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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实甫《西厢记》“老夫人”形象新解

2021-08-06董维锴

中国民族博览 2021年8期
关键词:西厢记

【摘要】王实甫的《西厢记》是元杂剧中的代表作之一。历史上,《西厢记》虽饱受后世封建统治者的压制,却在民间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并流传至今。直至近代“五四运动”时期,《西厢记》被认为是“反封建”主题的发轫之作,受到广大知识分子的追捧。近年,《西厢记》的研究仍在继续,其中关于“老夫人”人物形象的问题成为多方争论的焦点。笔者将回归文本的内容与创作背景等方面,综合分析各方观点,对“老夫人”形象进行更加真实、可感的分析。

【关键词】《西厢记》;“老夫人”;形象分析

【中图分类号】I2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08-163-03

【本文著录格式】董维锴.王实甫《西厢记》“老夫人”形象新解[J].中国民族博览,2021,04(08):163-165.

莎士比亚曾说过:“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针对《西厢记》中“老夫人”形象的分析,如今的文学界众说纷纭。究其原因,笔者认为与《西厢记》创作的时代性、内容的复杂性以及主题的永恒性密切相关。

一、创作的时代性

谈及《西厢记》创作的时代性,难免提及众多学者对“老夫人”封建大家长形象的评析。持此类评论的作品,以其数量之多,批判之激烈,在中国近现代文坛拥有极其重大的影响力。

纵观历史,文学作品的评析,通常受到各种社会思潮的影响。近代,马克思列宁主义传入中国,并在“五四运动”时期达到了高潮。自此,不少学者开始以“阶级”的概念对《西厢记》中人物形象进行批判,而此类批判思潮影响深远。如今,对于“老夫人”形象的负面批判,涉及范围有所扩展,却仍不离“反封建”的思想主题,例如吕梦云在其文中明确指出“老夫人”是坚守封建礼教,善变的封建大家长老夫人。董每戡在其编写的《五大名著论》中认为“老夫人”为了维护崔氏家族的高贵门第,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甚至不顾礼法、不择手段,是一個毫无慈爱之心、根本不把女儿终生幸福放在心上的“顽固而狡猾的老虔婆”。不可否认,“老夫人”的身上带有封建社会大家长制的影子,也正因如此,《西厢记》在近代中国“五四”时期开始便被视为“反封建”的经典读物。然而,笔者认为,“老夫人”作为文学作品中的经典人物之一,若抛开其文本创作的时代背景,以时下的意识形态强加解释未免过于片面。

历史上,《西厢记》故事的传承大致经历三个阶段,最初来源于唐代文学家元稹的传奇《莺莺传》,传奇以一个读书士子的立场,讲述了一段文人的风流韵事。后来,金代董解元将这段文人的风流韵事搬上舞台,创作了《西厢记诸宫调》。直至元代,王实甫将坊间流传的“西厢”故事,在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的基础上,以杂剧的形式完成了如今脍炙人口的王实甫《西厢记》,并流传至今。由此观之,《西厢记》的创作历经不同时期而有所变更,其中“老夫人”人物形象必然有所变化。因此,虽然《西厢记》的故事背景为唐代,但我们仍选择以王实甫所生活的元代社会的历史文化为背景,探究作者时代背景下的“老夫人”形象。

元代,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由少数民族统治的“大一统”政权。纵观历时98年的元王朝,相较于其他王朝,成就较为有限,统治亦不算“长寿”。其中,汉蒙两族的矛盾便是影响其统治的重要原因之一,这种因素对文学创作的影响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以其武力之雄厚凌驾于汉人之上,颇受汉人反感,一大批文人士大夫被冷落,从而转向文学创作领域。另一方面,“北狄”(喻指蒙古)入境,带来中原人视之未开化的草原文化,致使中原汉人原先所遵从的封建礼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尤其是南宋时期以朱熹为代表建立起的儒家理学体系,加之城镇经济的蓬勃发展,人们的思想开始出现突破传统界限,追求世俗化的倾向。受此时代背景影响,我们不能强行要求王实甫拥有“反封建”的思想意识,应理解他的文学创作理念是顺应时代的变化,给予文本人物时代的社会特征,使文本创作更具时代性。就《西厢记》文本内容而言,“老夫人”的人物形象并非与崔张的“自由恋爱”截然对立,而是一个建立在母女亲情基础上的“崔张爱情”的成全者形象。

