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话语研究之“话语互动”新路径*
2021-08-05田海龙
田海龙
(天津外国语大学语言符号应用传播研究中心,天津 300204)
提 要:批评话语分析进入批评话语研究新阶段,其研究侧重也由作为社会实践的“话语”转为社会实践网络中的“话语互动”。以此为背景,本文提出一个新的研究路径,认为话语互动研究在宏观上应从纵向、横向和历时3个维度展开,每个维度各自两个指向;在微观上从语言使用和社会因素两个层面分5个步骤对案例进行细致分析。这一包括“三维—双向”分析模型和“双层—五步”分析框架的话语互动研究新路径对批评话语分析传统研究路径的局限有所弥补,同时作为批评话语研究众多研究路径之一,丰富了批评话语研究的理论主张和分析方法。
1 引言
“话语互动”是批评话语研究的一个新课题,指话语与话语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是社会活动主体通过语言使用实现社会互动的过程(田海龙 2020)。在语言学范式的话语研究从批评话语分析阶段进入批评话语研究新阶段(同上 2016)之后,其研究侧重也从作为社会实践的“话语”转为社会实践网络中的“话语互动”(同上 2017)。鉴于此,本文在讨论批评话语分析传统研究路径(“辩证—关系”路径、“话语—历史”路径、“社会—认知”路径)的基础上,提出“话语互动”研究的一个新路径,并通过案例分析阐释这一包括“三维—双向”分析模型和“双层—五步”分析框架在内的新路径,以期为进一步的案例研究提供理论阐释的基础和方法论的支撑。
2 从“话语”到“话语互动”
“话语”被认为是批评话语分析的研究对象。所谓“话语”,其特征在批评话语分析看来是一种“活动”(Fairclough 2003; Jones, Norris 2005; Krippendorff 2020),或者非常专业地称作“社会实践”(Fairclough,Wodak 1997),即语言运用(如符号)和其他社会实践成分(如社会关系、身份等)之间的辩证关系(Fairclough 2003, 2006;Chouliaraki, Faircclough 1999)。这种辩证关系如图1所示。
图1 话语的概念 (田海龙 2020)
话语的这一特征在批评话语分析的许多案例研究中有所体现,反映出一个普遍存在的现实,即虽然批评话语分析的倡导者声称批评话语分析要研究体现在一定语言形式中的社会活动,但是这种社会活动在实际的案例研究中更多体现为语言使用的某些形式(如文本或语体)和与其相关联的社会因素(如权力关系、意识形态、机构、身份,等等)之间的辩证关系。换言之,批评话语分析在实际研究中更多关注某个特定的“话语”内部语言使用和与其相关的社会因素之间的联系。
与批评话语分析不同,批评话语研究作为其发展的新阶段,研究对象从某个特定的话语扩展至话语与话语之间的互动。“话语互动”,从形式上看,体现在话语与话语在语言使用层面的“互文”“互语”和“再情景化”上面,然而,这种语言层面的相互作用实际上体现出不同话语在社会因素层面的相互影响、制约和角力。在这个意义上,话语互动是一个社会主体之间相互作用的复杂过程,其结果往往产生一个新话语,它由不同社会主体意识形态的影响所造成,并体现为不同话语中的语言形式相互杂糅在一起(如图2所示)。
图2 话语互动的概念(田海龙 2020)
促使研究侧重从“话语”到“话语互动”变化的原因,可以从两个方面解读。首先,新时代产生新的研究课题。批评话语研究面对的各种社会问题不再完全是从事批评话语分析的学者在上世纪80、90年代亲身经历的诸如种族歧视等社会不平等问题,而是21世纪前20年所发生的更深刻、更广泛和更多形式的不同地区、不同国家、不同层级、不同领域中人与人、机构与机构、国家与国家间的联系、互动甚至斗争,在这些联系、互动和斗争过程中话语不可避免地成为手段、场所以及争夺的对象。其次,批评话语研究需要理论创新。批评话语分析在批评语言学的10年发展基础上,又经过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三十多年的发展,进行过大量案例研究,也发展出不同研究路径,但是,并没有产生具有创新性的话语理论(Blommaert 2005)。鉴于此,克瑞兹诺斯基和福特纳(Krzyzanowski, Forchtner 2016)提出批评话语研究要注重理论创新。对此,费尔克劳(2019)也认为“现在是新时代,经济、政治和社会环境都发生了变化,这就要求我们重新审视目前的理论、方法和研究议题,必要时甚至需要加以修改”。
