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化遗产的“结构—功能”变迁,推动历史文化名城的内源性可持续发展
2021-08-05张继焦
张继焦,吴 玥
(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民族学系,北京 102488;2.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一、问题的提出
十九大报告指出,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为今后中国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利用指明了方向。关于包括文化遗产在内的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目前学术界有两种实证研究倾向:一方面,文博界主张大力开发文化创意产品,注重对物质文化遗产的开发,使博物馆文化以文化创意产品的形式进入现代生活中,比如故宫文创产品现已突破10000种[1];另一方面,民俗学、人类学、民族学等学界更加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身,主张通过保护非遗传承人、提倡非遗进校园和进博物馆等,对当地非遗加以原真性保护[2]。
当下我国历史文化名城的文化遗产境况如何呢?2019年,笔者曾到河南省洛阳市进行实地考察,发现洛阳牡丹花会已经升格为国家级节会。最近几年,笔者也曾数次前往海南调研,发现每年农历正月十五海口市府城地区元宵换花节时,虽然表面上人头攒动,但真正手持鲜花进行交换的人寥寥可数,旧日互相祝福的温馨场景实难看到,花卉产业的发展并不尽如人意。又联想到笔者30多年前曾在广州市逛过迎春花市,10多年前曾在中山市小榄镇欣赏过菊城美景,两个花市都热闹无比,令人印象深刻。那么,为什么这些历史文化名城的花卉文化遗产发展状况如此不同,究其原因又为何呢?
中国拥有特色各异的历史文化名城130多座(1)笔者按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相关特点将其分为7类:历史古都型、传统风貌型、一般史迹型、风景名胜型、地域特色型、近代史迹型、特殊职能型。,每座城市都拥有丰厚的优秀传统文化。上述的洛阳市、海口市、广州市和中山市等四座城市,都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花卉文化是这些城市优秀的传统文化。作为中华传统文化之一的花卉文化如何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其根源何依、路径何在、前景如何?
二、相关研究和分析框架
历史文化名城具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与文化遗产,国家所赋予的这一荣誉称号无疑可以助力这些城市走上发展快车道。但是,有的城市仅仅拿走了这份无上的荣耀,却忽略了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所应承担的责任——创新优秀传统文化、促进城市可持续复兴发展。在中国当代经济社会转型中,文化遗产和历史文化名城同样面临着“传统—现代”转型这样一个二元难题,如何实现两者的共荣共生不单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学术问题,而且涉及城市可持续发展、关乎广大市民切身利益,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文化遗产研究的三层次分析法
以往关于文化遗产的研究中,学者多是集中对某一文化遗产的现状进行分析,主张原真性与本体性保护,或是通过现今仍存的某种活动透析文化遗产的价值与意义,但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将其置于整个社会经济条件下进行深层次分析。实际上,文化遗产研究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本体研究”,仅仅是对文化遗产本身进行研究而不言其他;第二层次是“文化研究”,这种研究更进一步,注重对文化遗产背后的文化意义进行分析;第三层次是“经济社会分析”,把文化遗产的“传统—现代”转型放在经济社会结构转型中进行动态的、综合的研究,并将其与城市发展相串联,即笔者提出的新古典“结构—功能”分析法。相较而言,“经济社会分析”更加注重将文化遗产置于整个城市发展中进行考察,即将城市中的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结合起来作为“结构遗产”[3],放在整个城市经济社会结构转型中进行分析,换言之,透过经济社会结构来看待“结构遗产”在当今结构转型、功能转变中的作用。
