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研发投入与企业绩效★——基于儒家文化的视角

孙 杰

（南京财经大学）

一、引言

传统的儒家文化对辈分的重视程度非常高，晚辈应该服从长辈的思想自古以来就一直影响着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因此在传统儒家文化的思想框架中，一个家族的领导者或者一个公司的领导者理所应当由这个家族或者这个公司中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的年长者来担任。然而，本文发现目前在我国上市公司的高管团队中，CEO并不是高管团队中最年长者的公司占了很大的比例，CEO年龄处于高管团队总体年龄中下游水平的情况非常普遍。因此许多公司出现了年轻上司——年长下属的上下级关系，参考艾永芳（2019）的研究，本文将这种CEO年龄相比于其他高管团队成员年龄更小的关系定义为管理层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简称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显然这种特殊的上下级关系并不符合传统儒家文化所倡导的晚辈应该服从长辈、年轻人应该听从年长者的这种思想观念。现有文献主要以高管的学历、海外经历、年龄、性别等个人特征为切入点，没有考虑到上下级逆向年龄这一因素可能造成的影响。因此将这种特殊的上下级关系作为研究的着眼点，研究这种特殊的上下级关系会对企业绩效造成何种影响，并对这种关系存在的内在机制进行深入探究非常具有研究意义。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由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即年轻上司——年长下属的关系与传统儒家文化长幼尊卑、论资排辈的观念相悖，因此可能会导致年轻的CEO在高管团队中难以得到其他高管的一致认可，从而失去作为高管团队领导者应具有的权威。因此这种逆向年龄关系导致CEO在遭受高管团队中其他高管更加强烈的监督以及在团队中权威的缺失之后，CEO会产生强烈的职业危机感，因而在工作的决策过程中倾向于更加保守的策略，而不愿意去采取冒险的行为。众所周知，高风险伴随高收益，而低风险则伴随着低收益，因此CEO的这种过于保守的经营策略并不利于企业绩效的提升，反而可能因为这种过于保守的策略而错失许多良好的投资机会。

另一方面，当高管团队其他成员对CEO的监督更加强烈时，CEO与其他高管团队成员更加有可能在利用职权谋取私人利益时处于对立立场，这种情况将能够有效降低CEO与高管团队其他成员之间合谋的可能性，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公司的代理问题，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公司股东和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利益，改善公司内部的治理环境，根据已有文献研究的结论可知，公司代理问题的缓解、内部治理环境的改善能够显著提升企业的信息透明度，当企业的信息透明度提高之后，公司高层管理者发生舞弊的可能性将显著降低，这将对企业绩效的提升产生正向作用。由Lazear和Rosen提出的竞赛理论指出：当公司随着员工职位的提升而逐渐增大不同职位之间的薪酬差距时，员工将会有动机为了在晋升的过程中能够击败其他竞争对手而更加努力工作，这种竞争使公司内部存在一种非常有效率的竞争机制，而这种竞争机制所造成的最终结果则是所有员工都为了晋升而更加努力地提高工作效率和效果，将对整个公司绩效的提高提供强有力的动力。而前面的分析指出，当CEO的年龄比其他高管团队成员低时，CEO将在高管团队中缺乏权威，其他高管将会对CEO产生更多的敌对情绪，因而会加重CEO和其他高管之间的竞争。一方面，CEO为了保住工作职位而更加尽职尽责；另一方面，其他高管对CEO的资历和工作能力产生质疑之后，会产生更加强烈的晋升欲望，从而为了晋升职位而更加努力工作，这无疑会增强高管团队成员之间的良性竞争，这对企业绩效的提升是一种好事。因此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会增强高管团队其他成员和CEO之间的竞争关系，这种竞争关系的增强能够显著降低公司的监控成本，有力地引导高管团队成员努力工作，如同一只强有力却看不见的手为公司的所有者以及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利益提供着保障，对企业绩效的提升产生正向的影响。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H1a：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将对企业绩效的提升产生不利影响。

