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啸,亮节高风千古传
2021-08-05蓝星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诗经·小雅·蓼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首情意缠绵、字字血泪的苏轼悼亡词《江城子·记梦》深切地表现了他对妻子绵绵不尽的哀伤和思念。
读此词,忆及自己敬爱的父亲蓝卓卿总是感同身受:人世间最悲伤的,莫过于死别。生离,人世尚有重逢之日;死别,却是天地茫茫皆不见,再无聚首之期。
2021年,父亲百岁之诞辰,也是他离世的15年之期。人们常说,时间会消磨一切,却不知天堂日历是否与人间同时翻阅,亦不知天堂时钟是否与人间一起摆动?于我而言,与父亲的15年阴阳相隔,是15年的痛苦怀念,从未随日子的流逝而淡远,也从未随岁月的更替而变得模糊。父亲的音容笑貌,他的言谈举止,一如生前般清晰,常常呈现在我的记忆中,恍然如昨。
我的父亲是一个历经苦难的人。他一生历经岁月的更迭与生活的沧桑,经历过无数次艰难与困苦。他的一生,是普通而平凡的一生,勤劳而奋进的一生,友爱而善良的一生,也是让我们做儿女的感到足够自豪而铭记的一生……
一
染指流年,转瞬即逝,我们都是行舟过客,无论历经多少风霜与波浪,都要学会波澜不惊。那些刻骨铭心的情缘,都被时间搁浅在岁月的彼岸,成为望尘莫及的远方。
我的父亲蓝卓卿,名湘远,字卓卿。1921年9月14日(农历),出生在成都市青白江区城厢镇一个佃农家庭。20世纪60年代由严寄洲导演,王心刚、王晓棠主演的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古城,其自然风貌和历史地位,比起我们家乡城厢古城,可要逊色多了。城厢古城至今已有上千年历史,作为金堂的县衙也有几百年,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金堂县政府所在地移师赵镇。
历史上,古城城厢的功能齐全,有坚固的城墙(现家珍公园旁仍有遗址存在)。绕城一周的护城河,直到现在仍然发挥着泄洪、灌溉的功能。城内有东、南、西、北四条大街贯穿全城。县衙建筑宏伟大气,坐落在西街口已上百年,至今仍能见到它的风貌。城内现存的文物古迹遗址,还有彭家珍专祠、文庙、武庙(明教寺)、三清观、绣川书院、陈家祠堂等。
城厢在近代史上有一个改变中国历史的重要人物之一——彭家珍大将军。1912年初,他潛入北京城,深入虎穴,炸死清军统帅良弼,壮烈殉国。他的这一壮举,加快了清廷的灭亡,为辛亥革命取得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孙中山先生追赠彭家珍为陆军大将军,而在他的家乡也建有大将军专祠,坐落在城厢古城东面,占地数十亩。双扇红漆大门上方悬挂着原四川省主席张群先生题写的“彭大将军专祠”横额;大门两侧挂着著名辛亥革命老人、四川省前副省长张秀熟所撰、四川省原省委书记杨超所书的楹联,上联为“千载王纲一雷灰烬”,下联为“将军易水大地春城”。
我的祖父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也曾追随彭家珍的足迹参加北伐军,北伐失败后回到了故乡。时为保安大队长的祖父,为保一方平安,利用他曾参加过北伐军的经历,训练兵丁有术,与武庙明教寺的主持达成默契,分期分批地将有基础的兵丁送到庙里习武,增强了保一方平安的战斗力。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城厢为抗日前线输送了大批出川抗日将士,有许多抗日战士都来自城厢的保安大队。
平日里,祖父靠种田和在镇上经营茶馆为生,祖母则在家手工编织小物品和主持家务。父亲少年时期在镇上读私塾,凭儿时私塾的功底,到老来也能背诵不少四书五经的名段。
课余时,父亲帮忙做家务,农忙期间则参加耕种收割。十二三岁,便基本会农田的全套耕种犁耙。青少年时期,他以优异成绩考入金堂县县中,并完成初中学业。其间,受其兄蓝堃泽(又名蓝尉,新中国成立为西南艺干校著名编导)进步思想的影响,多次为当时在城厢的中共地下党组织和进步人士传递信息。
