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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与施为动词*

2021-08-05吴剑锋

外语学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言说现代汉语语义

吴剑锋

(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上海 200030)

提 要:本文力图廓清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施为动词这3个密切相关的概念之间的联系和区别,并穷尽性地搜寻出汉语中这3类动词的具体成员。我们认为,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和施为动词之间是一种逐层包含的关系。词汇层面上指称语言性动作行为的词就是言说动词,作为指称语言性行为的言说动词,其语义中必然包括语义特征“用嘴说话”,即[言语性]。词汇层面上指称言语行为的动词就是言语行为动词,言语行为动词的基本功能在于阐释人们的言语行为,语义重心在于说话行为本身而不是说话的方式,其语义中必包含语义特征[言语行为]。施为动词指那些能用于施为式中“通过讲出某一言语而完成某种施事行为”即“言有所为”的动词,其语义中必包含语义成分:[言语行为]+[在线自返]。

1 引言

随着言语行为理论的诞生和发展,与言语行为理论密切相关的言语行为动词与施为动词等概念也为人们所熟知。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和施为动词等术语频见于一些学术论文和著作中,但对言语行为动词等概念的内涵和外延的界定却还不很明确,言语行为动词与言说动词、施为动词等相关概念纠缠不清,彼此混同使用,各家所列的言语行为动词等范畴也不尽一致,这些都必然会影响到研究结论的可靠性和科学性,对此还需做进一步厘清和区隔。

2 研究现状分析

目前国内汉语学界对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和施为动词等相关概念还没有公认的定义,从已有的研究成果看,有关言说动词等相关概念的定义大致可分为以下4种情形:

(1)“有实无名”的举例性提及。特别是早期的研究,没有明确提出言说动词或言语行为动词等相关术语。从收集的文献看,这种举例谈及言说动词而又没将它们独立作为动词一个小类并命名的情形持续了很久。尹世超(1985:88)才明确指出“全能动词”里面含有一个“表示言语行为的”小类,如“说、询问、告发、表白”等。“表示言语行为”的提法可以说是言说动词等相关概念的萌芽,不过,尹世超也还只是简单地提及在动词的下位分类中存在一类表示言语行为的动词。

(2)有名无定义。提及言说动词或言语行为动词等概念,但没有相关概念的内涵阐释,只有举例性的外延列举,因此定义性不强。如尹世超(同上)指出“全能动词”里面含有一个“表示言语行为的”小类,如“说、询问、告发、表白”等;邵敬敏(1996:100)指出:“‘番’与‘通’语义相近……主要适用于言说动词,如‘议论、汇报、介绍、报告’,或者跟言说有关的动词,如‘调查、研究、表演、重复’”。

(3)简单释义加举例。提及言说动词或言语行为动词等概念,对概念的内涵作简单的阐述,并附加举例性的外延,但也算不上是严格意义上的定义。如陈昌来(2002:199)在分析三价动词时将“表示‘言说’意义的动词”分为告知/探问类。汪维辉(2003:329)谈到“我们把相当于普通话中语义为‘用言语表达意思’的‘说’的词统称为‘说类词’,它是言说语义场中最核心的一个小类”。刘大为(2002:19)指出“另一类动词如‘告诉’‘提醒’‘宣称’‘说’‘通知’等,它们在语义上都指向一个口语的或书面语的言说过程……这类动词就是言说动词”。

(4)严格意义上的定义。对言说动词或言语行为动词等术语依据自己的理解下定义,全面详细地阐释概念的内涵。如蔡俊杰(2008:12)的定义为“现代汉语言说类动词是现代汉语中通过主体的言说活动来‘以言行事’,表示陈述或表达意图和态度的动词”。王展(2008:10)对汉语言说类动词的定义分狭义和广义两类,狭义的言说类动词“只包括‘说、道、讲、说话’等一些上位概念词语,指‘用言语表达意思’,即义素中只包含[+用言语表达意思]”。广义的言说类动词“它们的义素中都包括‘用言语表达意思’,即[+用言语表达意思],但同时,还含有其他的义素。如:命令[+用言语表达意思] [+意欲] [+强迫] [+使听话人做某事]。宽泛地说,只要一个行为,必须通过语言(文字)的方式才能实现,并且目的是为了与别人交流,那么,承载该行为意义的动词就被看成是言说类动词”。

从以上对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等相关概念的定义可以看出,目前汉语学界基本上将言说动词等同于言语行为动词,或者说以言说动词的概念代替言语行为动词的概念:蔡俊杰(2008:12)定义的言说动词其实就是言语行为动词。王展(2008:10)定义的广义言说类动词与言语行为动词范围相当,他同时也指出言语行为动词的定义、划界并不明确,认为“表示言语行为功能的动词就是言语行为动词”,从王展所列的言说动词的词表看,他的言说动词也基本就是言语行为动词。

