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红野果
2021-08-09孙君飞
红色的、圆润的、甜蜜的野果,明明就生长在那里,但是我好像永远寻找不到它们。它们会雾散,它们会土遁,它们长有翅膀,它们奔跑起来比野兔还快。
也许是因为家乡的土壤太贫瘠,野果只生长短短一段时间,就忍耐不住,趁着黑漆漆的夜色搬迁到另一个地方。
也许野果跟童话故事中的小精灵一样,对我,它们既不感兴趣,也理解不了。每当我有意无意靠近它们时,它们就一边默默地嘲笑我,一边神秘地躲藏起来。
越是野果难觅,越是要渴望见上一面。虽然我不该垂涎偶尔到嘴的甘甜,野果的红令我心疼、焦躁,但那一盏盏玲珑奇妙的小灯笼经常燃烧在我童年的暗夜里。也有橙,也有紫,甚至有黑,不过我最喜欢浑身通红的野果,像野兽的眼睛那么红,还像罕见的宝石那么红。红色更有趣味,更值得追寻。
我的童年称得上快乐无忧,但只缺一样宝贝——水果。我口渴的次数本就比其他孩子要多,而且嗜甜,总喜欢把一些平平常常的东西想象成甜的:泉水在地上哗哗地流淌着,瓶子里的酒水倾倒到杯子里,一个孩子从大人手中接过一把瓜子,牛羊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咬断青草……它们一定都是甜的,甚至是非常非常甜的,我却无法品尝,也不愿意品尝,因为害怕自己会失望。
那么就到村庄之外去寻找野生的水果吧,要红,要甜,最好全部是多汁的果肉,仿佛一颗野果本身就是一眼小小的甘泉。
我孤身前行,道路变得坚硬、陌生,庄稼地变得荒凉,庄稼苗稀稀疏疏。继续往前走,便没有多少我能够叫得出名字的植物了,灌木藤条牵连不断,树木翠竹高大粗壮,随着光线的减弱,周围显得更加安静,只能听见一声一声的鸟鸣,却不见鸟的踪影。轻手轻脚地走着,有时候猫腰,有时候则吸紧肚皮,侧着身子钻过树丛。这是一道深深的山谷,应该生长有各种各样的野果,我鼓足勇气顶着一阵凉风钻进去。
带刺的荆棘勾住我的衣裤,手腕和脚踝都被划出一道道伤痕,汗水黏黏的,蚊子嗡嗡直叫唤,可是一直找不到我渴望拥有的野果。那些青色的、瘦小的野核桃,我一点儿也不稀罕,毛茸茸的山桃更讨厌,我只要那种鲜红的、饱满的、甜软或者甜脆的野果,里面有一个个小果核也没有关系,我会在吸吮完果肉中的蜜汁后,笑嘻嘻地把果核吐射到一丈之外。
我瞪大眼睛找啊找,也无暇顾及蚊子对我的袭击。这么大的一个野地,这么深的一处山谷,不可能没有躲避人烟才能更好存活的野果们。我在激流中捉过狡猾的鱼,在茫茫雪夜里追过机警的野兔,爬树、钻山洞我都擅长,而采集野果不需要这些技能,只需要我多一些耐心,再多一点运气。可眼前的地面却滚涌出无边无际的绿波,掩盖住星辰一样的野果:青草们长有脚,踩住野果,不让它们露面;树木们长有手,捂住野果,不让它们露头……我折断一根树枝,这里敲敲,那里打打,可是除了惊飞几只蚱蜢外,连不可食的毒蘑菇也没有发现。
在进入山谷前,我倒瞧见过一片红艳艳的野草莓,看上去又寂寞又热烈,我丝毫没有心动。我曾经吃过野草莓,觉得它滋味稀薄。听说野草莓也叫蛇莓,蛇喜欢在野草莓成熟的时候前去野餐一顿,餐后还习惯吐一口唾沫作为标记,我悄悄地远离了蛇莓。蛇是我最忌惮的动物之一,只有傻瓜才会跟蛇争东西吃,何况野草莓并不是我梦想中的红野果。
然而究竟寻找到哪些野果才会满足呢?我偏偏又回答不清楚。
我走了这么远,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现,既没有碰见红山楂,也没有邂逅红樱桃,青的香蕉不会有,青的柠檬也不会有。野果们都躲在白云那里吗?还是都戴上了寻常草木的面具?不能责怪野果们,也不能责怪脚下的泥土,就像不能責怪童话不是真的。我并不感到悲伤,只是出奇的安静,停住脚步,慢慢地转过身……野果难觅,我却一点儿不后悔,对野果的梦想和渴望仍会吸引我到别的地方去找一找,我相信野果在世界上的存在,也照样喜欢有关野果的故事。
我在书上读到:在遥远的非洲,人们喜欢咀嚼一种叫“神奇果”的浆果,咀嚼后会品尝不出任何酸的东西:柠檬变甜了,酸酒变甜了,大黄变甜了……是的,我正在寻找的红野果也是这样,只要找到它、吃下它,再吃其他东西,许多发酸发苦的东西就都会变得甜美。
孙君飞:2015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得者。发表诗歌、散文、童话、杂文、小小说多篇(首),著有短篇童话集《鱼孩子》。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