假设H1b：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将对企业绩效的提升产生有利影响。

企业的研发投入决策需要高层管理者对该决策进行详细的风险评估，因此当企业CEO的风险偏好水平不一样时，很可能会使其对研发项目的评估结果出现偏差,对于中国的企业来说,CEO的风险偏好对R&D投入战略决策造成的影响可能更加明显。另一方面，由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的存在，年轻CEO在高管团队中权威的缺失会增大工作的过程中CEO与高管团队其他成员之间的沟通摩擦，这种情况可能会导致企业经营效率的降低，这种沟通成本的增加会直接影响到企业各种经营战略的制定和选择。最为明显的是增加了创新决策制定过程中CEO与其他高管团队成员意见不合的可能性，从而增加了创新决策制定与执行的难度。然而，年轻CEO却很难在年长高管心目中树立如此高的权威，并成为最终决策人。另一方面，由于创新的结果具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如果创新失败则CEO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所以为了保证职业生涯的稳定以及自身薪酬水平的稳定，高管们往往不愿承担创新失败的责任，从而可能会减少企业的研发投入。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H2：研发投入在上下级逆向年龄与企业绩效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

三、实证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及数据来源

本文以2010—2019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考虑到金融类上市公司的特殊性，本文将金融类上市公司的数据从样本中剔除，同时为了保证样本的完整性，本文还将存在缺失值的样本剔除，并按照已有研究的惯例本文剔除被标记为ST的公司样本数据，最终获得了10 898个公司的年度观测值。本文所有研究数据均来源于CSMAR数据库。此外，为避免离群值对实证结果产生影响，还对所有连续型核心解释变量进行了Winsorize处理。

（二）变量选取

1.企业绩效

参考已有文献的研究，本文选择净资产收益率（ROA）来表示企业绩效，即企业净利润除以企业的总资产。

2.管理层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

本文对于上司比下属年轻的这种特殊的上下级关系的研究重点是，关注在公司的管理层团队中CEO相比于其他高管更加年轻时会对企业的绩效产生怎样的影响，因此本文对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的衡量按照以下的变量构造顺序进行：首先搜集样本公司每年度高管团队成员的年龄信息，然后将所有高管团队成员按照其年龄从小到大进行排序，对每一个高管成员年龄排序后的位置进行连续编号，如果某个高管的编号越大，则说明该高管的年龄在整个序列中排名越靠后，即相对于其他高管团队成员其年龄越大；其次，将每年CEO的年龄数据提取出来，并记录下CEO当年的年龄编号；最后，计算出各年CEO对应编号与相应企业高管人数之间的比值，比值越小说明CEO的年龄在整个高管团队中的位置越靠前，代表CEO相对于其他高管越年轻，因此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的程度也越重，比值越大则说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的程度越轻。

3.控制变量

参照已有文献的研究，本文分别从CEO个人特征层面、企业层面控制了一系列可能影响企业绩效的变量。其中CEO个人层面的变量包括CEO的真实年龄（ceoage）;CEO的性别（gender）,若CEO为男性则该变量取1，为女性则取0；CEO的学历（degree）；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size），年末总资产的对数值；杠杆率（lev），年末总负债与总资产之比；企业成长性（Growth），本年相比上一年营业收入增加值与上一年营业收入之比；企业成立年限（age），当年的年份数减去企业成立的年份数；产权属性（SOE），若企业为国有企业则该变量取1，若企业为民营企业则取0。此外，本文还加入了高管薪酬水平（TOP3）即公司前三名高管薪酬总和除以企业当年的资产总和、总经理持股比例（MSR）以及是否两职合一哑变量（dual），若总经理兼任董事长则该变量取1，否则取0。具体的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变量定义说明

（三）模型设定

1.主效应检验。为了检验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对企业绩效的影响，本文构建了如下回归模型：

其中，ROAi,t代表公司i在第t年的净资产收益率，Sd代表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其余变量为前文提到的控制变量，若Sd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即B2<0，则说明逆向年龄关系对企业绩效存在显著的促进作用；若Sd的估计系数显著为正，即B2>0，则说明逆向年龄关系对企业绩效存在显著的抑制作用。