“话语互动”的概念无疑较“话语”概念更能体现批评话语研究面对的新课题和进行理论创新的新欲望。批评话语研究的学者认识到,“话语”的概念仅凸显话语是一个独立的“活动”,而“话语互动”的概念则凸显话语与话语之间的“互动”,强调话语的社会互动特征。因此,如果说“话语”的概念是批评话语分析阶段的重点,那么“话语互动”则是批评话语研究阶段关注的新研究课题,代表着与“原始的”“传统的”“基础的”“核心的”“以语言运用为导向的”批评话语分析的区别,体现着批评话语研究“新的”“更宽广的”研究领域和新的理论发展目标(Krzyzanowski, Forchtner 2016)。批评话语分析发展到批评话语研究的新阶段,“话语互动”替代“话语”成为批评话语研究的新课题已是必然。
3 批评话语分析研究路径的不足
批评话语分析的学者在众多的案例研究中归纳出3个典型的研究路径,分别为费尔克劳的“辩证—关系”路径,沃达克的“话语—历史”路径,以及范代克的“社会—认知”路径。之所以称之为路径(approach),是因为它们体现出语言结构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是间接的、由媒介构成的这一批评话语分析的核心主张(Jørgensen,Phillips 2002),在具体的分析框架上也体现出语言结构与社会结构之间的间接联系,以至于研究者只要按照这些框架提供的分析步骤进行案例分析就能发现语言与社会的间接联系。这种介于理论和方法之间的“路径”,代表着3位批评话语分析领军学者各自的研究侧重及其研究所采取的不同视角,体现着他(她)们对连接语言与社会媒介体的独特认识。这也是本文对研究路径的基本认识。
费尔克劳的“辩证—关系”路径经历了从最初的“三维分析框架”到“五步分析框架”再到“过程分析框架”的发展。前者将分析步骤分为3个维度,即文本维度、话语实践维度和社会实践维度(Fairclough 1989:25, 1992:73),后者则将分析的步骤扩展为5个阶段,包括注意社会问题的符号方面、确定解决社会问题的障碍、考虑社会秩序是否存在这个问题、找出可能超越这些障碍的方法、以及批评性地反思以上4个步骤(Chouliaraki, Fairclough 1999)。这个分析框架的核心部分是第二个阶段,因为这个阶段的分析集中在对话语的分析上面。费尔克劳认为,对话语进行分析需要通过结构分析和互动分析来完成,前者包括分析话语秩序,后者包括对文本中的语言符号进行分析(田海龙 2009:145-151, 2014:199-214)。
“三维分析框架”提供的方法在具体案例的应用中往往造成3个维度的分析彼此缺乏逻辑的衔接和深度的融合,“五步分析框架”对此有所改进,这尤其体现在第二阶段中对话语的结构分析和互动分析上面。然而,随着新的研究问题的出现和新的研究方法的引入,费尔克劳(Fairclough,Fairclough 2018)又提出“过程分析框架”,包括4个步骤:对话语进行规范性批评、解释被规范性批评的话语、对社会现状进行解释性批评、提出改变社会现状的行动方案。这个新的分析框架具有3个新特征:(1)强调批评话语分析“设想”的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案与政党政治“实施”的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案是不同的,借此来表明批评话语分析是社会科学领域的学术研究;(2)强调伦理批评和过程分析;(3)将传统修辞学的分析工具运用到话语分析之中(田海龙 2019)。
与费尔克劳的研究路径类似,沃达克的“话语—历史”研究路径也具体体现在分析步骤上面,如瑞斯戈和沃达克(Reisigl,Wodk 2009:96)将其分解为8个具体的分析步骤。如果就其核心内容和原则而言,“话语—历史”路径可以集中体现在3个分析步骤上面:(1)确定某一特定话语的具体内容或主题,(2)研究话语与话语之间的“互语”关系以及文本与文本之间的“互文”关系,(3)分析具体的文本和语体(田海龙 2009:156),而且在这3个分析步骤中,第2步也最能体现“话语—历史”路径的理论原则。