历史文化名城的复兴是将城市复兴与产业转型发展相结合的一种政策实践,是在当地新一轮的经济社会结构转型大背景下所提出的一种城市发展模式。实际上,城市发展的过程也是当地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变迁的历史,在不同的阶段各有特点,这些特点在很大程度上塑造着当地文化遗产的结构与功能,也发生了新的结构转型和功能转变。所以说,有必要在历史文化名城的切实发展中研究两者之间的动态关系,将文化遗产纳入整个经济社会分析框架之内进行考察。
(二)新的研究范式:新古典“结构—功能论”
笔者曾对历史文化遗产与城市复兴的关系进行过研究,指出文化遗产与城市复兴之间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关系,还包括了“并存”“联结”等多元关系(2)参阅张继焦《让文化遗产在城市发展中绽放活力》,《群言》,2017年第11期;李宇军、张继焦《城市复兴:让历史文化遗产焕发新动力》,《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6期;张继焦、李宇军《“城市复兴”研究:五个发展阶段及其未来展望》,《贵州社会科学》,2017年第10期;张继焦《城市复兴与文化遗产——韩国首尔挖掘餐饮老字号价值的经验与启示》,《城市》,2016年第6期;张继焦《城市复兴与老字号的文化价值——基于首尔与北京的比较分析》,《民族论坛》,2016年第5期。,并针对这一问题提出了“新功能主义”[4]。也就是说,在城市复兴的经济社会转型中,文化遗产必须要有新功能,才能够有存在和发展的新价值。此理论是对马氏静态的、古典的“文化功能论”[5]和费氏的“文化开发利用观”[6]的当代动态发展。在之后的深入研究中,笔者将“文化功能论”“文化开发利用观”“另一只看不见的手”[7]“内源型发展”[8]“竞争优势”[9]等5个理论相结合,提出了新古典“结构—功能论”,并将其运用于历史文化遗产与特色小镇的研究(3)参阅李宇军、张继焦《历史文化遗产与特色小镇的内源型发展——以新古典“结构—功能论”为分析框架》,《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李宇军、张继焦《从历史文化遗产角度,探讨特色小镇的内源型发展》,《宁夏社会科学》,2019年第3期;张继焦、宋丹《民族地区的新型城镇化——以特色小镇为例》,《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李宇军、张继焦《走内源型发展路子建设具有竞争优势的特色小镇:以贵州省为例》,《贵州社会科学》,2018年第11期。。在这些研究基础上,本文将这种理论运用于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中文化遗产的研究,并和城市复兴相结合,以期进一步丰富新古典“结构—功能论”这种新的研究范式。也就是说,诸如节庆礼仪、风俗习惯等历史文化遗产在历史文化名城当今的经济社会结构转型下,不仅具有结构性,更是具有鲜明的功能性;而对历史文化名城而言,文化遗产不仅是当地产业发展可供利用的内源性资源,也可以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过程中,促使文化遗产成为具有地理标志色彩的地方品牌[10],以独特竞争优势促进历史文化名城的高质量可持续发展,促进传统文化的持续创新发展。
因此,本文的研究假设为:历史文化名城拥有众多历史古迹、文化遗产,其中花卉文化及其衍生品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人们的文化传统,与城市发展相辅相成。因此,花卉文化作为一种“结构遗产”本身就在城市发展中发挥着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内源性作用,而在经济社会结构转型中,花卉文化遗产在历史文化名城的复兴与城市产业发展中不仅可以传承旧日价值,还可以表现出新结构与新功能,由此推动资源配置,产生一定的竞争优势,以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为动力,推动文化遗产、现代产业乃至整个城市的内源型发展。
三、作为结构遗产的花卉文化:在历史文化名城的历史演变脉络和当代转型路径
在历史文化名城的长期发展历程中,随着花卉与人们生产生活关系的日益紧密,原来花卉所扮演的角色发生了从观赏物、药用品到文化产品的转变,越来越多的花卉被注入思想感情,形成了与花卉紧密相关的花卉文化,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广州迎春花市:迎春迎花民俗—世界鲜花产地—国际旅游名片
广州作为广东省首府历来商业发达,西汉时期就已是花卉集中产地。宋朝时期,出现专职花农以种花、卖花为生,后来形成专供花农经营买卖的“花墟”“花市”。明清时期,广州已形成以“花圩”“花渡口”为代表的固定花市。清中晚期,除夕花市在早前花市的基础上逐渐演化,形成了现今迎春花市的雏形,虽严格来讲仍属于常年性集市,但售卖产品已经不局限于花卉,各种年货、玩物也出现在市场上,除夕买花过新春也成了当地人的过年习俗。此时,广州花市多是因商而生,促进商贸经济往来是当时花市的主要功能所在,是当地经济结构的组成部分。
