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构式“好A一NP”分析

孔 敏 静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2019年伊始，湖南卫视主持人何炅(人称何老师)因与一款名为“还愿”的惊悚游戏中的反派角色同名而被公众误会，2月20日，其发微博澄清“何炅好惨一男的#此何老师非彼何老师#”①，幽默的话语被广大网友们争相模仿，由此衍生出如“好美一地方”等一系列的“好A一NP”结构。鉴于“好A一NP”结构较新，尚未有学者对其进行研究，下文拟从结构分析、语义表达和语用效果3个方面对其进行分析，旨在探寻“好A一NP”的语义倾向与它内部所反映的语言规律。

一、“好A一NP”的结构分析

从构型特征与分布特点对“好A一NP”构式进行分类，这有利于分析该构式的语义表达与语用效果，并进一步还原其表义倾向。

(一)构型特征

被统计的340条语料显示，“好A一NP”②结构中的A在褒贬义分布上具有一定的特征，NP在结构分布上也具有一定的特征。从褒贬义色彩看，A分为褒义形容词、贬义形容词、中性形容词和形容词性联合短语(表1)；从结构内容看，NP具体分为指人名词、指物名词、的字短语和定中短语(表2)。“好A一NP”结构中有两类情况较为特殊，分别是两个或两个以上“好A一NP”对比或连用和“好A一NP”中的A不指向NP③，该文未把它们列入统计范畴。

表1 “好A一NP”中A的褒贬义分类

表2 “好A一NP”中NP的结构类型

从表1和表2可以看出，在“好A一NP”构式中，按感情色彩对形容词分类，其数量为：褒义形容词>贬义形容词>中性形容词。陈述对象NP的构成成分为：的字短语>指人名词>指物名词>定中短语。

(二)语篇分布特点

“好A一NP”结构在句中出现的位置决定了其语篇功能，当其出现在句首或句中时，语篇功能是说明；当其出现在句末时，语篇功能是总结。根据“好A一NP”在句子中的语篇功能，可将其分为说明式和总结式两种类型。

说明式常出现在句子开头，引起下文对陈述对象性质的具体说明。如：

例1.吴谨言好美一姑娘，身材看起来瘦瘦的，但就是看起来很精致。(百度，2020-05-04)

例2.好狡猾一警长，装醉进到地下党内部，能发现他们的大秘密吗？(百度，2017-12-07)

总结式常出现在一段话的末尾，对前文关于NP的品质作总结。如：

例3.杨紫现身机场，和粉丝互动的样子让人羡慕，好暖一明星。(百度，2019-12-27)

例4.郝泽宇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三根香蕉去给牛美丽道歉，好穷一男的！(百度，2019-08-08)

二、“好A一NP”的语义表达

“好A一NP”是对NP的评价，“好A”修饰NP。“好A一NP”的语义特点可以归纳为3个方面：程度高量与强化判断，超出预期与表达意外，情感指向与提出评议。

(一)高量程度与判断强化

“在‘好A/VP(啊)’句式中，‘好’通常具有‘对感叹对象所具有的某一量的程度很高的性质予以认定’这样的含义。”[1]在“好A一NP”结构中，“好”在程度语义刻画上相当于“很”，但不同的是，“好”具有主观性，是对陈述对象的性质的主观程度认定，“好”反映说话人的主观想法，是对A的量度所作的具体说明，可理解为陈述对象具有高量程度的性质。“好A一NP”结构表明判断NP具有A的特征，“好”强化了判断作用。

例5.好干净一女孩子，长得真的太在我审美上了，好喜欢！(新浪微博@今日怡可愛，2020-05-15)

例6.直到这首歌烂大街了我才发现它的好听，好迟钝一人！(新浪微博@梧桐沐雨Q，2020-04-28)

例7.礼服上好大一蝴蝶结！可爱死了！(BCC)

