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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楠,找寻人生觉醒时刻

2021-08-09陈娟

环球人物 2021年15期
关键词:张伟丽陈佩斯人生

陈娟

2021年7月2日,陈晓楠在北京接受本刊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摄)

暑假刚开始,陈晓楠的女儿就经历了一场失败。在夏令营的网球比赛中,女儿和队友连续两天垫底。当时,女儿很挫败,觉得是自己拖了后腿,跟她讲着讲着就哭了起来。她安慰女儿,之后分享了一个刚刚从张伟丽那里学到的新词mindstream(心流)——当你极度专注于某件事时,你就会进入心流状态,抹去脑海中任何可能会干扰你的东西。

陈晓楠和张伟丽的交集,源于她今年新开播的访谈节目《我的青铜时代》。在这档由她制作并主持的节目中,张伟丽重回自己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并且平静地回顾了今年4月份那场失败——在UFC(终极格斗冠军赛)赛场上,她丢掉了金腰带,也结束了21连胜的纪录。她坦言 “不甘也是一种杂念”。

和张伟丽的那场对谈,不久前刚刚播出,是节目的收官之作,也是陈晓楠最为意外的一期。“她无数次站在人生选择的当口,前台、地铁安保、发传单……一直到格斗,终于找回自己的梦想,并为之付出一切,包括承受和穿越失败。”陈晓楠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而这也是她做《我的青铜时代》的目的:和那些闪闪发光的人对谈,回溯到他们的“青铜时代”,找到他们人生中初次自我觉醒的片刻。

“罗丹著名雕塑作品《青铜时代》,意思是‘人类觉醒‘摆脱蒙昧。我们一路从不够坚硬的状态,走到了青铜时代,人生第一次有了金属的质地。此时,如果有一道光吸引你、告诉你,他在此时此刻经历过什么,或许是一个特别大的宝藏,我想把这些宝藏一块一块收拢起来,给每一位年轻人一些真实有用的鼓励。”陈晓楠说。

“苦是疲累,痛苦是精神的”

陈晓楠创作《我的青铜时代》的初衷,也是因为女儿。

女儿刚刚9岁,对很多道理还处于懵懵懂懂之中。陈晓楠特别希望她、包括和她一样的孩子,能够更早地去思考一个问题:当你即将汇入茫茫人海时,问问自己,我是谁,我想以什么样的方式过这一生。

“这个问题看似宏大,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想明白,但它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无法回避的母题。”陈晓楠说,于是便有了《我的青铜时代》。经过多番研究和讨论,节目最终定下了5个谈话对象:罗翔、陈佩斯、罗永浩、大鹏、张伟丽。他们都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挫折与失败,有着丰富的人生故事。

第一个对谈的是陈佩斯。谈话从喝茶开始,陈佩斯从自己的嗓子问题谈到巡演,再谈到戏剧、电影、小品,一路回溯到当年知青下乡的岁月。1969年,15岁的陈佩斯接到通知去内蒙古插队,每天面对的是干不完的活和吃不饱的饭。粮食不够时,女生让给男生一口馒头,男生帮女生多干点活。“他人生的很大一部分底色就来自那段时光,来自于乡野,一个是对纯粹自然的爱,一个是对简单关系的爱。”陈晓楠说。

到了1998年,和朱时茂搭档“称霸春晚”10余年后,陈佩斯选择离开。当时,他感受到周遭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人与人之间,都建起了一堵“墙”,防着彼此,生怕对方窃取自己的想法,抄袭自己的内容,饭也不一起吃,也不坐一块儿说话。

在《我的青铜时代》中,陈晓楠采访张伟丽(中)。

陈晓楠和陈佩斯在《我的青铜时代》中对谈,回溯过往人生。

“自由对他如此重要,放任对他如此重要,走前人未走过的路对他如此重要。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在人生巅峰时敢于掉头走开,解释了他为何说到枣花开了、雪地里的鹿时两眼放光,解释了他近些年为何单打独斗坚持戏剧创作。”陈晓楠说。