古代广州以花为市形成集贸市场,具备了以花为主的经济结构、观花赏花等功能,花事活动日益丰富,花市经济结构日益突出。民国时期,迎春花市(当时称“除夕花市”“年宵花市”)最终定型,鲜花销售形式与晚清基本相同,但品种有所增多,买花赏花过大年已经不知不觉成为广州人的必备年俗。习俗的形成带动了人们需求的扩大,需求带动市场,市场集聚又促进了规模经营,花市规模越来越大,名号越来越响;再加上花市与除夕节日的融合,更是带来了传统花市结构的变化,迎春花市已经超越了原来意义上的商业结构,消费、娱乐结构的作用日益凸显,具有了充分的群众基础。因此,广州已形成了迎春花市这样一种花卉文化的结构遗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原来花市的基础上政府将分散于大街小巷的花市集中于太平路,命名为“迎春花市”,并陆续在城市各区设置花市。20世纪60年代,迎春花市迎来了第一个高峰,“行花街”成为独具特色的广州全民过年习俗。改革开放以后,迎春花市迎来了第二个发展高峰,引进西方花种,花市规模进一步扩大,节庆娱乐功能日益凸显。1982年,广州市入选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2007年,广州迎春花市入选广东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民俗类),迎春花市已经成为广州历史文化名城发展的地理标志产品,塑造了广州独有的品牌价值。同时,广州为了更好地宣传城市形象,2013年起在传统花市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了迎春花市的文化内涵,打造“广州过年·花城看花”的城市文化品牌,过年节庆活动升级为“3+15”模式(4)“3+15”模式是指:春节头三天为传统花市,后15天增设创新花市、越秀灯会、水上花市、广府庙会等一系列民俗活动。。据悉,2019年广州迎春花市共设传统花市11个、花档2717个,共计接待国内外旅客501.6万人次,同比增长11.5%;成交金额达1.47亿元,较上年增长21.5%。[11]“广州过年·花城看花”已经不仅是一句口号,更成为现实。在政府主导下,市场、民间共同发挥作用,坚持千百年来形成的文化遗产传统,切合地方市场需求,继承了各种花事、花市活动的商业性结构特征,经济效益不断提升。在经济社会结构转型的刺激下,以此为契机的国际旅游业也发展起来,宣扬了广州作为“花城”的城市名片。
广州自古就有花城美誉,温润的气候条件与种花育花的生活传统使当地人将鲜花视为生活必需品,在商贸交流中形成的乐观、开放的经商特质也使得他们注重讲“鲜花意头”,鲜花为当地人的精神寄托提供了物质基础,买花赏花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形成市民经久不衰的文化习俗,成为城市生活的一部分。从新古典“结构—功能论”看,民间习俗力量的凝聚带动了市场的扩大,除夕迎春花市逐渐定型,并与城市的发展相得益彰。迎春花市现今在政府主导、民间参与的基础上,逐渐演化成为以“商贸+节庆+娱乐”为主题的休闲旅游业,成为重要的娱乐休闲方式,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这些结构性因素和功能性特征使得“迎春花市”成为广州市的地方传统民俗文化盛会极其深入人心,以至于当地有流传“唔行过花街都唔算过年”(没有逛过花市就不算过年)的说法。
(二)中山小榄菊花会:宗族地方威势—民间传统习俗—文化艺术旅游
南宋时期,广东省中山市小榄镇始种菊。咸淳甲戌年(1274年),因避中原战乱,部分士大夫南迁将中原菊文化带至小榄,珠玑巷也有难民逃至小榄定居并移植野菊于园圃,由此开启了小榄人与菊花的不解之缘。明代,小榄艺菊之风已盛,当地一些文人墨客开始以栽花艺菊为乐,借菊会友已成风气,并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民俗活动——小榄菊花会。清嘉庆甲戌年(1814年),当地乡绅在举办大型菊花会时约定,为纪念先辈南宋咸淳甲戌定居之功,以后每逢甲戌年(60年)便开一次盛会。[12]从此,菊花大会便成为小榄人特有的一种地方文化传统,以宗族祠堂为中心,为官场谪居者、文人墨客提供了抒发情怀、加强联系的机会;普通老百姓虽不解乡绅所思所想,却也积极参与其中,在集体与宗族活动中编织社会关系网络;小商小贩也是乐此不疲,借机大赚一笔,商品经济得以快速流通。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菊花会的参与者虽然各自目的不一,但作为社会结构中的一部分,都起到了维系自身社会地位、交流思想情感等功能。因此,小榄镇形成了小榄菊花会这样一种花卉文化的结构遗产。