上面3个例句中，“好干净一女孩子”“好迟钝一人”和“好大一蝴蝶结”中“好”的语义分别指向“干净”“迟钝”和“大”。“好”具有强烈的主观性，分别表示“干净”“迟钝”和“大”的程度之高。例5中，说话人表达了女孩子干净的程度高，“好”起到加强判断“干净”性质的作用。例6中，说话人用“好迟钝一人”表达出“迟钝”的高量程度，“好”加强了判断作用。例7中，说话人判断蝴蝶结具有“大”的特征，“好”加强了这种判断作用。其中，“好A一NP”中的“好”起到强化高量程度的作用。同时，在“好A一NP”整体表判断的基础上，“好”加强了判断的作用，强化了NP的特征。

(二)超出预期与表达意外

郎珺指出，“对事物性状义发生感叹的原因是因为对说话人来说事物的性状义在自己的心理预期之外，并且是高于心理预期”[2]。“好+A+的+N”与“好A一NP”有异曲同工之处，A均是修饰N/NP，假设“A”是描写N/NP的正常预期，“好A”则是超出了陈述对象的预期，用“好A”陈述主语的性状则突出显示了陈述对象的性质在主观上已经超出了说话人的预期，属于意外范畴。因此，“好A一NP”在语义上也表达了陈述对象的性质超出了预期。

例8.语文老师真的好敬业一小姐姐，不找到背不下来的不罢休。(新浪微博@你的稀奇，2020-05-15)

例9.《家有儿女》真是好穷一剧组！我要被小雪的拖鞋笑死了。(新浪微博@HYUK鑫鑫，2019-03-30)

例10.我好爱苏世誉，脑子里一直想着他的生日愿望，一愿黎民安宁，二愿社稷昌盛，三愿所爱之人平平安安。好高尚一人！(新浪微博@暴力美学赏析，2020-02-12)

例8中，语文老师的敬业程度超出了说话人的预期，说话人用“好敬业一小姐姐”表达意外的情状。例9中，《家有儿女》剧组连拖鞋都用的是道具，可见剧组的贫穷程度已经超过了说话人的想象。例10中，按常理生日愿望都是许给自己的，但苏世誉的生日愿望却是为别人着想，这种高尚的品质超出了说话人的预期，说话人用“好高尚一人”表达意外。

(三)情感指向与提出评议

“在言语交际过程中，语句所负载的情感信息总是指向特定对象的，语言情感表达指向分为自我指向、对方指向和内容指向。自我指向是情感的自我宣泄，对方指向是指在言语交际中，说话人的情感表达是针对听话人一方的，表现了对听话人的冷漠、喜欢、厌恶和愤怒等情感；内容指向是指言语交际中的情感指向谈话的内容，即具体的人和事。”[3]在交际过程中，说话人使用“好A一NP”时，情感指向主要包括自我指向和内容指向两个方向④，无论情感信息指向哪方，“好A一NP”始终具有评议作用。当“好A一NP”的情感指向自我时，其表现形式常为“我(真的)/(真是)好A一NP”，由于说话人对自已的某些行为或品质感到惊讶，因此通过“好A一NP”来宣泄情感。此时，情感信息指向自我，评议对象为“我”或“我的某些行为”。当“好A一NP”的情感指向内容时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好A一NP”的情感整体指向该结构前的体词性成分，评议对象为该结构前的体词性成分；二是“好A一NP”的情感指向NP，评议对象为NP。

例11.我真是好脆弱一女的，我好难过，处理人际关系好难，让我自闭下去。(新浪微博@soyyEcho，2020-05-12)

例12.我真的好粗糙一人，好讨厌啊！(新浪微博@宇不甜，2020-04-24)

例13.我怎么又哭了，感情好充沛一女的。(新浪微博@盐焗猫翅，2019-06-16)

例14.李现眼光好毒辣一男的，不仅挑剧本很在行，选女友眼光也很犀利。(百度，2019-07-14)

例15.好纯粹一青年！是的，复杂与善良是可以共存的。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才是难以企及的。(新浪微博@Doraemonui，2020-03-24)

例11和例12是情感的自我宣泄，情感指向自我，评议对象都是“我”。其中，例11是说话人对自己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情感宣泄，用“脆弱”评议自我。例12是说话人对自己品质“粗糙”的评议。例13-15的情感指向内容，其中，例13和例14的情感分别指向“感情”和“眼光”，“充沛”评议的对象是“感情”，“毒辣”评议的对象是“眼光”。例15的情感指向“青年”，“好纯粹”评议的对象是“青年”。