长恨当年破国门,扶桑贼寇入城垣。
亚洲称霸豺狼计,华夏救亡民族魂。
抗战爆发后,满怀家国情怀的父亲随同进步学生上街宣传抗日救国活动。1940年,跟同学苏枚等几个进步青年徒步上延安,不想路经绵阳一带时,因道路封锁,加之路费耗尽,不得已只好被家人接回。
1941年初,为了实现独立,父亲放弃继续升学的机会,参加金堂县教师资格考试,并一举获得成功,被聘为城厢镇平民小学教师。
从此,父亲走上了教书育人之路。
要知道,小学是不好教的,学生通常是六七岁到十一二岁的孩子。这个年龄段,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熊孩子多。如果班上有几个特别调皮的学生,经常会把老师气得不轻。因此,很多学生可能都听到老师念叨过大奸臣秦桧做“小教”时吟的这么一句诗:“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
这句诗,很好地反映出了老师心底的无奈,说出了老师的心声。可父亲,一做这“猢狲王”就是一辈子,将“传道、授业、解惑”的人生信条诠释得淋漓尽致。
二
“沧海横流一滴水,昆仑山巅一块石。”在宏大的教育体系中,像父亲这样的小教老师注定不会展示显赫的业绩,不能摘取到教学皇冠明珠,但“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参天大树,植于根蔓,正是有了千千万万个像父亲这样致力于基础教育、薪传接力的人,知识才“不尽长江滚滚来,潮接潮涌奔东海”。
敬业,在父亲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他自走上讲台的第一天,就开始了穷其一生的长跑,把小小的“我”融进比天大的教育事业中。在他看来,教育是“醇风俗、和社会、兴事业、达国家”最为重要的手段。因而,他执教于“四野葱笼色,袅袅起炊烟”的乡间,不被社会、外界所关注,但他在课堂找到了精神的支撑、情感的寄托,能够全身心地投入。
当年平民小学的学生、50年代初入党的老共产党员,后为青白江区商业局党组书记的杨文述,在2006年5月,已75岁的他碰上父亲仙逝,路过灵堂时,当即跪拜灵前,敬上香烛。之后,他动情地对我说:“你父亲是好人啊!新中国成立前,我在平民小学读书,家里穷,可你父亲蓝老师从不嫌弃我们穷人,不但教我们文化,还教我们做人。他经常用自己的薪水为我们这些穷学生添置学习用品。记得有一次,我没有笔纸,他就把自己的钢笔送给了我,并给我买了书和纸。”讲到动情之处,老人潸然泪下。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1949年4月,毛泽东主席指挥人民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继而占领南京总统府后,欣然写下这首格调雄伟、气势磅礴、雄壮有力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当年10月,新中国成立。
1950年,四川金堂解放,父亲加入了欢迎解放军进城的行列。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继续被聘为的教师。
时局风云变幻,1950年6月,朝鲜内战爆发。美国立即实行武装干涉,并派遣海军第七舰队侵入台湾海峡。10月7日,美军越过“三八”线,向朝鲜北方大举进犯,并迅速向朝中边境推进。应朝鲜劳动党和政府的请求,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主席作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大决策。
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奉命开赴朝鲜战场,拉开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序幕。这年年底,父亲被金堂县新政府任命为征粮工作队队长,从城厢镇出发,带上五六个队员,荷枪实弹,驻扎在五凤溪的观音堂内。