2.影响机制检验。本文的理论分析表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的正面影响主要是因为相较于年长者，年轻的CEO在工作过程中的业绩压力更大，为了在提高企业业绩方面交出更加完美的答卷，CEO们会主张企业进行更多的技术创新，建立起更多的竞争优势从而提高企业的经营业绩。另一方面，由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的存在，年轻CEO在高管团队中权威的缺失会增大工作过程中CEO与高管团队其他成员之间的沟通摩擦，这种情况可能会导致企业经营效率的降低，这种沟通成本的增加会直接影响到企业各种经营战略的制定和选择。最为明显的是增加了创新决策制定过程中CEO与其他高管团队成员意见不合的可能性，从而增加了创新决策制定与执行的难度，降低整个管理团队的创新效率。因此，本文认为企业的研发投入在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影响企业绩效的过程中应该起到中介作用。为了验证上述假设，参考温忠麟（2003）的研究，本文构建了如下的中介效应检验模型：

其中，R&D表示企业的研发投入量，若模型（1）中Sd前的系数显著为正，且模型（2）中Sd前的系数也显著，则说明研发投入在上下级逆向年龄与企业绩效的关系中起到中介作用；若模型（3）中的系数显著，则说明起到部分中介效应，否则起到完全中介效应。

四、实证分析结果与讨论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

表2中描述性统计结果显示，样本企业CEO年龄（ceoage）均值为49.04，最大值为65，最小值为32，说明在我国不同上市公司之间CEO的年龄存在很大差异；CEO性别（gender）均值为0.935，说明我国绝大多数公司的CEO均为男性；从表2还可以看出，样本公司的管理层逆向年龄关系变量Sd均值为0.679，表明我国大多数上市公司CEO年龄处于高管团队成员年龄的中游位置，即年轻上级一年长下级这种上下级关系在我国公司中普遍存在；同时Sd最大值为1，最小值为0.111，说明不同公司之间的逆向年龄关系程度差异比较大。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二）多元回归分析结果

表3为对逆向年龄关系与企业绩效进行OLS回归的结果，第（1）列为以企业绩效作为被解释变量，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作为解释变量的OLS回归结果，第（2）列为加入了与企业绩效相关的控制变量之后的回归结果，第（3）列为加入了企业高管个人特征相关的控制变量后的回归结果，第（4）列为加入了所有控制变量后的OLS回归结果，所有回归均控制了行业和年份的固定效应。表3中各项回归结果中上下级逆向关系变量（Sd）前的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随着Sd变量的增大，企业绩效和该变量会同方向地增长，而Sd变量的增大则表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程度的减弱，因此该结果表明，管理层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的增强不利于提升企业绩效，即研究假设H1a得到验证。原因在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将导致高管团队其他成员很有可能因为对年轻CEO的资历、工作能力等方面的质疑而在平时的工作过程中增加对CEO工作情况的监督，这种监督的增强会使CEO在工作过程中具有更大的工作压力，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对其工作质量产生负面影响，在这种强烈的监督下以及在高管团队中地位的不稳固，很有可能会导致年轻的CEO在失去威信后会增强自身的职业危机感。从CEO个人层面分析，这种职业危机感的增强会导致年轻CEO为了保住饭碗而在平时的工作过程中变得更加谨慎，为了不犯错而放弃具有更高风险的投资机会，因此不利于企业绩效的提升。

表3 逆向年龄关系与企业绩效

为了进一步检验假设H2的结论，本文构建了中介效应模型进行了检验，检验结果如表4所示。表4的结果显示研发投入在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与企业绩效的作用中存在部分中介效应，原因在于CEO在高管团队中权威的缺失，会使CEO在强烈的职业危机感下变得更加谨慎，最终将导致其风险偏好水平更低。企业的研发投入决策需要高层管理者对该决策进行详细的风险评估，因此当企业CEO的风险偏好水平不一样时，很可能会使其对研发项目的评估结果出现偏差,对于中国的企业来说,CEO的风险偏好对R&D投入战略决策造成的影响可能更加明显。另一方面，研发投入这项活动具有风险高、收益不确定性强、周期长的特点，对于风险偏好水平较低的CEO来说，对研发投入这项活动的厌恶性会增强，从而在战略决策过程中更可能减少研发投入。然而，企业的创新能力会因为研发投入战略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最终企业绩效也会随之受到影响。