让陈晓楠印象最深的是,她问陈佩斯:“你痛苦吗?”“苦,但不是痛苦,苦是疲累,痛苦是精神的,认为自己没有出路。这不是你想要的。”陈佩斯说,“苦不是这样的,苦可能会觉得值得”。

节目的另一位嘉宾罗永浩,经历过真正的痛苦。那是他的至暗时刻——创业做手机,最终失败,负债6个亿。“最痛苦的时候想过自杀”“也哭过,躲在办公室的小屋里痛哭”,他对陈晓楠说。

罗永浩一向都是理想主义,是偏执的少数派,早在少年时就如此。在节目中,他回忆起初中时写作文,老师批评他哗众取宠,他回应:老师,这个成语您用错了。我写的作文就交给您一个人,就算‘哗了谁,‘哗的也是一个人……

就这样,在陈晓楠的“穿针引线”之下,5位嘉宾都走了一趟回顾之旅,在回溯中重新发现自己、审视自己:罗翔不断地反省,甚至认为自己“不配这样的人生”;张伟丽意识到刚红那段时间,自己没有把持住,“我偷的懒会变成拳頭打在我的脸上”。因为善于挖掘内心,剖析人性,《我的青铜时代》每播一期,都有一个热搜,成为谈话类节目中的一匹黑马。

跟这些人一起回顾过往后,陈晓楠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成为今天的自己。“相对普通人,这些名人身上更具生命感和时代感,有些人可能就是时代的注脚,比如陈佩斯所开创的喜剧。总体来说,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子劲儿,始终不泄气,一直推着他们走到今天。”

一人一故事,一花一世界

和张伟丽对谈的最后,陈晓楠问:你的梦想是什么?张伟丽答:大侠。陈晓楠的心里震动了一下——张伟丽从小就很笃定要习武,要当大侠,“而我不是”。

“我曾是混沌的一张白纸。”陈晓楠说。她出生在一个理科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从事和化学相关的科研工作,家里的墙上一直贴着元素周期表。小时候,每天吃完晚饭,她就跟着父母去实验室,父母工作,她在旁边拿着毛刷刷试管玩儿。“我都没想过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从小目标就很明确,读书、考大学。”

高考填志愿,父母都在国外,陈晓楠“先斩后奏”,报了北京广播学院(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的国际新闻专业。上了大学,她受到了冲击,“从循规蹈矩的生活中跳出,思想上有一种巨大的自由感,好像没边了,可以去空想,也可以去任意想象自己会成为谁”。临近大四时,陈晓楠才算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

在节目《和陌生人说话》中,陈晓楠采访到菖蒲河公园相亲的北京男人。

1998年,北京电视台新开一档英语节目,到系里招人,陈晓楠被选中。之后,她一路从北京电视台到中央电视台,再到凤凰卫视,一步步成为具有个人风格的主持人,还曾凭借访谈节目《冷暖人生》被媒体评为“真实电视女杰”。

《冷暖人生》的早期,可以称得上是陈晓楠的“青铜时代”。

起初的《冷暖人生》也曾陷入误区:以一种非常猎奇的眼光想要找到一些怪异的故事。那段时间,陈晓楠的演播室里来过流浪歌手、乞丐、裸体模特、变性人……“有大半年的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陈晓楠回忆说。后来,经过大伙一番反思和讨论,做出决定:走出去,走出演播室。

第一个走出去的节目是《花季》。1993年,深圳一家玩具厂遭遇大火,有些女工幸存,还有83名女工当场遇难。10年后,这些女工和他们的家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带着疑问,陈晓楠他们出发了。坐火车、换汽车,乘了8小时轮船,又走了很长的山路,他们沿着女工走出家乡的路径找到了那些幸存伤者和死者家属。在一名遇难女工的墓前,陈晓楠和女工的父亲坐在田埂上,听他讲着孩子的生前身后。“他说女儿根本不想出去,当时马上就要出嫁了。新家具油漆了一半,10年以后仍然还在那儿。”

从2003年到2016年,陈晓楠和她的《冷暖人生》团队走过了13年。

“我们真正被现场的东西打动,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栏目的走向是什么。其实我们要讲的就是人、人生和人性,或者简单地说,是活着。”