当年,五凤溪是土匪的老窝,每天到处都有放黑枪的。征粮队的任务是向抗美援朝前线输送军粮,非常艰巨。父亲带领的征粮队既要同当地的土豪催征粮食,又要同五凤溪山区的土匪周旋,好不容易征购好的粮食,选定时间用鸡公车一车一车从五凤溪山区护送到当时的金堂县城城厢镇。
父亲曾给我们讲,他们征粮工作队最危险的一次运粮,还同小股土匪交上了火,好在解放军的小分队及时赶到,才把粮食安全送到县城。
历史虽然残酷,然而父亲讲起这段历史却非常自豪。他说,抗美援朝虽然没有亲自上前线,却为前线做出了贡献。
抗美援朝征粮任务结束后,1953年,父亲被政府调入城厢镇大同中心小学任班主任。
大同中心小学在家乡城厢古镇的大同新街,与原新都华严乡交界,1959年划为成都市青白江区。父亲从教时的新街,极具天堂美姿。竹木裹院,水网纵横,周边寺庙遍布。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学校前身原是清光绪年间修建的南阁书院,占地约30亩,后改为小学。
虽说是小学,却是传承书香文脉、培育乡土俊秀的摇篮,自然也是这方水土的宝地。校园类同公园,其构造风貌体现着清末民国初的文化脉络——中西合壁、古朴典雅。四时清流不辍的青白江支流,从大同平水堰分水而来的一溪凈水,在学校东北绕向西南,舒缓从容地潺潺流过,鱼虾蛤螃自得其乐。校园里成长着上百株参天古柏及香樟,近看虬枝交错、根柢盘魄,远望蔚然深秀、郁郁葱葱。
我们家在侧校门小四合院旁。侧门南向临于大街,主要供老师进出。进门就是天井,水缸假山和淑草闲花次第摆放,雅致而柔和。然而,这些雅致美色,自50年代以后,竹木逐渐薪伐殆尽,青瓦粉墙被水泥楼堂取而代之,不复存在。
大同中心小学五六十年代的十余位40岁上下的老教师,多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一方宿儒或文化思想人才。那时节,读书人弥足珍贵,绝大多数乡亲不识字,对知书达理的人敬重有加,待之以尊,崇之若楷。莘莘学子至今对他们或怀念不已,或尊敬如故。当年的校长陈厚发,体健貌俊;雷光石,高大儒雅,主教数学和自然课。其他老师苟国成、俸良成、张金铸和女老师高国华、曾德章等,无不在学生中享有良誉。这些男老师,当年一身中山装,在上衣袋中别着银光闪辉的钢笔,庄重得体,颇具君子之风,不失师道雅范。
而我父亲蓝卓卿,中等身材,面容清瘦。也许是祖籍湖北缘故,性格倔强直爽,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说起话来声若洪钟,抑扬顿挫,威严而又诙谐。说他威严,大致是别人对他的敬畏感,他的眼睛圆鼓鼓的,光可射人,娃娃们背后偷偷戏谑他像“周仓”。上课时,不笑则已,笑起来,他眼睛似乎也小不下去,这还不算,那牙齿总像染着烟垢茶色,但两颗上门牙却白亮亮的。一个爽朗的哈哈大笑,你会觉得有几道剑光逼着你——一双大眼睛、几颗白牙分外光彩,是喜欢你呢?还是笑话你?那不得而知,心头却油然而生敬畏。
三
华章篇篇悼故人,绿水青山扬美名。
字字珠玑出肺腑,句句真情慰忠魂。
三尺讲坛抒壮志,一身正气负重行。
金玉满堂叹君去,来生还续师生情。
这首感情真挚的《怀恩师卓卿》是原成都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李维中追忆父亲所作,他当时主管全市的文教工作。
据父亲的学生、原成都市青白江区区长谢述钧回忆,父亲在大同中心小学担任过10多年的教导主任,因校务行政工作在身,一般只上五六年级的语文课。那时的教学不搞填鸭式,张弛有度。学生们十分活泼且快乐,淘气好玩,难免有老师镇不住场子。但我父亲不一样,当他气宇轩昂踏上讲台,课堂上立即鸦雀无声。他讲课总是绘声绘色,偶有趣话让学生们忍俊不禁。他那根荆竹教鞭黄黄亮亮的,足有两尺多长,在黑板上点得嗒嗒响,一如骏马驰过草原。要是发现谁搞小动作,那教鞭直直指来,再回手朝讲桌一拍,闪悠悠的突然一挥——“唰”——惊风撩耳,谁敢不规矩?