表4 研发投入的中介效应

五、稳健性检验

为了增强研究结论的可靠性,考虑到企业绩效衡量方式的多样性，本文对研究中主要的变量企业绩效的计量方式进行替换，参考已有文献的一些研究内容，本文以公司每年的基本每股收益作为企业绩效的衡量指标进行回归。替换了企业绩效衡量方式之后的回归结果在表5中列出，通过表5可以看到，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变量Sd的回归系数仍然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即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不利于企业绩效的提升，与前文的结论相一致。

表5 替换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

六、进一步分析

基于以上回归结果，本文还考虑了CEO实际年龄、CEO性别、产权性质、两职合一等因素对上下级逆向年龄与企业绩效之间关系的影响。

（一）CEO实际年龄的调节作用

考虑到CEO 实际年龄影响着CEO 对其职业生涯的主观态度，当CEO 处于职业生涯初期时，其对职业生涯的安全感更低，因此当这种逆向年龄关系导致的职业生涯危机感增强时，更加年轻的CEO可能反应更加激烈，所以其对上述影响有加剧作用；相反，如果CEO的职业生涯已经到达了中后阶段的成熟期，那么很有可能其在经理人市场具有了一定的声誉，所以这种职业危机感也相对会减弱，即实际年龄更大的CEO对这种危机感的反应会趋于缓和，因此其对上述影响会产生抑制作用。

为了证明上述观点，本文在模型（1）的基础上引入了交互项 ，构建了如下模型（4）：

表6中的回归结果表明，交互项前的系数为负，并且在随着CEO实际年龄1%的水平上显著，即CEO实际年龄的增大会对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促进企业绩效提升的作用产生抑制。

（二）CEO性别的调节作用

参考已有文献研究，基于性别认同理论，本文考虑到CEO的性别差异可能导致男性CEO和女性CEO在面对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导致的各种结果时出现不同的反应，因此本文在模型（1）的基础上，将样本以CEO性别为识别对象分为两组，对子样本分别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结果表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对企业绩效的促进作用只有在CEO为男性时才显著，而当CEO为女性时并不显著。

（三）产权性质和两职合一的调节作用

参考已有文献，本文考虑了产权性质和是否两职合一这两个因素之后，将企业区分为国企和民营、是否两职合一之后，分别进行回归，表6的回归结果表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对企业绩效的提升作用在国企和民营企业中并不存在显著差别，但是这种效应只有在企业两职分离时不显著，当企业总经理和董事长为一人兼任时，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与企业绩效存在显著相关关系。

表6 进一步分析的结果

七、结论与启示

在人口老龄化问题日益加剧的的背景下，企业中存在的年轻上司——年长下属的上下级关系越来越普遍，本文以管理层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作为切入点，同时以我国传统儒家文化的道德观念作为研究的指引，以2010—2019年中国上市公司为样本进行实证检验，探究这种上下级关系会对公司CEO以及整个高管团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并试图研究这种影响会对企业的研发投入战略和企业绩效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实证研究的结果表明，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不利于促进企业绩效的提升，而且对企业绩效的抑制作用主要是通过减少企业的研发投入量来实现。同时本文还发现，CEO的实际年龄越小、CEO性别为男性时，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对企业绩效的抑制作用越强，这种影响在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之间并不存在显著差异，当公司存在总经理与董事长兼任时，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对企业绩效的影响越强。

本文的现实意义在于：第一，我国的人口老龄化问题日益加剧，对人口老龄化产生的经济后果进行研究非常有必要。本文对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对团队成员行为及其对企业绩效水平影响的深入研究，丰富了与人口老龄化问题所造成的经济后果有关的文献。第二，本文发现了上下级逆向年龄关系对提升企业绩效产生的负面影响，不仅丰富了管理层年龄差异与企业绩效之间存在关联性的相关文献，并且为提升企业绩效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