自改革开放以来,小榄菊花会这一文化传统逐渐从宗族、地方势力中挣脱出来,经济市场结构功能日益突出,菊花也从之前的富贵家消费转为大众消费。菊花会俨然已经成为小榄改革开放的重要动力,每次菊花会所带来的经济社会收益都给当地带来了重大发展机遇,甚至可以说菊花会的发展见证了小榄的成长。1979年小榄镇第三届菊花会打开了中山与港澳、海外乡亲的联络大门,一系列支持家乡建设的活动随之展开,小榄获得了充分的发展机遇。1994年正值60年一届的甲戌菊花大会之期,小榄镇政府隆重举办了第四届(甲戌)菊花大会,陈展菊花82万盆共1568个品种,观展群众达到600万人次,带来了15亿元的经贸合同,使1995年小榄镇GDP跃升至32.2亿。[13]政府投资回报愈盛,城市也开始朝向生态友好型的高质量发展方向迈进。2004年菊花会明确将旅游纳入活动举办目的,指明产业结构化的重要作用。[14]一系列历史性转变的发生,使得小榄人越发注重菊花会所带来的社会效益。小榄菊花会终于在2006年被列入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俗类),加上2011年中山市入选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将城市复兴与文化遗产转型推向新的高度。
中山小榄依托历史悠久的栽菊习俗、绵延的赏菊文脉,形成以菊艺展示为中心并综合菊艺评赛、征诗征联、文化展览等各项活动的独特民俗——小榄菊花会。[15]经过历代宗族、富商、政府的改造和利用,小榄在满足当地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同时,也形塑出菊花会这种文化传统,并与小榄城市的发展相得益彰。以新古典“结构—功能论”来看,小榄菊花会作为一种民间习俗在形成之初具有鲜明的政治意义,是宗族等各式权力发挥作用的一种方式,故而菊花会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民间习俗,成为具有独特地方团体意义的文化遗产;而在新的经济社会结构转型中,小榄菊花会成功从农业社会进入现代社会,从礼仪消费转化为日常消费,原来与当地宗族等活动挂钩的菊花会,现在已成为当地的一个大型民间习俗盛会,发挥着凝聚海外宗亲力量的结构性作用,同时也成为了旅游业的一部分,并越来越朝着地方文化展示、文化艺术旅游的方向发展。
(三)洛阳牡丹花会:现代城市冲击—传统文化回应—以文促旅促商
河南省洛阳市种植牡丹始于隋,盛于唐,甲天下于宋,时有“洛阳牡丹甲天下”之称。宋朝时期,牡丹的花事活动达到鼎盛,种植规模空前,“万花会”时节更是万人空巷,牡丹诗词歌赋盛极一时。观赏牡丹成为洛阳人民乃至全国人民的古老风俗之一。但由于元明清时期,洛阳政治经济地位下降,花事活动也趋于衰弱,民国时期更是中断。直到改革开放以来,牡丹花事活动才重新提上日程,特别是随着1982年洛阳入选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后,城市化的快速发展日益使人们意识到传统文化的价值,掀起一股文化遗产保护之风。
政府作为一只“看得见的手”,在文化遗产的创造性转化中发挥着关键性作用。1982年,洛阳市政府将牡丹定位为“市花”,并决定从1983年开始举行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经历了“创办(1983-1991年)、推进(1992-2001年)、提升(2002年至今)”[16]三个阶段后,牡丹花会从一个地方节会,转变为省级节会,再到国家级盛会。2008年,洛阳“牡丹花会”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民俗类),完成了牡丹文化从衰落到复兴的发展历程。同时,政府坚持贯彻“以花为媒,广交朋友,宣传洛阳,扩大开放”的指导思想,致力于将牡丹花会办成一个融赏花观灯、旅游观光、经贸合作与交流为一体的大型综合性经济文化活动。[17]从1983年第一届洛阳牡丹花会接待国内外游客共计250万人次,到2019年共接待游客2917.15万人次,旅游总收入达274.28亿元。[18]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吸引了众多游客,也提供了展示牡丹特色产品的平台,各种牡丹衍生品获得了游客的关注,旺盛的需求产生了新兴消费市场,出现了新的消费结构。如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的洛阳孟津平乐牡丹画产业园,实施市场化运作,开创了“公司+园区+画师”的发展新模式,打造出一条属于平乐的牡丹画之路。[19]洛阳牡丹花卉虽经历史变迁,但其中蕴含的人文理念没有改变,早已在千年历史中内化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传统习俗,浸透在城市发展的脉络中,所以才可以在改革开放以来再次以城市之力激活牡丹文化遗产。社会变迁带来了牡丹文化结构的变迁,新的需求带动了新的市场,新兴市场的扩大刺激了新的消费空间。