相较于汉语学界,国内外语学界对言语行为动词的定义则比较能忠于国外文献,一般都采用“言语行为动词”这一直译名称,其定义内涵的阐释也能抓住国外原有理论的精髓,如钟守满(2008:14)和孙淑芳(2009:88)等。钟守满(2008:14)的定义为“言语行为动词是说话人通过言语表达意图和态度即‘以言行事’的动词,属于开口说话、同时给人解释或向人寻求解释、给别人建议或请求别人的建议、对他人批评、警告、威胁等这样一些范畴”。 孙淑芳(2009:88)认为“言语行为动词又称意向动词,具体指行为实施者(说话人)通过言说方式达到交际目的或者表达言语意向的一类动词”,并对言语行为动词和施为动词作明确区分,她将施为动词定义为“在施为句中作谓语的一类特殊言语行为动词”。

汉语学界对言说动词与言语行为动词等相关概念的混同使用也是有原因的。从汉语言说类动词的研究历程可以看出,汉语学界在言语行为理论传入我国之前,就已经开始关注并进行汉语言说类动词的研究,此乃汉语学界独立发展起来的一类研究,其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都不同于言语行为理论框架下对言语行为动词的研究,对言说动词等相关概念的界定是直接采用传统的词典释义式,即言说动词是表示“言说”意义的动词,其研究重心更多地关注与“言”有密切关系的“说”类词上,对其它言语行为动词涉猎较少,因此在名称上也大多采用“言说类动词”的说法。此外,英语言语行为动词的研究成果不能完全对应于汉语,很多英语的言语行为动词和汉语的言语行为动词均有自身的特点,二者之间不能进行简单的对译。一些即使借鉴言语行为理论来研究汉语言语行为动词的学者也大多迁就于汉语的研究传统和事实,直接用“言说动词”代替“言语行为动词”,如刘大为(2002:19)、吴剑锋(2011a:127)等。

为了学术研究的科学性和论述的精确性,我们认为有必要区分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和施为动词这3个概念,廓清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施为动词的内涵和外延。

3 言说动词

人类的行为有语言性行为(linguistic beha-vior)和非语言性行为之分。非语言性行为就是只做事不说话的行为,如只吃饭、洗脸、穿衣、写字、走路、跑步……而不说话等等,而语言性行为有“说”“告诉”“问”“辩论”“争吵”“演讲”“叫喊”“唠叨”“念叨”等。在词汇层面上,指称语言性动作行为的词就是言说动词。由于语言性行为跟语言密切相关,语言性行为的完成需要借助语言才能达成,因此,作为指称语言性行为的言说动词,其语义中必然都包括语义特征“用嘴说话”,即[言语性]。例如:

① 下面广场有两个妇女在吵架,旁边围了一圈稀稀落落的人,有战士和小女孩。(王朔《动物凶猛》)

② 她想用四川话跟本地艺人聊天,他们又想用她说的那种官话来回答。结果谁也听不懂谁的,不过彼此都觉得尽到了礼数。(老舍《鼓书艺人》)

上例①和②中的“吵架”“聊天”和“回答”等都是人们所做出的语言性动作行为,都要借助语言才能达成,因此“吵架”“聊天”和“回答”等言说动词必然包含[言语性]这一语义特征。

为了确定现代汉语中言说动词的具体数量和成员,我们穷尽性地考察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在考察时,我们坚持以下选词原则:

一是剔除不属于言说类的义项或非动词词性的义项,如动词“吹风”有3个义项:①被风吹,身体受到风寒;②洗发后,用吹风机把热空气吹到头发上,使干而伏贴;③有意透露意向或信息使人知道。这里只有第三个义项可以列入,那么用下标的形式表示记为“吹风3”,其它类似的词同理;

二是剔除词典中绝大部分标注为〈方〉的方言言说动词,如“扯淡、扯臊、开涮、排揎”等,只保留小部分已进入普通话但仍带一定方言色彩的词,如“唠嗑、闹哄、爆料”等。

三是剔除须和其他词搭配使用的言说动词书面词或语素,如“(不容)置辩、(赞不)绝口”等。

根据上述原则,现代汉语中的言说动词有1,241个①,如“说、告诉、问、盘问、斥责、耳语、唠叨、聊天、吵架、拌嘴、商量、回答、命令、叫卖”等,例如:

