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特殊的91个名字
2021-08-06耿学清
□ 耿学清
一年前,91 个中国人以捐献遗体的方式“在至暗时刻迈出勇敢一步”,帮助世人认识了新冠肺炎的发生发展机理,永远留在了武汉。中国科学院院士、时任国家卫健委病理专家组组长卞修武在武汉主导了大部分遗体解剖及病理检查和诊断工作。他表示,捐献志愿者是“勇士”“英雄”。为国家乃至全人类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医学进步作出了伟大贡献。但是,许多家庭并不愿意公开这一“英雄行为”。他们有的遭遇了亲人的不理解,有的遇到“网络暴力”。
患者主动捐献遗体
吴尚哲的外婆夏艳文,是火神山医院第一个主动捐献遗体的新冠肺炎患者。而在2020 年年初武汉新冠肺炎疫情期间,90 后吴尚哲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火神山女孩”。为照顾外婆,同样感染新冠肺炎的她申请从方舱医院搬去火神山医院。她在微博上用“阿念”的名字记录下这一切,感动了当时无数为武汉揪心的网友。
2020 年3 月6 日凌晨,夏艳文在火神山医院重症监护室去世。由于当时我国有关患有烈性传染病的遗体捐献程序尚不完善,吴尚哲手写了一份志愿捐献说明,“握笔的手一直在发抖”。吴尚哲说,这是外婆生前的愿望。
卞修武带领的病理研究团队当时表示,最起码需要通过20 例遗体解剖研究,才能对新冠肺炎在人体的发生发展机理有基本认识,“不然相当于盲人摸象”。但初期,有捐献意愿的病人数量和解剖条件均不理想。
火神山医院发出的感谢信
陆军军医大学陆军特色医学中心(大坪医院)的王斌是首批来到火神山医院的医生,他的主战场在重症一科,这里住着新冠肺炎危重症病人,距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除负责常规诊疗以外,王斌一项重要的工作是与患者家属沟通遗体捐献意愿。来火神山医院前,在医院工作近10 年里,王斌没有遇到过主动提出捐献遗体的人。在武汉期间,他遇到了两例。夏艳文的事迹经媒体报道后迅速流传,遗体捐献的数量也在当月迅速增加。
武汉解封时,共有37 位新冠肺炎逝者捐献遗体用于大体解剖,54 位逝者捐献遗体用于“微创尸检”。除了来自火神山医院的逝者,他们中还有的来自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泰康同济医院、武汉市中心医院、武汉协和医院西区、重庆三峡中心医院。
有关心也遭受歧视
吴尚哲外婆这一支的亲戚较少,没有遭遇多少现实中的责难,她的微博多收到的是祝愿和点赞,但也收到一些私信谩骂,“说我为了炒作、出名,把外婆的遗体都捐了”。此外,她也感到一些人对新冠肺炎的认识荒诞、无知和冷漠。一次,她所在的公司与外单位开会,领导向对方介绍这位“勇敢的火神山女孩”,原本坐在她旁边的人迅速搬起椅子躲远。一个朋友从不接她的电话或语音通话,担心“打电话传播病毒”。她的母亲重返工作岗位,有人打完招呼,转头就拿着酒精上下喷洒身体。
蔡雅卿的父母当时均为新冠肺炎危重症病人,报道后,她受到许多人的关心,但也遭受了歧视。开会时传阅文件,她后面的人看完后,立马搓洗手消毒。她在小区乘坐电梯,有邻居打开电梯看到是她,扭头就走。
吴尚哲成为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者后,收到的感谢信
蔡雅卿的父亲蔡德润去世后在火神山医院捐献了遗体。她的故事被自媒体掐头去尾做成短视频,多数网友为这家人点赞,但也有一些网友言辞激烈,批评她在父亲去世后“擅自”作出决定捐献遗体,“不孝”。蔡雅卿没有精力解释这些事情。父亲去世、母亲出院后,她要挣钱养家。
2007 年国务院颁布的《人体器官移植条例》规定,“公民生前未表示不同意捐献其人体器官的,该公民死亡后,其配偶、成年子女、父母可以以书面形式共同表示同意捐献该公民人体器官的意愿。”这一规定在2021 年1月1 日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中又得以强化。
当时,蔡雅卿的母亲昏迷,家里只有她一人可以作决定。她当时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跟着直觉走”。“为什么要捐?不多此一举不就没事了。”“你把你爸的遗体‘卖了’?拿了多少钱?”她从来没想过一些亲人会如此想这件事,一些亲人至今与她们母女断绝往来。
为了留下一些纪念
外婆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吴尚哲会反复地“嚼那份痛苦”。现在,吴尚哲也成了一名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者。她在捐献内容一栏中勾选了包括“角膜、细胞组织、器官、大体(遗体)”在内的全部选项。据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统计,我国2020年人体器官捐献登记人数首次破百万,是前8 年的总和。
火神山医院关停前,陆军特色医学中心副主任、时任火神山医院医务部副主任的张宏雁,想着怎样给遗体捐献者的家庭留下一些纪念。最终,一封盖有武汉火神山医院公章的感谢信送到了家属手里。张宏雁设计了图案和文字,金黄色的边框,庄重的“感谢信”三个殷红大字打在上面,在开头写上了捐献者的名字。信里写着:“感谢您及家人无私捐献逝者遗体用于医学研究,为我国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疫情作出突出贡献。对您及家人的这种无私奉献精神,我们表示由衷的钦佩!正是由于有你们的奉献行动,医学事业才得以推动进步和发展。谨向逝者致以深切的哀悼,并向您和家人表示崇高的敬意!”
军医赵鹏南用A4 纸把感谢信彩打出来。他们发现一张纸实在有些单薄,赵鹏南到后勤找到一台未拆封的塑封机,自己摸索了塑封技术,让感谢信看起来更郑重,再送到在火神山医院开展过遗体检验的30 多个家庭。吴尚哲的妈妈收到感谢信时特别开心。吴尚哲说,就像一个小朋友的妈妈突然牺牲了,她可以说“我妈妈是英雄”,算是一种精神告慰。但91 个家庭中有一部分未收到类似的感谢信。“以后可能没人能证明我们做过这件事。”一些家属说,他们的亲人没有在火神山医院捐献。
支援火神山的陆军军医大学西南医院也准备做一点事情纪念。他们在筹备一个纪念馆,打算把火神山医院工作期间留下的细胞病理标本、遗体捐献的复印材料等有关物品陈列,向医学生、科研工作者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