随着牡丹文化产业的壮大,与此相配套的第三产业,诸如餐饮、娱乐、住宿等都得到了发展,对洛阳当地的经济文化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洛阳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之所以能够刺激传统文化的复兴,就在于洛阳古城本身就具有牡丹这种文化遗产,且在城市历代发展中的确存在价值;现今通过发挥政府与市场的双向推力,助力牡丹文化消费、产品结构随之变化,再次以文化遗产创新之力带动城市发展,同时也是带动传统文化复兴。从新古典“结构-功能论”来看,过去牡丹多是作为官僚富贵家的观赏品,而随着政府和民间力量的双向介入,牡丹花成为大众消费品,牡丹花会成为休闲旅游方式,具有了鲜明的市场意义,并以此带动了一系列第三产业的发展,消费结构、就业结构随之变化,使得当地牡丹文化产业的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都呈上升之势,牡丹文化本身也再次得到创新发展。
如今,人们一想到花城,就想起广州;一想到菊城,就想起小榄;一想到牡丹,就想起洛阳,其中原因不外乎是这些历史文化名城的发展脉络早已与其花卉文化相结合,花卉传统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最好代言,而城市也恰如其分地激活了这份独有的文化结构遗产。历史文化名城本身就是城市发展的烫金名片,丰富的文化遗产更是为其锦上添花,但在新的经济社会结构转型中,历史文化名城所需考虑的是如何利用好这一画龙点睛之笔,从而实现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作为一种结构遗产,花卉文化在当今经济社会结构转型中发挥新的经济功能,形成新的经济结构,依托城市发展发挥出地理标志性产品的价值,成为服务于城市全域旅游的文化产品,也促进了传统文化自身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四、以文化遗产为抓手,通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推动历史文化名城的内源型可持续发展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需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历史文化名城自身也要实现转型发展,传统文化在城市千百年发展中形成的结构遗产更是需要得到传承与发展。在经济社会结构转型的当下,城市应该怎样利用优秀传统文化之力促进自身发展,同时做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文化遗产呢?
(一)新时代条件下,政府和民间共同促进文化遗产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今日中国比之古代华夏的社会历史状况和现实情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国已迈入了经济社会结构转型的新时代,是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所谓“文事随经济政教而变化”,滚滚向前的新时代也促进了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广州迎春花市、中山小榄菊花会、洛阳牡丹花会的盛名及其与城市的协调发展都是“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活生生的成功实例,其中“结构遗产”的作用功不可没。因此,要想推动新时代下文化遗产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在总结分析这些成功案例的基础上(见表1),从实践中探索适合本地文化遗产、本地城市特色的文化创新发展路径。
表1 广州、中山小榄、洛阳三地花卉文化比较表
习近平总书记对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下过明确的定义:创造性转化,就是要按照时代特点和要求,对那些至今仍有借鉴价值的内涵和陈旧的表现形式加以改造,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激活其生命力;创新性发展,就是要按照时代的新进步新进展,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加以补充、拓展、完善,增强其影响力和感召力。[20]也就是说,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两者紧密联系,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深化,只有率先经过文化遗产的转化与转变,才能得到创新与发展;只有率先激活文化遗产的时代生命力,才能增强当代感召力。综合广州、中山、洛阳三座历史文化名城民俗文化遗产的发展历史脉络,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各地方政府的一系列政策,通过将原来的传统节日变成节庆活动,将过去的奢侈品消费变成大众化消费,并且都和旅游业进行融合,成为当代文旅融合新方向。花会节庆与历史文化名城的经济社会发展相协调,自古就已经成为城市社会发展中的重要结构,是一笔宝贵的“结构遗产”。这笔遗产在时代使然下促使一系列新兴产业的诞生,更加以经济社会之力带动了传统文化遗产的进一步创新发展。