首先,中国古代大户人家未出嫁的女儿通常被禁止离开闺房,但在崔氏母女暂居普救寺期间,“老夫人”担心女儿寂寞,让莺莺走出闺房散心的决定,一方面体现了母亲对女儿的关心,另一方面,莺莺被允许外出也为与张生一见钟情埋下伏笔。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讲求门当户对,“崔家”与“郑家”本是氏族大姓,崔莺莺与郑恒的婚事是父亲相国大人在世时定下的。如今,父亲刚刚离世,郑家亦未悔婚,加之弟弟年幼,“老夫人”便是崔家上下的“实权人物”,拥有女儿婚姻的最终决定权。然而,历时数载,张生高中状元,郑恒身死,“崔张爱情”的名正言顺若非“老夫人”的长期支持,焉可实现?如此的故事情节,若创作于封建思想控制严密的时代,难免令人瞠目结舌,而在作者王实甫生活的元代,时代赋予了王实甫如此创作的机会,成功塑造了“老夫人”违背封建“常理”的人物形象。

综上所述,《西厢记》创作的时代性成就了一个以封建大家长身份关爱女儿,并最终成全女儿与张生爱情的“老夫人”形象。

二、内容的复杂性

关于“老夫人”的形象特征,学者们的另一讨论焦点在于“老夫人”的三次赖婚。三次赖婚的情节,由于其前后影响因素众多,致使全剧的整体内容构建趋向复杂。在此,我们不禁要问倘若“老夫人”真心关爱自己的女儿,为何既知女儿与张生相爱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赖婚?

首先,究其艺术创造而言,《西厢记》作为元代杂剧的经典文本,自然要符合戏剧表演的基本特征,三次赖婚的情节则有效的把全剧推向高潮,如首次赖婚后,张生对莺莺的无限思念,以及逼迫张生赴京赶考时,张生与莺莺的长亭送别都成为全文的经典片段。

就剧中“老夫人”的人物形象而言,学者吕梦云以三次赖婚为例,认为是“老夫人”善变的结果,笔者却不以为然。丈夫离世,儿子年幼,“老夫人”成为家中唯一的主心骨。一个目标不明,随便听得人言人语就改变自己的想法的“老夫人”形象实在难以符合崔家的现实境况。章培恒的《中国文学史》则云:“老夫人在严厉监守女儿、坚决反对崔、张的自由结合、维护‘相国家谱的清白与尊贵上毫不松动。”对此,笔者仍持反对意见,若以此作为“老夫人”三次赖婚的原因,不足以对文本中的一些细节给出合理的解释。因此,笔者认为,在三次赖婚事件中,“老夫人”善变的行为导致了全剧内容的复杂性,人物背后所隐藏的是她坚定的内心。“老夫人”内心所坚定的也绝非是对“崔张爱情”的简单反对,或是对“相国家谱”清白与尊贵的一味维护,而是以家庭与女儿的利益为基准,对外部情形进行利弊评估,尤其是针对张生与郑恒二人。

