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束光
2021-08-05苏沧桑
苏沧桑
中庭的那束光,他观察了3年,包括光的时长、驻留的位置、移动的方向。
光最先落在四楼顶层天窗的一小块玻璃上,然后蔓延至三楼、二楼,直至一楼的中庭,从半面墙那么宽,到窄窄的一条。最后落在他工作台旁的白色靠背椅上,消失在悄然而至的黄昏里。
三年里,他自己设计、自己装修这幢租住的房子,反复调整着家具和各种植物的摆放位置,安置自己以及两只狗、二十多只猫晒太阳的地方和他研制精油蜡烛以及教授美学课的工作空间,创造了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家,或者说创造着一份与自然有深度联系的生活方式。
人们叫他“生活家”,他却说自己只是“尘有心”,一个未到而立之年的大男孩。
阳光会移动到三楼北面他的办公室,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办公桌、几盆他自己种的植物。以前,他常常一个人在这里调试香氛配方,猫们跟着阳光蔓延过来,躺在办公桌上晒太阳,伏在电脑上捣乱,于是他把这里也让给了猫们。
阳光终于落到了一楼的中庭——他最喜欢的领域。循着那束光的脚步,地上是白色的粗砂砾,砂砾上是低矮的木茶几和蒲团、软垫、一张可以将整个人窝进去的矮沙发。铁丝弯成的简单几何形,放上一大把干棕榈叶就是灯罩,每次买的鲜花快凋零时倒挂成干花,成了越来越密集的时光记忆。
他和朋友们喝茶,聚餐,讨论,喝的是他的故乡温州自家产的白茶。他们坐在中庭的光束里聊天,像坐进了大自然里。在某些瞬间,他们不说话时,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同时在一种沉默却充满力量的气息里获得了某种治愈。下午一两点的时候,他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在光影、水声和精油的香味里入睡,像睡进了森林,或者童年。
光落到这个叫“尘有心”的大男孩的身上,他戴着一顶帆布帽子,中等个子,眉眼干净,浅灰色棉布衣亦能显现他健硕的身材。这个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留学过英国、成立过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做过大学老师的年轻人,氣质格外沉静。“纵吾身微如尘埃,心自宽广无限”是他的名字“尘有心”的由来。
“为什么如此执迷于打造一个与众不同的家?为什么做香氛和精油而不是别的?你的摄影作品总是一棵树的倒影、一双手被水流冲击、一片模糊的星空,还有你一个人,寂静而孤独,为什么?”我问了很多问题,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潜意识里更想解自己的惑。
从小,因为家庭特殊的原因,他寄居过不同的家庭,烙在孤独童年记忆里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的气息,泥土、植物、自然的气息,使他对气味异常敏感。寄人篱下的感觉特别不好,所以有了这个他自己理想中的家。这个家他父母来过几次,喜欢却也担忧,他们希望他考个公务员什么的更安稳些。确实,维持自己还有同伴们的理想生活并不容易,而最大的困惑是,想要的永远和时间不对等,有能力实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自己最初的那个状态。比如,他最理想的生活里,有父母同住。
所幸,每一天,他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过着自己喜欢过的日子,而不受束缚,还算开心。“生活应该是去享受,而非将就。不是吗?”
此时,阳光正透过天窗落在他身后的白墙上,天窗玻璃上的灰尘被投射在墙面上,产生了斑驳美丽的光影。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睛。相对无语时,我想起了一首诗——
“古老的星星/从阴影里的长凳,观看/这些布散的小小亮点/我的无知还没有学会叫出它们的名字/也不会排成星座/只感到水的回旋/在幽秘的水池/只感到茉莉和忍冬的香味/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这是博尔赫斯的《南方》,不知道他有没有读过。
“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告别尘有心的时候,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他,但终于还是没有念出口。11点,我看见他和一个小伙伴正从卡车上将一个半人多高、装着足足400斤精油的蓝色大桶搬到了地上,他们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商量着怎么往小区里面搬。而我知道,他还要赶12点的动车去上海谈项目。他原本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2018年5月12日)
【阅读导引】射在中庭的一束光是一种诗意的生活空间,一种与自然有深度联系的生活方式,它是不受束缚的心灵自由,它能治愈童年的孤独阴影,这束光像诗一样。
【文本聚焦】“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他,终于还是没有念出口”,这是为什么?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