新时代下传统优秀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在整个社会结构下形成的。我国的社会结构是伞式社会[21]和蜂窝式社会[22]二元并存,政府扮演关键角色,民间也在发挥重要作用,而每次社会结构的转型变化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今城市化的快速发展越发使人们意识到花卉文化的当代价值,花卉及其衍生品被纳入不同种类的文化遗产目录,政府与民间双向力量的介入,通过以自上而下为主、兼顾自下而上的方式[23]导致了社会结构的变化,进而引发一系列产业、产品、市场结构的转变。广州、中山、洛阳虽是不同类型的历史文化名城,但都在长期发展过程中积累了悠久的民俗盛会与文化遗产,这些花卉文化遗产依托城市历史文化资源,将自身之发展寄托于城市整体发展之中。在现今的经济社会结构转型中,花卉文化作为一种结构遗产,政府运用“伞式”之力将其固定为节庆活动,投入大量资本形成了新的产业结构;而民间在政府“大伞”护佑之下,形成了新的就业结构,勤劳编织着自己的“蜂窝”。政府与民间的变化,也带动了市场结构的调整,产品结构也随之变化。这一系列结构的变化,不仅真正实现了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更是通过搭配组合促进了城市现代产业集群的发展,并为城市可持续发展注入新活力。
(二)基于文化遗产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推动历史文化名城高质量内源型发展
从我国历史文化名城的发展经验来看,须首先从经济社会角度分析文化遗产与历史文化名城发展之间的内部结构、功能性关系,探清基础,查明根源,在城市发展中真正实现优秀文化的创造转化与创新发展,形成“结构遗产—城市发展—文化创新”的良性循环圈。那么,广州、中山、洛阳的发展模式如此成功,值得推广到全国各地吗?也就是说特定地区的成功模式是否放之四海而皆准?这就涉及“内源型”和“外源型”发展模式的讨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对“内源型”和“外源型”发展模式进行探索,最终鼓励采用基于自身文化的内源型发展模式。内源型发展的首要含义是:尊重文化的同一性和各国人民享有自己文化的权利;在形式上,发展应是从内部产生的;在目的上,发展应是为人类服务的。[8]花卉文化的结构遗产具有内源性特点,其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必然有利于历史文化名城内源型发展。
迎春花市作为广州年俗活动的一大亮点,已和城市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具有丰厚的文化内涵,是广州发展历史文化名城的优势内源性资源所在,并形成了内容丰富、结构完整的以各色花卉为中心的文化产业集群,花卉文化遗产的内涵不断扩大,取得了较好的经济、社会、文化效益。当地独有“花市—花事—花城”的文化旅游精品链条,成为其他地区难以复制的、独一无二的民俗活动,并且在创新发展中不断丰富完善当地特有的竞争优势。而且,广州在创新的同时又不失传统,始终坚持将内源性因素视为竞争优势,在历代发展中不断发扬光大广州花文化品牌,实现了迎春花市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打造成为具有岭南特色的广州历史文化名城的品牌形象,促进城市的高质量、可持续发展。
中山小榄则以菊文化为内源性动力,衍生出以菊花为主体的小榄民间传统刺绣、菊花传统饮食习俗等文化遗产。这些不同类型的文化遗产,不但是小榄人身份认同的文化民俗之根,而且具有其他文化特质所不可比拟的竞争性优势,竞争优势的集聚又促进了各项产业的集群发展。通过打造以菊花文化为主题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区,依托小榄深厚的菊花人文底蕴和雄厚的经济实力,培育文旅融合发展成为小榄镇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把小榄镇打造成为中山市乃至粤港澳大湾区的文化旅游产业新高地,促使菊文化产业集群成为小榄镇转型升级、发展文化旅游的新支柱。小榄镇也在加快走出中山,走向世界,以产业为基础,以文化为内源,将菊花会发展为中山的文化标志和城市名片,促进中山内源型发展。