张生,虽说祖上担任过尚书职位,而他追求崔莺莺时仅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赶考书生。在与莺莺的这段感情中,张生的优势在于与莺莺情投意合,单就这点而言,“老夫人”应是了然于心。于是,“老夫人”虽赖婚,却仍留张生住在普救寺,也为日后莺莺与张生的暗相往来提供了客观条件。另外,红娘在与“老夫人”的争论中也直言不讳的提到“怨女旷夫,各相早晚窥视”,而这场争论也使得“老夫人”首次应允了这场婚事。至此说明,至少在女儿的情感方面,“老夫人”看出了女儿与张生的相互爱慕,从而倾向选择张生与女儿成婚。然而,张生在这段感情中的弱势面也是相当明显的,简单可以概括为“三无”,无官、无钱、无门第,这“三无”的境况对一般百姓人家或许可以接受。但是,从“老夫人”角度出发,“崔家”是氏族大姓,莺莺是已故相国之女,又与另一氏族大姓“郑家”有婚约在先,张生的现实条件是这段感情中的致命弱点。因此,我们也不难预料到,若想成就这场婚事,张生必须通过赶考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张生原先愿意放弃赶考与莺莺成婚的希望,也自然会被“老夫人”所打破,并以“俺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为由挟逼迫张生赴京赶考。最后,张生与崔莺莺能够喜结连理的重要原因,也是因为张生高中状元,出任河中府尹,无论是在与莺莺的感情方面,还是现实的物质层面都符合了“老夫人”的评估标准。

郑恒,拥有天生的优势,一者“郑家”与“崔家”都是氏族大姓,且“老夫人”又是郑恒的姑姑;二者莺莺父亲在世时,与“郑家”订有婚约。在中国古代,这种今日被阻止的近亲通婚,被认为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因此,与张生相比,郑恒与莺莺是指腹为婚,从一开始在感情方面就趋于劣势,但他及他家族的背景使“老夫人”迟迟不愿放弃这个选项,以至于在郑恒谎报张生在京娶妻的消息后,“老夫人”怎忍让莺莺受此等委屈,所以再次赖婚决定将莺莺许配给郑恒。然而,“老夫人”的利弊评估毕竟还是遵循着“利益最大化”原则,当张生高中状元,出任河中府尹,回来迎娶莺莺时,郑恒却仍是个白衣衙内,“老夫人”最终还是倾向成全张生与莺莺这一段感情。在此,可能有人会问,现实的官位与氏族大姓的背景,孰轻孰重。据学者考证,唐代以崔、卢为首的七姓十一家虽是累世高门,但在政治上的地位并不高,加之李唐统治者的打压,氏族大姓的社会地位大不如前。以致最后,当郑恒因张生及时赶到而骗婚不成、羞愤触树身死时,作为姑姑的“老夫人”不但没有表现出适当的悲痛,相反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俺不曾逼死他,我是他亲姑娘,他无父无母,我做主葬了者。”郑恒的结局悲惨,但依“老夫人”的观点,似乎是因果之使然。由此观之,从“老夫人”角度评估,郑恒在感情方面的缺陷是导致他悲剧命运的致命因素,只有在彻底失去张生这个评估项时,郑恒才有可能以张生替代者的身份,迎娶崔莺莺。

对张生与郑恒两人的比较,仍不得不谈及文本中两人的一处共同点,即两人的父母皆已离世,我们可试想,但凡两人的父母有一人在世,其所带来的各方影响因素,都可能使“老夫人”心中的天平向任何一方倾斜。这种“控制变量”的内容设计,一定程度上也是对“老夫人”在文本中的人物形象进行加权,给予了“老夫人”对张郑二人充足的比较空间,以做出最符合家庭及女儿利益的决定。

综上所述,“老夫人”看重家庭与女儿利益的精打细算,最终在张生与郑恒之间选择了张生,女儿崔莺莺终获得了梦寐已久的爱情,而丈夫给自己遗留下来的崔家也因此重拾了往日的荣耀。三次赖婚的情节虽凸显了文本内容的复杂性,加重了读者的理解难度,却也揭示了“老夫人”關于三次赖婚背后的深思熟虑,她更像是一位商人面对一场大生意的精打细算,而并非简单的“善变”可以概括,这或许与王实甫生活的元代民间商业的蓬勃发展有关。