③ 阿眉又对我说:“你还没说那个字呢。”(王朔《空中小姐》)

④ “你唠叨什么?”安佳说,“坑了我一个还不够么?”(王朔《一点正经没有》)

⑤ 他必须去跟晓荷聊天扯淡。(老舍《四世同堂》)

⑥ “咱们得商量商量。”(老舍《牛天赐传》)

⑦ 贾正没好气地和辛凤鸣耳语着。(冯志《敌后武工队》)

4 言语行为动词

言语行为动词的概念可以说是言语行为理论的伴生概念,随着言语行为理论的诞生和发展而逐渐为人们所接受和熟知。自言语行为理论问世以来,作为言语行为重要表现手段之一的言语行为动词一直是人们研究言语行为时所关注的主要问题之一。言语行为理论的创始人英国哲学家奥斯汀(J. Austin)认为语言中的言语行为动词与相应的言语行为之间有着一一对应的关系。

语言是人类的交际工具,人们用它来传递知识和经验、交流思想和感情、协调彼此的行动。言语行为理论强调,人们在说话时就是在做言语行为(speech act)。按照塞尔(J. Searle)的观点,说话者通过说出一个或数个语句来完成一种或数种言语行为,如进行陈述、发出命令、提出问题、作出承诺等。在词汇层面上,指称这些言语行为的动词就是言语行为动词(speech act verb),或者说,言语行为在语言词汇层面的投射形成言语行为动词,如“告诉”“命令”“问”“宣布”“批评”“骂”等。

根据言语行为理论,用来指称言语行为的言语行为动词不同于用来指称语言性行为的语言性行为动词(广义上的言说动词)。在语言性行为动词中,某些言说动词如汉语中的“叫喊、耳语、嘀咕”与英语中的yell,whisper等这类动词,它们描述的是言说的方式,即“怎么说”,这类动词的语义重心是说话的方式,而言语行为动词的基本功能在于阐释人们的言语行为,这类动词的语义重心不在于说话的方式,而在于说话行为本身,因此,言语行为动词的语义中必包含语义特征[言语行为]。例如:

⑧ “我去不了。”我委婉地告诉她,“我没衣裳穿。”(王朔《浮出海面》)

⑨ “你能一摸,就能摸出颜色来?”班长惊异地问。(老舍《无名高地有了名》)

上例⑧中动词“告诉”是一个言语行为动词,指称说话人“我”做出的一个告知行为:告诉听话人“我因为没衣服穿而去不了”这件事。同理,例⑨中的动词“问”也是一个言语行为动词,指称说话人“班长”做出的一个询问行为:听话人能否一摸就能摸出颜色来。

从上述论述可知,言语行为动词和言说动词之间的关系可用下图来表示:

为了确定现代汉语中言语行为动词的具体数量和成员,我们同样穷尽性地考察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得出现代汉语中的言语行为动词主要有“告诉、问、表扬、赞叹、道歉、恭喜、承诺、发誓、辩论、批评、诅咒、吹嘘、撒谎、建议、命令”等共1,011个②,例如:

⑩ 我告诉你,老马,我就佩服外国人一样:他们会挣钱!(老舍《二马》

5 施为动词

言语行为理论的开创人物奥斯汀早期曾将话语区分为表述性(constative)话语和施为性(performative)话语两大类:表述性话语言是说了某事而且言说内容可以通过一个真实性维度加以检验;施为性话语则是在话语里做成某事,这些话语所做的事情无真假而言,但可以通过“适切性”(felicity)这一维度加以评价。奥斯汀进而提出显性施为式的语法标准,认为施为性话语都使用单数第一人称、现在时、直陈语气、主动语态,其规范形式是③:

I + V[simple present, indicative, active]

(我 + 施为动词[一般现在时、陈述语气、主动语态])

典型的例子有:

能够在显性施为式中出现并能实现在线自返的言语行为动词就是施为动词(performative verbs或illocutionary verbs)。这类词在上述特定的句法条件下不仅可以报道言说内容而且还具有做事的力量,说出话语也就完成话语所描述的行为。

显性施为式的功能主要是其所承担的话语功能或交际功能。奥斯汀(1988:202)、Vendler(1972/1998:249)和Leech(1983:125)等学者认为,施为动词具有元语用功能,在一定的句法条件(显性施为式)下,施为动词能自指该语句所标示的言语行为。例如:

上述施为动词自指当下言语行为的这种元语用现象是在当前的言语交际情境中实时发生的,因此是一种在线自返(on-line reflexivity)现象。由此可知,言语行为理论框架下的施为动词是指那些能用于施为式中“通过讲出某一言语而完成某种施事行为”即“言有所为”(What you are doing as you speak)的动词,其语义中必包含下列语义成分:[言语行为]+[在线自返]。