古都洛阳以牡丹文化为内源性动力,借力政府支持,重点对以牡丹为中心的文化符号和文化旅游资源进行系统整合,以牡丹花会为契机,以牡丹园为场地,通过淘宝、天猫等知名网络平台以及线下宣传对牡丹产品进行链式推介,形成了以旅游、产品销售为主的现代产业群,实现了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双丰收。洛阳牡丹产业结构已经从单一观赏型向综合性现代产业转变、从牡丹种植向牡丹全链条延伸转变,再到以牡丹为中心的服务产业集群,现今牡丹产业化经营正在朝着规模化、专业化、集约化的方向发展,共同助力洛阳历史文化名城的当代可持续发展。以文化之力带动经济发展,用经济创收推动文化进步,以当地特色牡丹产业为内源动力和发展依托,提高了洛阳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综合实力,成为洛阳内源型发展的独特竞争优势。
大量的事实和经验已经证明,历史文化名城需以当地独特文化遗产为核心打造城市现代产业。那种脱离自身基础、大肆复制的外源型发展模式虽然可能流行一时,却经受不住市场与人民的考验,更是对历史文化名城的破坏,是不可行的。广州迎春花市、中山小榄菊花会、洛阳牡丹花会的成功不仅仅是因为其激活了文化遗产新活力,不断创造新的发展形式,更是因为在新时代下进行了进一步的提升,甚至打出建设国际名城的旗号。回到本文最初提到的海口府城换花节,当地政府只是将原来的“换香”形式改成了“换花”,虽实现了传统文化遗产的创造性转化,但并没有进一步将其与整个城市经济社会发展相结合,没有实现文化遗产的创新性发展,更没有发挥文化结构遗产的宝贵价值,因而难以实现海口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内源型发展。因而,历史文化名城要想探索出一条高质量的可持续发展之路,对文化遗产进行创造性转化只是第一步,不可过分拘泥于传统而没有着眼于当代现实,在吸取结构遗产精髓的基础上,须得进一步体悟时代内涵,进行创新性发展,转化与创新的结合才能助力历史文化名城发展。以新古典“结构-功能论”的观点来看,须把文化遗产置于整个城市社会经济发展的层面进行分析,特别是在当今的经济社会转型中,文化遗产作为推动历史文化名城现代产业发展的“另一只看不见的手”,其结构是历史文化名城建设的内源性、结构性因素,其功能是推动当地名城产业发展、形成当地独特竞争优势的功能特征。
历史文化名城本身就有丰厚的文化遗产,这些资源倘若利用得当,完全可以在历史文化名城发展中发挥独特的竞争优势,实现高质量发展。1996年,世界旅游组织等发布的《关于旅游业的21世纪议程》中指出,我们应该为文化遗产资源创造价值。而“创造价值”有着两方面含义,即在为优秀文化本身创造现代价值、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同时,也要实现城市自身的可持续发展。唯有将文化遗产的发展纳入整个城市发展的脉络之内,使文化遗产的现代“结构—功能”变迁与城市的“传统—现代”转型相协调,才能真正发挥文化遗产的内在价值,在城市与文化之间形成彼此促进的良好发展基础。历史文化名城要想在现代社会得到发展,必须走差异化竞争之路,挖掘本城的内源性文化遗产,形成自己的竞争优势。通过发展历史文化名城的新结构和新动能,可以真正带动城市本身与文化遗产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走出一条高质量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当今,历史文化名城和文化遗产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相结合已经成为中国城市复兴与产业发展的一种重要实践举措,多产业融合之势也日益突出,对传统文化的现代创新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当前社会经济结构的转型,意味着城市发展的快速转型升级,深刻影响着城市内部的现代产业建设,历史文化名城需要突破原来的僵化思维和故步自封心理,将本地独特文化遗产与社会经济因素相结合,找到自身的内源性动力,多方面考虑城市建设、城市文化、文化遗产、品牌构建、地区特色等要素的系统构建,创新传统的文化遗产,服务于城市产业整体发展的需要,真正将地方文化遗产价值转化为经济、文化优势,致力于建设成本省突出、全国闻名、国际知名的历史文化名城。文化遗产的结构转型、功能转变、现代创新与城市的转型发展是一个环环相扣的系统体系,各个地方以当地独特的文化遗产作为内源性要素,发挥独特地理标志品牌的作用,形成了其他地区难以复制的发展资源和竞争优势,故而可以进一步促进历史文化名城的内源型发展,依靠城市自身之力走上可持续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