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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铺天盖地的绝望里

2021-08-09苏思蓓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21年8期
关键词:心肌炎住院卡片

苏思蓓

1

考完高中的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发出时光不等人的感慨,我就不幸遭到了流感的侵袭,难得地发起了高烧。无奈之下,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以前,我感冒通常以打喷嚏为主要症状,这次却格外奇怪地变成了咳嗽。退烧是个迅速的过程,但咳嗽的症状却始终不肯消失,只是不像开始那么剧烈了。

周五那天,我决定在返回学校前去看看医生。坐诊的是个年轻的女大夫。她戴着口罩,可我仍能隐约感到她的神情变得严峻了一些。

“我给你批个单子,你去心内科找周主任。”

她的语气淡淡的,我的心却被这句简单的话揪成了一团。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我紧握着那张薄薄的单子,好像这样能给自己带来多一些慰藉似的。

做心电图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床上紧张得不行。我猜那次的心率要比平时快很多。拿到结果后,看到那并不规律的线条时我就隐隐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心内科的周主任很果断地下了“疑似心肌炎,立刻住院”的指令。当时的我脑子一片空白,站在走廊上机械地拿手机给老师打电话请假——后来我始终记不得我都说了些什么。

由于病房都满了,我被安排住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旁边就是接待台。我当时真的非常紧张,紧张到不断地追问医生“你会不会搞错了,这只是偶然的不正常”,紧张到住院检查的时候血压都飙升了许多,隔了一个小时再测才正常起来。

戴上陌生的、冰冷的仪器,我开始被监测。坐在那里看着周遭忙乱的一切,匆匆奔走的护士,行动缓慢的病人,还嗅着浓浓的来苏水气味,我心理上有着强烈的不适感。医院,特别是住院部,仿佛是这样一个地方——每个人都失去了最后的尊严,把包括赤身裸体在内的种种窘态,毫无保留地交到了许多的陌生人手里。

夜里,灯幽幽地亮着,有人剧烈地咳嗽,有人大口地喘气,有人不自知地打呼噜。住院部的空气并不清新。没戴眼罩和耳塞,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尝试了包括数羊、听歌在内的种种手段后,我终于彻底放弃了入睡的念头,种种的胡思乱想不由得涌了上来。

那种感觉,让我想起初中听朋友讲鬼故事的时候,既胆战心惊又想听更多。平时倒不会想起来,可每当走进漆黑的楼道,或是深夜难以入睡时,那些牛鬼蛇神就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或让我拽紧书包带快速往楼上跑,或让我因为睡不着而无止境地烦恼。

2

其实那天晚上我真的很害怕,害怕疾病的不可预估性。我悄悄拿手机在网上查了一下“心肌炎”这个词,种种可能的原因、症状与后果让我胆战心惊。曾经在论坛上看到有人讲,生病千万不要到处找资料看,自己吓唬自己。这样的话,还真的是有道理的。

我害怕未来的种种不确定性。这时距离高考只有四个月时间,我不知道我要住多久院,是否需要手术,这一切会对这一轮复习产生怎样的影响。难道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因为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而被全部推翻了吗?

我害怕生活乃至宿命的不可抵抗性。我从未想过这些遥远的疾病会落到我身上。我自认是个生活习惯良好的人,饮食均衡,注意锻炼,各方面都做得不错。我问医生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状况,他只讲不好说,可能与发烧有关。既然连原因都摸不清,有些疾病的存在并非患者本身做错了什么,那难道它们都是潜伏在宿命中的因子吗?

为什么是我?又凭什么只是我?

那一刻我想到了《倚天屠龍记》里的谢逊,我记得他常常骂那一句“贼老天”。救了张翠山与殷素素的性命后他冷冷地说:“咱三人的性命,有九成九还在贼老天的手中。”在精神反常时,他会大骂:“连你太阳也来欺侮我,贼太阳,鬼太阳。”在冰火岛上,张、殷二人言及能否回归中原时,他再度破口大骂:“什么老天爷?狗天、贼天、强盗老天!”

