王威廉,作家、小说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著有长篇小说《获救者》,小说集《内脸》《非法入住》等,文论随笔集《无法游牧的悲伤》等。其部分作品被译为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曾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花城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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