不过,父亲从不打骂人,至多重言训两句。对学生,无论贫富优差,他都一视同仁而且耐心解惑,有所问必有所答,有所求必有所应。
在学生们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位受人尊敬、多才多艺、教学认真、要求严格但又不失和蔼可亲的老师。除了教大家语文外,在音乐、图画、算术老师缺课时,也总是他在代课。
那时,一个班有50多个学生,大多数是新中国成立后才上学的,年龄差距大。读一年级时,最小的有6岁,最大的有15岁,对课程内容的理解、接受能力差异也就很大。老师要使每个学生都学懂,就得不厌其烦地讲述、解疑。父亲曾执教的学生、原成都市青白江区经委主任蔡显富曾深情地告诉我,他读小学时,在父亲班里当过几年学习委员,要负责收作业本,要反映老师教的课有哪些同学还没搞懂的内容。因而,他与老师接触的次数相对多些。接触多了,慢慢地自己有些想法,就可以与老师直接交流。比如,经常看到老师忙,改作业备课很花时间。心疼老师的他便与班上的刘建金、余澄奎商量,可不可以帮老师批改作业。三人统一想法后,就一起给老师说了他们的想法。我父亲开始没答应,而是叫他们成立帮学小组,利用课余时间帮助同学们,互相提问、交流学习心得,同时也在交流中增强同学间的友谊和了解。帮学活动的开展,果然让班上学习成绩提高了很多,后来,父亲就同意了他们三人帮老师改作业的请求,这对他们几个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又是一个很不错的促进。
学生们在谈到父亲时,纷纷给予好评。
他们说,父亲不单教其知识,还教给他们做人的道理。教他们從小要诚实、不说谎;要尊敬老师、尊敬父母兄长;对人友善,谦虚、节俭、勤奋,不浪费时光,学会合理安排时间;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求学问不能一知半解,华而不实,要戒骄戒躁;学习要注意方法,课前预习、课堂学习、课后复习;学习不能投机取巧,侥幸取胜,学习是艰苦的过程;活到老,学到老,还有三分未学到,学习是无止境的。每个大学问者,圣贤、先哲,都是经过艰苦的努力、勤奋的学习,像爬山一样不断地攀登,才到达顶峰。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天才出于勤奋,没有生来的天才……
他们说,父亲也经常家访,不论成绩优劣,每学期都有一两次家访,了解学生家庭情况、在家的学习情况和表现,做到因人施教。他常借古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学,师之惰”。通过了解家庭和学校教育,他执教班的同学学习成绩,在学校里是最好的。1957年升学考试,大同中心小学三个班考上初中54人,他们班考上27人,是当年金堂小学升初中考取的第一名。
他们说,父亲的幽默善导往往是不经意的自然流露。他们班有位年龄大些的同学,大名温贤树,个子敦实,没人敢欺负他,其实性格温和内向。在一次上课讲成语“温文尔雅”,父亲提问时,好多人举手抢答,他却偏偏抽问不想举手的温贤树。贤树站起来嗫嗫嚅嚅的,父亲哈哈一笑说:“你就是温文尔雅嘛!但不能当‘瘟猪子哟。”同学们哄堂大笑,他立即正色道:“有啥好笑的?你们以后要学‘温贤,做事要争先成‘树才对。”同学们这才知道父亲是用孔子的“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见机说法。还有一次,解读“百家子弟”,有的同学总是不理解“百家”是什么。“百”与四川骂人的话“白活食”的“白”同音,大家都不敢解答。父亲一转话锋,问:“我们班上谁的脑壳装得多、成绩又最好?”大伙儿都指着谢述均喊:“他,就是他!”那时,谢述均是班长兼学区少先大队长,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
四
千钧霹雳开新宇,万里东风扫残云。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年近50岁的他,被调到学区教导处搞刻印工作。