曾经我不能那么好地理解他难以计数的这些“骂”,但这一刻,在临床老奶奶嘶哑的喘息声里,我忽然懂了,竟有种一拍即合的痛快感。只是他承受的痛苦,比起我来说,怕是千倍万倍都不止。想到这里,那颗躁动的心,慢慢地倒也安稳了下来。我安慰自己:没什么的,想想那些更深远的苦痛,想想那些更难以挽回的过失,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睡了。灯光、咳嗽、喘气声与呼噜,逐渐被抽离成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世界。在暂时的黑暗里,很幸运,它们都与我无关。

3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多钟,其实我困得不行,但是已经到了抽血的时间。

检查结果出来了。很奇怪,心肌酶是正常的,我的问题似乎并不是之前诊断的所谓心肌炎。我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心又不安起来——既然不是之前所说的,那我也许可以出院了?又或许,是别的更严重的问题,只是暂时没有被发现?

我所在的医院是这个十八线小城比较好的一家,但水平和资源还是比较有限。医生说,三天之后会有北京的专家被邀请来做手术,到时候会把我的病例拿给专家看,根据专家的说法再定夺。三天,还有三天!

然而这段时间里治疗还是不能中断。我本来就讨厌打点滴,这次因为住院,针头还不是一次性插拔的那种,几天后我的手背已经青肿。我的内心开始纠结,开始矛盾,既盼着专家的诊断让我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又担心他的几句话便将我全部的希望击得粉碎。

闲时,我和临床的奶奶们聊天。她们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言语,告诉我不要担心,说我还年轻身体好,就是有病,恢复得也很快,不是什么大事。她们还热情地给我看自己孙女的照片,和我差不多年纪,青春明媚。她们说话的时刻,我竟有点想落泪,眼眶一下子就变得湿润起来。但奇怪的、要命的自尊心让我努力地睁大眼睛用力眨了几下,试图把那些泪水全部送回去。我想我从没觉察过家乡话有这么动听,就连那些平日里有些厌倦的唠叨,我都觉得那么温暖。

心间顽固的冰雪,慢慢消融了。我似乎对这里不再那么抵触,对那些不可预估、不可确定与不可抵抗的东西没有那么畏惧了。我想我能试着尽量和缓地对待一切可能的结果。

三天之后我得到了来自专家的诊断:不是心肌炎,只是心律失常。我可以出院了!以后也许可以去北京做一个射频消融手术,把这个症状和可能的不良反应彻底除掉。

4

“所以这算是误诊?”回到学校后,我给后桌的雯讲了事情的始末,她精准地概括道。这话的精短让我对之前漫长的表述万分质疑——也许是住院期间被各位奶奶传染上了唠叨的特性吧。我回答:“是的,但可能……必要的话,以后还是回北京做个小手术。”

我不停试着用“小”“成功率高”这样的词语来安慰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个人成长太过顺利,而天性里又有着敏感的因子,总之,这件事情还是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包袱。忙起来还好,一旦有了点不顺利就开始胡思乱想,想起不愉快的一切。

因为很难把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晚自习的时候我写了张卡片给后桌的雯。班主任就在讲台上坐着,我把卡片夹在语文课本里传给雯。不一会儿,她写下另一张卡片,再连着课本传了回来。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张卡片上的话,用蓝色墨水写的。她说,发现身体有问题,早点治疗是好事,不是多严重的问题,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末尾是一行大一些的字:好运!一起加油!每每回想起那张卡片,想起那些温情的话,我的心里便荡漾开一片暖意。

最后,我的高考并没因为这个插曲而受到影响。我顺利地进入了燕园,后来又在北京做了那个小手术。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其实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当下觉得是天大的苦痛,回过头去看才会发现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在曾经以为的铺天盖地的绝望里,在被逼到悬崖的痛楚里,终将有一人一事,把在泥泞深处挣扎的我们拉上来一点,让我们在这之后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彻底爬出来。那以后再感到绝望或痛楚时我们便会明白:再顽固的冰雪总有消融时,再漫长的寒冬也终会被春日取代。

编辑/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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