综合上述分析可知，“好A一NP”的语义表达可以归纳为3点：一是程度高量与强化判断，其中，好”发挥了表程度高量的作用，强化了NP的特征；二是超出预期与表达意外，陈述对象的性质在主观上超出了说话人的预期，属于意外范畴；三是情感指向与提出评议，情感指向分为自我指向和内容指向两种，“好A一NP”整体具有评议作用。

三、“好A一NP”的语用效果

“好A一NP”的语义特点与语用效果之间存在一种联动关系，性质A的程度高量引发了说话人对NP的评注，由于性质超出说话人的预期，“好A”前置使结构的焦点由“一NP”转变为“好A”。“好A一NP”的语用效果有3种，即评注与夸张化、凸显与焦点化以及移情与共情化。

(一)评注与夸张化

评注，“即评论并注解”[4]。“好A一NP”是对陈述对象的性质的评论，说话人需要在具体的语境中理解“好A一NP”的含义，并作出阐释。性质A是说话人对陈述对象主观评价的结果，说话人依据自己的认知标准对陈述对象作定性定量的描写，因为性质特征超出了说话人主观认知上的量，所以“好A一NP”带有一定的夸张修饰成分。

例16.淘汰率50%，云之队好残酷一战队！(搜狐，2019-03-23)

例17.好努力一孩子，情绪好充沛，肉眼可见地变红。(新浪微博@权世界爱吃榴莲，2019-05-04)

例18.好泼辣一美女，指着鬼子鼻子一顿怼，鬼子差点被怼哭。(百度，2019-07-22)

例16中，“好残酷一战队”是根据“淘汰率50%”的原因作出的评注，“淘汰率50%”是“残酷”的具体表现，说话人通过“淘汰率50%”对“残酷”定性，而“残酷”的程度超出了说话人的认知，说话人用“好残酷一战队”这种夸张说法表达出比赛的残酷。例17中，“好努力一孩子”是对“情绪好充沛，肉眼可见地变红”作出的评注，这孩子的努力程度为说话人所惊叹，“努力的程度”超过了说话人的主观认知，说话人用“好努力一孩子”夸张地表达出孩子的努力程度。例18中，美女对鬼子谩骂的行为超出了说话人的认知，“好泼辣”是对美女的评注，说话人用“好泼辣一美女”夸张地表达出美女的泼辣程度。

(二)凸显与焦点化

“凡说话者认为听话者不但需要知道，而且需要给予特别的关注，以认识到说话者对它的价值评价的片段，都具有突显性。”[5]说话人在安排信息的时候，将“好A”放在“一NP”前，不仅是因为语言结构的合法性，更是因为说话人有意凸显“A”的量级特征，希望听话人对“好A”给予特别的关注。“自然焦点一般位于句子末尾的实词语上。”[6]“好A一NP”的原型是“NP好A”，在原型“NP好A”中，“好A”在句子末尾，所以“好A”是自然焦点。

“在语句的生成过程中，通过语序(成分的线性位次)的变化使某个成分占据序列中为焦点而预设的位置，这就是焦点化。”[7]“好A一NP”是感叹引起的倒装句，倒装造成焦点前移，结构中的“好A”被焦点化。焦点具有凸显功能，“好A一NP”凸显的是“好A”的性质。说话人用倒装的形式是出于变换焦点的意图，如：

例19.这位动漫社社长实在是太好笑了，好霸道一社长！(新浪微博@磕糖少女小泡芙，2020-04-13)

例20.看图：好高级一男的，爱了；看完视频：好淳朴天真可爱软萌一男的。(新浪微博@Rabbit_Philosophy，2018-12-28)

例21.罗云熙，好敬业一演员，好专业一销售，好出色一人，让人很舒服，没有那种强行打广告的感觉。(新浪微博@龙千寻猫，2020-04-14)

例22.梦见刘炅然了，梦里她真的好纯粹好干净好温柔一女孩子。(新浪微博@_短尾不矮袋鼠，2020-04-18)