学区当时有1个中心校、13个村小,代帽初中班20多个,80个班学生共5000多人,所有9个年级的试卷练习题以及文件通知资料皆出自父亲之手。“那上面整齐合理的排版,工整的楷书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直觉告诉我蓝老师一定是一个国学基础好、做事勤奋且极其认真严谨的人。”原大同中心学校副校长陈善民回忆说,“1973年9月,我被调到西林村小学时,父亲和我们也住在那,挤在由古庙隔出的教室后面的一间小屋里,进出都要从教室通过,我的妹妹蓝渊后来还成了他的学生。一天,给学生补课晚了,你父母留我在你家吃饭,我喝了不少酒,乘着酒兴就像对亲人倾诉一样发了一大通牢骚,讲着对当时教育的混乱、师资素质的优劣等的看法。你父亲几乎都是在静静地听,直到最后他对我说:‘我们做人做事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学生,无愧于家长,无愧于教师这个称号就对了,把牢骚变成动力,好好教书。正是这段话,我铭记了30多年,也实践到了现在……”
事实上,父亲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这期间,不能上讲台的他,仍然以各种方式把自己的每一件事做好。比如他负责刻印学生的复习资料和测验试卷,许多时候交给他的原稿都存在一定的错误或语句不通的现象,他冒着挨批的风险,逐字逐句逐题的修改,使其规范完整。当年一些青年教师,文字基础较差,板书不尽完美,他不与他们计较,仍然真诚、耐心地给他们讲身为教师练好基本功的重要性,甚至手把手地教青年教师写毛笔字、练钢笔字。他说,字如其人,你把字写好了,给人的第一印象就美。
与人为善是父亲的基本品格。当年还是小青年的黄自才(著名园林专家、曾任成都市新华公园管委会主任)学抽烟,父亲看见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生长发育的青少年吸烟尤其危害健康,千万莫学。”
真情帮教化坚冰,不信东风唤不回。曾负责看管父亲的教师陈家健在吊唁父亲时,眼眶湿润地说:“当年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中,蓝老师仍然真诚地对待我们,教我们学习提高文化素养,在同他的几年交往中,我不但增长了知识面,更在他那里学到了要踏踏实实做人。”
人生一世,浮尘万千,走过错落的岁月,有平湖烟雨,也有惊涛骇浪。我们总要一个人踏遍岁月的沟壑,去迎接一程一程的风景。
谢述钧回忆,当时,他正上中学,即使回家也不敢去看望父亲。但只要见到父亲,都会恭敬地向其鞠躬,或帮其拿拿锄头、扫帚什么的。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喜欢喝茶,手中那个掉了瓷的茶缸好像从没洗干净,瓷缸内壁覆盖着一层褐色的茶碱,白开水倒进去都会呈现茶色。有一次,他问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凄然一笑说:“该掉的会掉,抹不掉的会存在。再说,老师买不起茶了,这茶垢正好增色添味。”他听后,心中很不是滋味,悄悄给在茶旅社工作的姐姐谈起这事,姐姐说:“以后蓝老师来买茶,我就多抓一点给他。我家也称得上是书香世家,眼下也艰难,惺惺相惜吧……”
五
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启了!不过,这时父亲也快退休了。但他似乎没有被挫折降服,这恐怕是“恬愉静退,独善守己,谤来不戚,誉至不喜,睹贵不欲,居贱不耻”(东晋医药学家、道教先贤葛洪所著《抱朴子》)自济济人的结果。
重返工作岗位后,父亲被任命为青白江大同学区教导主任,主持全面工作。学生思想、教学秩序混乱,一个初中班班平均分只有9分、小学班二三十分,及格仅百分之十几的严峻局面,他不怨天尤人,而是振作精神,依旧坚持几十年一贯的严谨作风,勤奋工作、雷厉风行,大力倡导并坚持推广他刚毅坚强、办事干练、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用言传身教、以德治学、以严治学、以勤治学的经验管理学校。首先,他力克对学生拔苗助长的风气,从培训教师抓起,从教学基础、营造学校良好的学习风气抓起。全学区的各个班级,他基本都去听过课,批阅过全学区任课教师的教案,并及时地提出自己的教改意见。特别是对一些新教师和民办教师,他更是倾其全力,从要求教师注意为人师表的庄重到关爱学生的细致,从修改教案到课堂上示范演讲,他都是一心一意地传、帮、带。
