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放弃了轻生
2021-08-05王金花
王金花
《秋天的怀念》是史铁生先生的名篇,其内容大家耳熟能详:“我”在双腿瘫痪后,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母亲担心“我”随时可能做出轻生举动而悄悄躲出去偷偷看着“我”,“我”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证明了母亲的担心并非多余。母亲建议“我”和她一起去看北海的菊花,遭到了“我”粗暴的拒绝。对于绝望轻生的“我”,母亲不离不弃,后来“我”同意和母亲一起去看花,母亲却因病去世。文章抒发了“我”对母亲的热爱以及对生命的理解。
文章呈现了“我”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读者能感受到此种变化与母亲有关。“我”是如何完成放弃轻生念头的这一变化过程,文中却没有提示。接下来我尝试从精神分析的角度为诸君解读这一过程。
一、当你看见“无意识动机”
精神分析最初是作为一门医术发展起来的,弗洛伊德发现某些失调,如歇斯底里痉挛、恐怖症、抑郁症、毒瘾等可以通过揭示其潜在无意识而得到矫正。从此,无意识动机逐步被认为是人类心理学的基本事实。而精神分析就是揭示潜在无意识的发展与压抑。无意识居于精神障碍的中心,具有强迫性,以及随着失衡而来的种种焦虑反应,令当事人备受折磨。简言之,精神分析关注意识与潜意识的冲突,意识与潜意识不是各居一室,而是一条线的两端。如果一个人同时拥有不一致的两种认知,比如想法、态度、信念等,那么病人就处在一种认知失调的紧张冲突状态,遭受精神上的痛苦,形成巨大的精力浪费。
二、“无常”源于两种认知的冲突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该怎么理解“无常”一词呢?其实它源于两种认知的冲突。这就涉及精神分析里的意识和潜意识。不难想象,意识里“我”认识到,或者说“我”理解到,应该坚强面对生活强加于“我”的痛苦,“我”不得不一生坐在轮椅上,这种器质性的疾病是谁也没有办法的,只能说自己太倒霉。
另一端的潜意识里他又很愤怒,凭什么要把一个好端端的“我”打入这样的地狱?“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让“我”如此无能?凭什么对“我”冷嘲热讽?
事实上,他自己相互矛盾相互冲突。意识里要冷静面对双腿瘫痪的事实,但在潜意识里,“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一个自己。
在冲突的一端他枯寂如死灰,在冲突的另一端他愤怒如魔鬼,这是他的“无常”,无常态,意识与潜意识的紧张冲突。所以“我”看起来的冷静并不可靠,因为这两种认知在暗暗较量。理智占上风时,“我”会在窗前看着北归的雁阵,听听李谷一的歌声。但是当潜意识里那种嫌弃、不接受、愤怒发威的时候,“我”就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墙壁,以示抗议拒绝。其实理智上懂一个道理,对个人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尤其是对一个处于冲突当中、对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人而言。所以讲道理是没有用的。那么,怎样才对他有帮助,让他感觉好一些,获得正能量呢?只有将正念深植于潜意识中,才能获得协调一致,从而获得生命的巨大能量。
三、正念深植潜意识,真我回归
如何将正念深植于潜意识中,从而达到认知统一呢?关键在于时机。正确的时机是当事人真正敞开自己的心灵,或者说,当事人真正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痛苦、恐惧,面对自己的愤怒,直面潜意识的时候。但可惜的是,许多当事人放下防备在歇斯底里地面对痛苦时,遭遇的却是嫌弃与鄙夷。
在《秋天的怀念》里,读者不难发现,这一时刻在于“我”不逃避、直面自己的时候,“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的时候。此时,“我”直面内心里最大的障碍、痛苦、无望,这一刻的哭喊是潜意识里最真实的“我”,放弃了一切伪装、一切教条,这是“我”最真实的感觉。如果在这一刻植入正念,“我”就会获得力量,重新捡起自我,不再逃避。如果这一刻“我”被摧毁,那么这个摧毁是彻底的。