“活着”成了陈晓楠节目的底色,直到现在。

2017年,陈晓楠离开凤凰卫视,投身互联网大潮,成为腾讯的首席主持人。到腾讯后,她开的第一档节目是《和陌生人说话》,依然是小人物的故事,嘉宾来自社会的不同角落。

如今,《和陌生人说话》已播出3季,第四季即将上线。越来越多的陌生人走到陈晓楠的面前,从在学校遭遇精神暴力的女孩到杀马特教父,从杀猪盘到网红“大衣哥”……“用所谓一花一世界的方法,扎入到一个个特别微小的生命里,传达的话题核心仍然是喧嚣世界中的孤独感——人与孤独、陪伴与爱。”

“自画像式”采访

从《冷暖人生》到《和陌生人说话》、《我的青铜时代》,陈晓楠有着固定的粉丝观众,节目口碑一直高居谈话类节目前列,这与她本人的采访风格分不开。

著名媒体人、好友李伦将陈晓楠的采访比作“拧水龙头式”,有别于“挤牙膏式”的交锋。陈晓楠则自称是“自画像式”采访,她能营造出一种气场,让采访对象非常想要讲自己的故事,“我把画笔交给他,他自己执笔,来画一幅特别细腻的内心世界的画像”。

正是因为“把笔交给了对方”,陈晓楠更多时候是一个倾听者和引导者,也因此容易让人信任,并打开内心。她采访陈佩斯,陈佩斯谈到重返城市多年后,一天夜晚,偶然听到的天鹅啼叫,让他“梦回”当年,回想记忆中天鹅展开双翅,从头顶飞过的景象。说着说着,他禁不住流下眼泪。

她采访罗翔,罗翔讲起至今令自己羞愧难当的往事。2003年,他在北京双桥商场天桥偶遇衣衫褴褛的问路老太太,老太太要去法律援助中心,他打车将老太太送过去,下车时老太太说“你就不用陪我上去了,别影响你的仕途”。那一刻,他心里咯噔一下,非常羞愧,他一直没有告诉老太太自己的身份——当时他已经拿到律师执照,“说白了,怕惹麻烦”。

她曾采访过在菖蒲河公园相亲的北京老人。其中一位老人,妻子因病去世,嘴里说着和妻子没感情,却每天还跑去妻子当年练功的树下转一圈;心里放不下亡妻,但也不妨碍他去菖蒲河公园相亲。

“我其实像一个小导游,在对方回忆往事时,到一个节点,你停驻一下,或者牵他一下,往前走,转个弯,又看到一片风景。”陈晓楠说。她会经常回看自己的节目,复盘采访过程,找出问题。偶尔也会看评论,她至今还记得菖蒲河公园相亲那期上线,有位网友说,这个片子让我看到“连寂寞都是有形状的”。那一刻,被感动的是她。

20多年一路走下来,陈晓楠不算是一个主动的人,“大事上,需要别人推动我,给我推到这个位置。小事就是明天节目要播了,我就会疯狂工作”。她有一个心愿,想做一个人物馆,把自己采访过的人物拼在一起,“类似这个时代的浮世绘或者清明上河图”。

尽管已经采访了上千个人,路过过上千个人的人生,陈晓楠依然对人和故事充满好奇,会继续讲人物故事,挖掘人物内心和人性,这是她热爱的、唯一擅长的事。她常常会想起一个画面:她采访90多岁的许渊冲,老人独自住一套两居室,房間简陋而凌乱。老人家走路都喘着粗气,但一谈到翻译就劲头十足。他沉浸在自己的翻译世界里,体会着乐趣,感受着美,至于现实如何,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当时,老人说了一句话:我这个快乐,你们拿不走,无论是战争,抑或是衰老。“做自己热爱的事,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这是幸运的,也是快乐的。”陈晓楠说。

陈晓楠

1972年生于北京,主持人。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先后在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担任节目主持人。2003年参与制作并主持《冷暖人生》,2017年加入腾讯,成为首席主持人,推出节目《和陌生人说话》《时代·我》等。近日,其节目《我的青铜时代》播出,引发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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