教风正了,教学秩序好了,教学质量也随之大幅度上升了。在父亲任教导主任的几年时间中,学区不但彻底丢掉了落后的帽子,还连续五年获得了全區教学工作一等奖,毕业班教学获得五连冠的荣誉。对此,原青白江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卢德荣曾高度评价父亲说:“蓝老对提高大同学区的教学水平,提高大同学区升学率,提高大同学校的知名度,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父亲离世时,陈善明与卢德荣送一副挽联呈父灵前:
为教育披肝沥胆历经坎坷,终创辉煌业绩雄大同,德高望重誉乡里;
育桑梓呕心沥血无私奉献,可慰灿烂桃李满天下,身正性耿范师生。
一个人踏遍山河错落的人间,看过万家灯火,走过人情冷暖,才知世间真情可贵。怀有一颗感恩之心,感谢生命中所有的遇见,不辜负每一寸光阴。
20世纪80年代初,父亲作为青白江区第一届、第二届政协委员,为普及全区的初等教育奔走。当时他已是60多岁的老人了,还经常骑自行车奔赴青白江边远地区的福洪乡,帮助山村学校提高教学质量。他以示范教学为主,全力培训教师,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改变了福洪乡的教育面貌,受到了区政府的嘉奖,被区政府授予先进教育工作者称号。
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1986年,在一次区政协会上,上级传达了党中央关于盛世修志的精神,要求各级政府和有条件的行业,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完成地方和行业志的整理和编写。回家后,父亲十分激动,主动请缨编写大同学区的教育志。在他积极的努力下,成立《景峰乡教育志》编委由当时的乡党委书记、乡长以及学校主要领导组成父亲自任主编。
在编写过程中,父亲到金堂县图书馆、青白江档案室等地查阅了大量相关历史资料,走访了近百个相关人员,历经10个多月的时间,编写出涵盖从创业到发展,并列教育、教学、体卫以及组织机构、教职工经费等7个章节计10多万字,图文并茂的《景峰乡教育志》。当时在全省乃至全国,以乡为单位编写教育行业志的都不多有。值得一提的是,关于大同小学的历史,原有的记载是从1933年开始的,父亲经过翻阅大量资料,走访许多当年健在的当事人,最后确认大同小学的历史应当从清光绪32年(1906年)开始。经过各方面的认证,最后得到了上级确认。
六
漫漫人生路,唯有用一颗不惊不扰的心,淡看人生得失,远离红尘恩怨,去欣赏山间明月、人间清风,才会把日子过得一尘不染。
至今犹记,在家庭内部,父亲既是慈父又是严师,同时又是模范丈夫。同母亲60多年的夫妻,一直相濡以沫,互敬互让。在家里,父亲充当了几十年的炊事员,直到我们都成家立业了,回家时他仍是主厨,为我们子女树立了良好榜样。为了子女的团结,他经常讲“在家里不能争输赢,只能言情。”晚年他为全家立训“家和万事兴”。
至今犹记,我们5个子女在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愿意主动向父亲倾诉,就像歌词中唱的:“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而他总是耐心地倾听并为我们排忧解难。
至今犹记,父亲对我们子女的品德要求,是那样的严格认真。大约6岁时,有一次我随同父母到大姑家作客,表哥把他的玩具车送给了我。晚上回家,父亲发现了玩具车,向我问明情况,连夜带着我将玩具车送还到大姑家,并当着我的面向大姑赔礼道歉。再回家后已是深夜,可父亲还是对我进行了最严厉的教育,他那振聋发聩的声音至今萦绕耳边:“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至今犹记,我们子女都将参加工作时,父亲要求我们,不管在什么工作岗位上,务必要“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他说,“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用心做事,以德待人,方能融会贯通,事半功倍。”