“一句话的表达焦点通常安排在陈述部分或谓语部分。”[6]例19中，说话人为了突出社长的霸道品质以及说明霸道品质的程度之高，有意把“好霸道”前移，突出“好霸道”这一重要信息。例20属于“好A一NP”对比使用的情况，通过“好高级一男的”和“好淳朴天真可爱软萌一男的”的对比来凸显该男子身上的特质。例21属于“好A一NP”连用的情况，说话人用“好敬业一演员”“好专业一销售”和“好出色一人”来描述罗云熙，凸显出罗云熙身上的众多品质，让听话人能快速抓住信息的焦点。例22属于“好A”是联合短语的情况，说话人用“好纯粹好干净好温柔”来陈述该女孩子的特质，突显她身上的气质，多个“好A”连用，使听话人更关注到信息焦点“刘炅然”。

(三)移情与共情化

“移情就是言语双方交际情感相通，能设想和理解对方用意。”[8]“情绪性共情是真正体验到另一个人的感受，通常包括相似的主观体验、生理反应和表情。”[9]说话人用“好A一NP”激活听话人的主观体验，听话人调动主观能动性参与到说话人设定的语境中，最终听说双方达到情感相通的状态。按照意义类型来分，“好A一NP”可表示积极意义和消极意义。当它表示消极意义时，最能突出移情和共情化的语用特点。说话人从听话人的角度出发，用“好A一NP”结构的特殊性引起对方的共情。听话人从说话人信息编排的顺序就可以抓住信息的重点在于陈述部分“好A”。

例23.我真是好惨一学生，还得被迫补贴家用。(新浪微博@全民巨星，2019-12-01)

例24.我彻底被困在英国了，我真是好苦一留学生。(新浪微博@全国胡思乱想第一名，2020-03-16)

例25.余欢水真的好倒霉一男的，和老婆出现情感危机，什么都看不顺眼，被公司同事排挤，被上司打压。(新浪微博@热剧，2020-04-08)

“好惨一学生”“好苦一留学生”和“好倒霉一男的”均属于表示同情类的“好A一NP”结构。例23中，学生补贴家用是非常规现象，说话人用“好惨一学生”来引起说话人的共情，让说话人体会到“学生补贴家用”的“惨”的特点。例24中，说话人被困在英国不能回来，用“好苦一留学生”来引起听话人的注意，试图让听话人设身处地理解说话人的处境，从而引起听话人的怜悯，进而触发听话人共情。例25中，余欢水的困境是“和老婆出现感情危机”“什么都看不顺眼”“被同事排挤”和“被上司打压”。说话人将余欢水的4种困境概括成“好倒霉一男的”，把“好倒霉”放在“一男的”前，在交际时，听话人能快速抓住句子的重点。听话人按照说话人的信息安排顺序，先在脑中构建有关“好倒霉”的信息，引发同情与怜悯，进而达到共情化，更能设身处地理解余欢水的处境以及他的“倒霉”。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好A一NP”的语用效果分为3方面，一是评注与夸张，二是凸显与焦点化，三是移情与共情化。从对语义表达和语用效果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好A一NP”的意义随着语境而发生改变，是无法预测的。

综上所述，该文从结构、语义和语用3个方面对“好A一NP”进行研究，得出“好A一NP”是感叹引起的倒装句的结论。一方面，“好A一NP”结构表明判断NP具有A的特征，“好A”突出显示了陈述对象的性质在主观上已经超出了说话人的预期，进而引发说话人的感叹。另一方面，原型“NP好A”的自然焦点是“好A”，说话人出于变换焦点的意图将“好A”置于“一NP”前，这是倒装造成焦点前移的结果。“好A一NP”构式具有丰富的内涵，今后仍需进一步进行研究。

注 释：

① 转自名为“何炅”的新浪微博用户2019年2月20日的微博内容。

② 在“好A一NP”中，NP是陈述对象，A表示陈述对象身上的某些性质、情状或者状态等。

③ “好A一NP”对比或连用这两类情况不列入结构统计表中，但在行文分析中会用到。

④ 交际双方在语言交际过程中一般遵循礼貌原则,所以一般不会评议对方,用例中仅有一例情感指向对方，即“你真的好乐观一女的”，属于孤例，不列入考虑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