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颗种子扎进泥土

宋雨霜

前几天和朋友聊天，提到关于家乡的话题。有人说最难忘的是故乡的美食美景，有人说最怀念在故乡度过的自由自在的童年时光。我听着微笑着，仿佛也跟着这些话语穿越到了他们的故乡岁月。

他们问我，你呢？我想了想回答，可能我从故乡那里得到最好的礼物就是发芽的心情吧。发芽的心情？朋友们有些不解。我慢慢分享着这份故乡最好的礼物。

乡下，泥土味是最自然的味道。土院坝、土路、土墙可见泥土的身影，菜园子、田里、山坡上也是泥土的世界。因为泥土的存在，乡土世界才有了厚重温润的载体。我生长于山区的土家村寨，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和泥巴打交道的女孩。泥土大多时候都是静默无声，便只是一旦遇上雨天，那些泥土便变了性子，黏在鞋底、裤脚甚是麻烦。

我最喜欢泥巴的地方，是它充满母性的特质，它让我感受到了发芽的心情。而这份发芽的心情，正是故乡给予我最好的礼物，它也陪伴我告别乡土，让我走进城市后不至于迷失。

此刻，我想到了墙角发芽的土豆。农人留下当年饱满合适的土豆做种子，等它们在墙角静静地长出嫩芽。那透明嫩白的芽在阳光下娇柔可爱，像好奇的觸角透出无限的生命力。找个晴朗的日子，我和爷爷奶奶一起提着切好的土豆块儿到了坡上。爷爷用锄头挖出直直的土沟，我来放土豆块儿，奶奶撒肥料。很快，几篮带芽的土豆块儿都被埋进了土里，犹如盖上了厚厚的土棉被。

回家的路上，我很兴奋地问奶奶，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新土豆？奶奶说，不急，刚种下去要历冬呢，土豆块儿的嫩芽埋进地里得吃饱了土气才能长出藤子，春时结出新土豆。听完奶奶的回答，我觉得种下去的土豆块儿像一个顶着天线芽儿的宝宝，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探出头迎接春天啦。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脱下厚厚的棉袄，准备在阳光下蹦蹦跳跳，土里也冒出青嫩的土豆苗来。天气一点点暖和起来，奶奶开始捏苞谷球，也就是把苞谷种子裹进圆润的泥球里。红苕也被一个个排进菜园子的土里，盖上薄膜，等发芽再移栽。海椒种子、南瓜种子、黄瓜种子等分区域均匀地撒在土里，星星点点的，十分可爱。盖上薄薄的土后，浇上粪水，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我总是迫不及待地跑去菜园子，看那些种子是否发芽，每次奶奶就笑我是个心急的小皮猴。终于，可爱的嫩芽钻出土层，在春阳下摇曳着，惹人爱怜的样子。我看着这些柔嫩的芽说，嫩芽嫩芽快快长吧，开花然后结出丝瓜、黄瓜、南瓜，好填满我的小嘴巴。

不仅仅是瓜果蔬菜的芽儿好看，令我心动，兰草花起花苞、发出嫩芽也令我期待万分。山里的松林中藏着静美的兰草花，我刨了几株种在院坝边沿，冬去春来时，总盼着它们抽出新的枝条，长出花苞。还有从别处移栽的仙人掌，我也时时祈祷它早些抽出新的嫩块。

等待发芽、见证发芽的一年年中，我也渐渐长大了。进城读书的这些年，离泥土远了，我仍惦记着乡下那些花花草草。我不在乡下的日子，它们是否如约地萌芽绽放呢？

读中学时，我在宿舍的阳台上种了多肉，看着肉嘟嘟的小身子满是爱怜之心。不经意间，多肉长出嫩芽，我激动得要飞起来，那种心情犹如在乡下见到嫩芽。读大学后，我依然渴望这份发芽的心情。可惜种了花却因打理不善死了，失意的我便让花盆空了下来。考研的那个初夏，我找菜市场的阿姨讨要了一小把绿豆，撒在花盆里，浇了水。一天，没有动静，两天，还是没有动静。之后，我每天早出晚归学习，没再注意绿豆是否发芽。

没想到，那紧致深绿的小东西真的发出了嫩芽，一天天长起来。很快，花盆里就是绿意盎然的小丛林了。我惊喜极了。很快，我又感到淡淡的惆怅——我不能像奶奶那样把豆苗移栽，让它们结出更多的豆。我只有这么一点土，这么小小的花盆，无限活力的绿豆苗只能挤在一起。我感到愧疚、无奈。

城市里没有土壤，绿豆苗要如何生长呢？我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没有家世背景的农家孩子要如何在城市立足呢？唯有靠自己。即使没有土壤，也要拥有发芽的心情，给自己信心和动力，我暗自鼓励自己。

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我和城市的连接也越来越深，我这株嫩苗的根须触角慢慢地扎进了城市肌理。我开始体会到城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土壤，只是不同于乡下那种土壤而已。我作为一颗来自乡土的种子，也要在城市的土壤中扎根呀。我不再悲戚、害怕了。

发芽的前提是有生命内核的种子，同时要落入适宜的土壤，要往深处扎去才能迎接光明的天空。我把自己当作一颗种子，带着梦想的内核在这个城市寻找适合自己的土壤，把自己埋进去，汲取营养，静默地生长。在出租屋小小的阳台，我种下大蒜、种下小红果，我和它们一起在新的环境中萌芽生长。

急躁时，我想起奶奶说的，不急，种子发芽需要时间，果实成熟也需要时间。

没有真实的土地，我的精神世界就是一片富足温润的土地。我可以在里面种下丝瓜黄瓜，也可以种下桃李春风、喜怒哀乐。我的内心时常充满发芽的触动，那便是写作的灵感。一种感动、一种愤怒、一种怀念的心情都是一颗颗种子呀，它们在我心里萌芽，我用稿纸、屏幕作土壤，让它们生长为一篇篇作品，丰盈我精神的土地。

感恩故乡给予我这份发芽的心情，带着它行走世间我会一直生机勃勃。拥有发芽的心情，是慈悲的心情，是柔软的心绪，是幸福的心灵。拥有发芽的心情是多么美好呀，那是充满期待和鲜活的时光。

拥有发芽的心情，就是在虚空的时间里给自己一种美好的愿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我们生命的起源，不也是父母爱情的结晶，美丽的发芽之作吗？在生命这方泥土里，我愿深深地扎根进去，汲取营养，再探出头来打量这悲喜交加、滋味无穷的人间。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