三、主题的永恒性

前文部分,笔者已经从文本创作的时代性角度,谈及了为何将《西厢记》理解为“反封建”的作品过于片面。以下,笔者将尝试从“老夫人”的人物形象出发,探究《西厢记》思想主题。

《西厢记》若是一部以“反封建”为主题的文学作品,“老夫人”的人物形象一定是“反主题”的。但是,我们必须明白,在整部作品脉络中,“老夫人”的行为但凡做出任何一个严格遵守传统封建礼教婚姻观的决定,“崔张爱情”的实现概率就会变得微乎其微。因此,对比张生与崔莺莺二人较为“新派”的婚姻观,“老夫人”的人物形象虽保有一定的传统封建大家长的特征,却是一个愿意为了女儿的婚姻幸福,逐渐放下了传统封建礼教婚姻观的母亲形象。正如作者在剧末的一句唱词写道“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这意味着《西厢记》中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张生与崔莺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设定的。“崔张爱情”的实现,不仅是张生和崔莺莺在爱情魔力的指引下,放下了传统思维的束缚,更是因为有“老夫人”这样的长辈愿意接受如此“你情我愿”的婚姻。因此,“老夫人”的形象既在剧情方面发挥了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作用,亦凸显了全剧所反映出的思想主题。

总而言之,纵观全文,“老夫人”的存在的确成为实现张生与莺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重要因素之一。此类主题,又因涉及人文社会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即爱情,而具备了主题讨论的永恒性。在《西厢记》创作数百年后的今天,关于爱情,在中国的不少家庭中,长辈们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是“门当户对”等观念影响着晚辈的婚姻。长辈们为晚辈的婚姻设计,往往倾向于考虑物质条件,忽视了双方感情方面的考量,进而导致多数的长辈安排式婚姻难以长久。当然,也有许多的年轻人因为爱情走到了一起,却又在物质生活面前不得不选择分道扬镳。在一个个因感情破裂而悲痛万分的身影背后,我们又是否希望有一个如“老夫人”般的长辈,告诉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挽回那早已支离破碎的爱情?爱情,一个人类社会存在已久,却永远解不开的谜,它带给人间无数的喜悦,亦有无限的悲伤……

《西厢记》中所展现出关于“爱情”的永恒主题,使其中“老夫人”的人物形象历久弥新。“老夫人”自己或许没有选择爱情的权力,但她把她的爱寄托在为女儿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的筹划中。由此观之,“老夫人”应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不仅成全的是张生与莺莺的婚姻,更是成全了人世间的完美爱情,时至今日,令人回味无穷。

四、结语

关于王实甫《西厢记》中“老夫人”人物形象的评析,历年来众说纷纭。笔者希望通过对《西厢记》创作的时代性、内容的复杂性以及主题的永恒性的分析,一方面,对原先众多学者认为“老夫人”封建大家长的人物形象进行一定程度的解构;另一方面,以此三大特性为基础对“老夫人”的人物形象进行更为真实、可感的分析。最后,综合以上分析,笔者认为,就王实甫《西厢记》而言,“老夫人”的人物形象应是,虽贵为已故相国崔家的封建大家长,却十分疼爱自己的女儿莺莺,在女儿的婚姻大事面前,精打细算,永远从家庭与女儿的角度出发,考虑感情与现实的因素,最终成就了张生与崔莺莺完美爱情的母亲形象。

参考文献:

[1]吕梦云.《西厢记》中主要女性人物形象分析[J].文化学刊,2018(10):33-34.

[2]刘清玲.《西厢记》中老夫人赖婚新解[J].江西社会科学,2005(10):209-214.

[3]齐涛.《西厢记》老夫人形象简论[J].艺苑,2011(02):64-67.

[4]王实甫.西厢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5]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董维锴(1999-),男,福建福清,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历史、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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