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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与秋海棠

2021-08-09玉馨

散文 2021年6期
关键词:汪老高邮杨家

玉馨

汪曾祺绘秋海棠图

做汪曾祺纪念馆展陈大纲与展板深化设计时,我曾向汪丽纹请教过汪老家的掌故。她是汪老第二个继母任氏的大女儿,与丈夫金家渝住在高邮市竺家巷九号,原“汪曾祺故居”内。

“我们都叫继母为娘。”汪老《我的母亲》一文中曾在括号中这样注明。

我便问丽纹阿姨,1981年汪老首次回乡,见到任氏娘,怎么称呼。

“娘!我大哥当时,就喊了一个字。”

丽纹阿姨顿了顿说,后来,我娘称呼我大哥“大少爷”。我大哥属猴,我娘也属猴,娘比我大哥大一转。

这里说的“一转”,是十二岁。

当时陪同汪老的老先生朱延庆、陈其昌都曾对我讲过,汪老到得家门口,本意欲行跪磕、下拜之礼的,被人拉住,扶了起来。

任氏娘陪伴汪老的父亲,度过了漫长的沧桑岁月。其间,汪老的妹妹海蓉死于饥馑,小妹陵纹逃荒到安徽,“所适殊非偶”,那是不堪回首的一页。

汪老在《我的母亲》中写道——

后娘不好当。我的继母进门就遇到一个局面,“前房”(我的生母)留下三个孩子:我姐姐、我,还有一个妹妹。这对于 “后娘”当然会是沉重的负担。

第一个继母张氏,婚前就患有肺结核,当时叫肺痨病,咳嗽得厉害时,周身无力,手足发热,不思饮食,白天有低烧,下午面颊潮红,夜间还盗汗。张氏娘婚礼拜堂时,是服用了一种进口的杏仁露压住咳嗽的。

对于张氏娘,汪老写得恳切:也许我与娘有缘,娘很喜欢我。

每次娘归宁,晚饭后回来,搂着他坐一辆黄包车,年幼的他手里拿着两根点燃的安息香,偎在娘怀里。读小学一年级的冬天,有一天放学回家,他大便急了,憋不住,拉在裤子里了,兜着一裤兜屎,一扭一扭地回了家。娘一闻,二话没说,赶紧烧水,洗了屁股,擦干净了,让他围着棉被坐着。接着就给他洗衬裤刷棉裤。不但没有说一句,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在大家庭里,幼年丧母的他,回赠娘与长辈的是童心和爱。每年大年初一,汪曾祺将黄蜡梅、红天竹,用极细的铜丝穿成珠花,送给祖母,送给大伯母、继母。看她们梳了头,插戴起来,然后,互相拜年。

张氏娘死于肺痨,与汪老的生母一样。

汪老记述:

我的生母姓杨。我不知道她的学名。杨家不论男女都是排行的。我母亲那一辈“遵”字排行,我母亲应该叫杨遵什么。

晚年的汪老在北京,写信给居于镇江的大姐询问娘的名字,大姐回信说:叫“强四”。后来,杨氏娘家这边的杨汝栩先生著文,认为是昵称“祥四”。高邮方言中,q、x这两个舌面音分辨不清晰,听起来“祥”“强”同音。

汪老的三个娘,都识文断字。张氏娘熟稔《女儿经》《金刚经》《心经》《高王经》。生母杨氏生于杨家巷,杨家是高邮的高门大姓。“杨八房”在清代的高邮,颇为荣显。

在《北京的秋花》一文中,汪老这样写秋海棠:“花色苍白,样子很可怜。不论在哪里,我每看到秋海棠,总要想起我的母亲。”秋海棠,无疑是汪老的母亲花。

纪念馆展陈中,“汪曾祺的母亲”是绕不开的一个点。汪老在他父亲书房中见过的母亲像,早已湮没无存。按照我们规划,本欲制作一幅創意木刻画,主题叫作“独居偏屋恋子深”。

所拟说明文字是:生母杨氏,“遵”字辈排行,昵称“祥四”。杨家是高邮大族,清代后期,十五年间出了三位进士。杨氏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婚育后患传染性肺病,独居偏屋,每天临帖练字,“字写得很清秀”。1923年咳血不止,病重不治,去世前担心传染,坚决不让人抱三岁的儿子汪曾祺见她。

当见到汪朗、汪明、汪朝三兄妹捐赠给纪念馆的汪老手绘《秋海棠》后,我放弃了原来的构想,觉得以《秋海棠》图代替木刻画可能更加合宜。

我见过两幅汪老手绘的《秋海棠》。题款“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那幅,是汪老送给儿子汪朗与儿媳刘阳的结婚礼物。家乡高邮有一句老话:“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作为家长的汪老,在本该祝福一对人间小儿女幸福美满的时刻,用辛弃疾的句子,以“过来人”的口吻,委婉教谕,此际复杂的人生况味,则尽在不言中了。

我们选用的这幅,左侧巨石似手握,巨石上张着一口,口里斜逸出一枝秋海棠,孤茎向右伸展后,承受不了花冠的重量而下垂,看起来“花很伶仃,但是颜色很红”。

我曾经寻思,这画幅左侧,为什么是巨石?为什么不是汪家天井中的小花台?许是用巨石衬托秋海棠的生命形态与伶仃命数,更富有表现力吧。

我注意到,这幅画是1996年10月完成的,此时距汪老去世,只有七个月。

我又查了搜狗百科,一边读着文字,秋海棠又称“相思草”“断肠花”,一边想着汪老书中的文字:“我只能从母亲的画像看看她……”

继续读,秋海棠的一个别称,令我大吃一惊——

一口血!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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