施为动词和言语行为动词的区别在于:言语行为动词的基本功能在于阐释人们的言语行为,而不是去施行言语行为(Wierzbicka 1987:17),它们中的有些成员描写了语言行为中某些和施为语力不同的方面,如“辩论、说服、撒谎”等,这些言语行为动词并不能用于显性施为句,不能成为施为动词。Verschueren(1998:247)认为上述情况涉及到阻止言语行为动词实现完全自返的各种概念距离(conceptual distance),这些概念距离使得对含有自指性动词的话语的解释(即认知处理)成为不可能:“说谎、哄骗、吹嘘、自夸”等言语行为动词要求解释距离,原因是像说谎、哄骗等这类行为本意就有不让听话者辨出(至少是暂时的)的身份;“威胁、抱怨、诅咒”等言语行为动词要求评价距离,原因是说话者不可能在把他自己的行为描述为威胁、抱怨、诅咒时不给它加上一个价值评判,在实施这个行为时不可能不压低点调子。这正是Vendler(1976:135)所说的“以言行事自杀”的经典例子。④

在正常的面对面的交谈中,我们通常不需要使用言语行为动词去使我们想要施行的言语行为的性质明晰化。如果我们想要给某人一个命令,用一个带有恰当语调的、字面表述的祈使句可能就够了(“把它给我!”)。然而,从意义的视角看,“我命令你去做”仍可能比“他命令她去做”更简单,原因如下。当我们施行言语行为时,我们直接表达第一人称态度。如果我们说“我命令你去做!”或简单地说“做!”(附带语调和命令的态度属性),我们正表达下列态度:

Ⅰ. 我想要你做它

Ⅱ. 我假定你不得不做我告诉你我要你做的事

当我们解释别人的言语行为时,我们将某一第一人称态度间接地归结给他们。如果我们说“他命令她做它”,我们传达更复杂的信息。粗略地说,我们传达:

Ⅰ. 他对她说了些什么表示“我想让你做它”

Ⅱ. 他说了这些好像他想要说“我假定你不得不做我告诉你我要你做的事”

因此,Wierzbicka(1987:17)认为第一种模式——直接表达式比第二种模式(归结式)在语义上生来更简单,由此也可以看出施为动词的语用价值所在。

综上所述,施为动词和言语行为动词之间的关系可用下图来表示:

图2 施为动词和言语行为动词关系图

为了确定现代汉语中言语施为动词的具体数量和成员,我们同样穷尽性地考察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汉语能实现自指功能的施为动词主要有“报告、介绍、问、打听、赞叹、夸赞、祝贺、批评、承诺、发誓、建议、命令、称(为)、宣布”等267个⑤,例如:

6 结束语

本文在梳理总结国内学界关于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和施为动词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比对分析,力图廓清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施为动词这3个密切相关的概念之间的联系和区别,并穷尽性地搜寻出汉语中这3类动词的具体成员。我们认为,言说动词、言语行为动词和施为动词之间是一种逐层包含的关系。词汇层面上指称语言性动作行为的词就是言说动词,由于语言性行为的完成需要借助语言才能达成,因此言说动词语义中必然包括语义特征“用嘴说话”,即[+言语性];词汇层面上指称言语行为的动词就是言语行为动词,或者说,言语行为在语言词汇层面的投射形成言语行为动词,言语行为动词的基本功能在于阐释人们的言语行为,这类动词的语义重心不在于说话的方式,而在于说话行为本身,其语义中必包含语义特征[言语行为];言语行为理论框架下的施为动词是指那些能用于施为式中“通过讲出某一言语而完成某种施事行为”即“言有所为”的动词,其语义中必然包含语义成分:[言语行为]+[在线自返]。

注释

①现代汉语言说动词词表详见https://jbox.sjtu.edu.cn/l/Y0TePG.

②现代汉语言语行为动词词表详见https://jbox.sjtu.edu.cn/l/Y0TePG.

③不管是英语中还是汉语中,都存在一些显性施为式的变式形式,即非典型的显性施为式,如“不是我批评你,你也太过分了!”

④汉语和英语不同,汉语可以通过使用一个特殊的否定句式“不是我…(施为动词)…,……”来避免这类“以言行事自杀”的现象,如“不是我抱怨,你们这里的住宿条件也太差了!”“不是我责怪你,你也太不用心了!”等。

⑤现代汉语施为动词词表详见https://jbox.sjtu.edu.cn/l/Y0Te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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