幸运的是,虽然“我”没有一个心理分析师,但是“我”有一位伟大的母亲。生活给予了“我”痛苦,也给予了“我”外力。母亲在这一时刻,扑过来抓住“我”的手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母亲的话简单朴素,甚至有点儿答非所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这一举动的背后所包含的爱与接纳,“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爱与接纳,让“我”接受了自己——残缺的自己。从这一点出发,“我”就能慢慢地回归自我,产生真实的爱恨喜怒和真实的坚强。也就是说,“我”具备了从内部生发的力量,可以对外部世界产生兴趣和热情。至此,“我”在认知里达到了平衡:即使生活不像李谷一的歌声那样甜美,即使它有一些残缺,即使它目前看来不能像那些人那样成功,但是它仍然值得体验!所以“我”居然答应了之前多次粗暴拒绝的出门看花的建议。
人们总以为主导人生的大事件或者大人物会锣鼓喧天、大张旗鼓地出现,但其实它们都是如此的平静,让人不会留意,但是变化已然发生,尤其是在潜意识里。
四、母亲堪称最伟大的心理分析师
文中“我”的母亲虽然没有心理分析师的资格证书,但她无疑是最优秀的心理分析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每一位优秀的心理分析师都是依据当事人心理活动的潜流来操作的,并且遵循一个教条——通过消除障碍或引发充分的激励,患者的心理能量会被激发出来,最终导致进一步的洞察。治疗师所依靠的,就是患者的无意识心理活动。这种无意识的心理活动是一种暗示,母亲看到了这个暗示。这是一种无形的东西,却引导着最有意义的活动。
刚读到母亲悄悄地躲出去偷偷听着“我”的动静时,读者会想:母亲认识错误吧?想法有点多余吧?但是从后文“我”的表现来看,母亲的认识是对的。
文本第二段,母亲非常坚决地挡在窗前阻断“我”继续观望窗外的落叶,她要加速“我”振作的进程。她之所以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干预、硬着头皮“央求”,一方面在于母亲知道自己的病情在加重,时间越来越不允许。另一方面是母亲已经确认了“我”在潜意识层面无形的变化——“我”不会再轻生了,这个精神路途的深坑已经被一次及时的爱与接纳填平了。目前的“我”只是有些逡巡不前,不敢确切地享受生命的阳光。这些无形的意识的潜流都被母亲准确地感知了。当然,这些能力不是取决于知识,而是来源于最深的爱!母亲真正伟大如神,堪称最伟大的心理分析师!
既然“我”已经走出了轻生的阴霾,就不会再回去,那么再往前走一步,投入新生活所缺的就是一点点外推力,何况母亲总是央求呢!所以“我”答应了去看花,同时也在跌跌撞撞的前行中成功地走上了文学创作的救赎之路。
五、真诚而不掺杂任何虚伪的爱
不懂精神分析的母亲却有促进儿子人格成长的方法,这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毋庸置疑,于是我们可以意识到我们的救星也许是生活本身,它是我们发展的最有效的助推剂。虽然生活有时强加于我们痛苦,但同时也会给我们送来礼物——良朋益友,甚至是单純地与一位真诚可靠、值得珍视的人的接触,与群体的合作,所有这些因素都能帮助我们实现我们的潜能。
当一个年幼的生命选择从高楼飞身而下时,他并不是不懂生命是珍贵的这一道理,但在潜意识的一端弥散着他自己都难以言明的深深悲观:具体到他这一个生命是没有一个人珍视的,包括他的母亲。甚至有可能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这一死也许可以唤起一点温情,或者迟来的后悔!这是不幸生活中最不幸的人了!
【参考文献】
①卡伦·霍妮.自我分析【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
②卡伦·霍妮.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③卡伦·霍妮.我们内心的冲突【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
④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4.
(作者单位:上海市闵行区北桥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