至今犹记,我的儿子蓝天石是在父亲的故事里长大的。从小,父亲在饭桌上一边悠闲地小酌美酒,一边笑眯眯地给他讲述历史和自己的故事。“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慢慢地,儿子学会了如何面对命运,如何直面人生的困境。曾几何时,一颗不轻易言败的幼苗在儿子心中生长。当他渐渐将“无为而争终无益,大道无形”和“知不可为而为之——愚;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的辩证统一关系理解后,他才终于体会到,如果不是爷爷的教导,他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理解!而今他也算是事业有成,当上了保利协鑫硅业事业部总裁、江苏中能硅业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
至今犹记,完全退下来的父亲,并没有让自己的余生清闲,而是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潜心研究中国古老的中医药和民间中草药偏方上。这期间,他通读和熟背《中医概论》和《中药学》,博览中医名著《黄帝内经》《神农本草》《金匮要略》及《伤寒论》等,收集了许多民间中草药偏方的配方和制作方法,并同中医理念进行对照,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使收集的偏方更具科学性。完善一个偏方后,首先自己试喝试用。他用10年多的时间,整理出2万多字的《中医与偏方精华结合》和《理法方药》的笔记,并用蝇头小楷抄写成书。
至今犹记,我们全家老小一些伤风感冒的小病,父亲都能亲自配制药方,基本能药到病除。在父亲的影响下,全家人人保健意识强,注意身体健康。父亲的中草药偏方还在大同治愈了许多乡亲的疑难杂症。当年大同乡一位名叫苏家林的老人患浮肿病,多方治疗无效,以致成了食不进、夜不眠的危症。经父亲精心治疗,四剂处方,药到病愈。当年,大同的青年教师洪其英的丈夫顾工程师,也是在父亲用中草药偏方的指导下,逐步恢复了健康。还有本人的内弟张朝国,当年在医院被诊断为声带息肉,在省医院已安排了手术,他利用术前休息到大同看望父亲,父亲问明其病情后,亲自为他配制中草药偏方,服用两剂之后,息肉全无,嗓音恢复。
同时,父亲那种助人为乐的精神时时感染着我们。大姐蓝盛学就用父亲的中草药偏方治愈了邻居的恶疮,用父亲传下来的中草药偏方救助身边熟人的疑难病症。在我们姊妹中,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父亲生前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开诚布公,要与人为善,方能无愧人生。
而今,父亲虽然已经离开我们15年了,但他那种以德待人的精神却永远传承给了我们。今年,正值他百岁诞辰,我分外想念他,有时候,他会不经意地走进我的梦中,梦中的感觉模糊而幸福。有时候,我会在睡前虔诚地祈祷,期待在梦里与他相逢,可往往难如愿,醒来后,心里有难言的失落和惆怅。父亲,我多希望能有一条贯通你我之间的河流,我愿以水的姿态奔向您,捡拾您散落在梦境中的白发。
今夜,伫立父亲遗像前,冥冥之中,我似乎又看到了他坚强而忙碌的身影。于是,思念成诗,怀念成丝,遂连夜写下了上述的文字。搁笔之际,有感得词《沁园春·悼父》一首以缅怀——
那年噩耗,严父归天,不胜哀愁。看阴云密布,动惊天地;苍松劲草,闻讯低头。雨罩青山,江河呜咽,子女亲朋涕泪流。
仰天啸,叹至亲长逝,父爱永休。灵堂三尺幽幽,忆我父音容脑海留。凭满腹诗书,育植桑梓;师道仁德,甘做人桥。
上孝双亲,下抚子女,中睦四邻必应求。威望树,存亮节高风,千古传讴。
作者简介:
蓝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理事、副秘书长。成都市金河星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
责任编辑/孙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