“辩证—关系”研究路径和“话语—历史”研究路径都以具体的分析步骤呈现,“社会—认知”研究路径则与此不同;它没有具体体现在分析步骤上面(van Dijk 2009),却令人信服地阐释了意识形态意义产生的过程。田海龙(Tian 2011)认为这一研究路径的核心概念是“语境模型”。语境在范代克看来不是固定的、事先存在的、与话语事件相关的场所、时间及其相关的环境因素;相反,语境是社会主体在交际互动过程中对社会语境因素与交际互动之间的相关性作出的实时判断。换言之,语境是社会主体对与交际互动相关的社会因素的一种主观建构体。正是对语境的这种主观建构过程,即“语境模型”,在范代克(van Dijk 2008)看来,决定着社会主体在交际过程中说什么,怎么说,以及如何理解对方话语的含义。
以上批评话语分析的传统研究路径无一例外地将分析焦点落在单一话语实践上面,而不是注重分析话语与话语的相互作用。就“辩证—关系”路径而言,早期的“三维分析框架”虽然涉及到话语与社会变革之间的辩证关系,但是并没有触及任何有助于探索社会变革与话语变化这两种变化之间辩证关系的方法论问题。尽管后来的“五步分析框架”在第2步的分析中提到要首先分析“实践网络”,但是在这方面并没有提供任何可操作的分析步骤,而是在分析单一社会实践中符号与其他成分(特别是与社会关系和社会程序)之间的关系上面提出具体的分析步骤,如对语体链、话语秩序、互语性、互文性、文本特征的分析方法。这表明,费尔克劳的分析框架在提供分析单一社会实践内部话语的同时,并没有在分析社会实践网络系统中不同社会实践之间的相互作用方面提供实质的、可操作的分析方法。沃达克的“话语—历史”研究路径也是如此。尽管这一研究路径对于“奥地利优先”话语的分析非常明确地将该话语与其他话语(如国家安全话语)之间的联系凸显出来,但是在方法论方面,“话语—历史”研究路径除观察不同话语、不同文本、不同语体在共同的“主题”上具有联系外,并没有提供其他可供分析的维度。正如布鲁玛特(Blommaert 2005)指出的那样,这一研究路径虽然提倡批评话语分析需要挖掘历史语境,但是,其具体的案例研究除了涉及一些历史事件和因素之外,并没有在方法论上提供分析这些历史因素与话语之间相互影响的概念性工具。至于“社会—认知”研究路径,也非常明显地表明其关注的重点仅是社会主体如何依据自己对语境的主观建构来采取话语策略参与话语实践,在这个建构语境的过程中“语境模型”的概念并没有提供任何关于话语与话语之间相互作用的阐释。
4 “话语互动”研究路径
与批评话语分析的经典研究路径将话语作为社会实践不同,“话语互动”研究路径关注作为社会实践的话语彼此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研究话语互动,即是研究话语在社会网络中的互动,因此“话语互动”研究路径在宏观上体现为“三维—双向”分析模型;同时,这一新的研究路径在微观上体现为“双层—五步”分析框架,为深入探究具体的话语互动过程提供可操作的分析步骤。
4.1 “三维—双向”分析模型
话语互动是发生在社会网络中的复杂过程,其复杂性首先体现在不同话语之间的互动呈立体多样的特征。由于社会主体所处的活动领域存在层级关系,各自话语之间的关系也呈现出层级特征,这时发生的话语互动属于“纵向话语互动”。当社会主体所处的活动领域彼此处于相对平等的关系,这时社会主体的话语之间发生的互动则属于“横向话语互动”。当过去某个历史阶段的话语与现在的某个话语之间发生互动时,就会出现“历时话语互动”的情况。可见,话语互动不是一个平面的、界限分明的话语与话语的静态联系,而是一个以三维立体形态发生在社会网络中的复杂交错的社会过程。其次,话语互动的复杂性还体现为任何一个维度上的话语互动都不是单一指向的,而是双向的。例如,在纵向话语互动中,相互作用的话语处于不同的社会层级,因此既可发生较高层级的话语对较低层级的话语实施规范和调节的“自上而下”的话语互动,又可发生较低层级的话语对较高层级的话语实施挑战和抵制的“自下而上”的话语互动。在横向话语互动中,既可发生商业活动领域的话语渗透到教育领域话语中的话语互动,也可发生教育领域的话语渗透到商业领域话语中的话语互动。在历时话语互动中,既有“过去”话语对“现在”话语实施影响的话语互动,也有“现在”话语对“过去”话语实施影响的话语互动。第三,话语互动的复杂性还体现在话语的语言使用和社会因素两个层面之间彼此的相互影响方面。具体而言,体现在纵向、横向、历时这3个维度上的双向话语互动,不仅导致语言使用层面的变化,而且还引发社会因素层面的变化,更有甚者,社会因素层面的变化也会反作用于语言使用层面的变化。由此,话语互动的研究路径首先体现为“三维—双向”分析模型,如图3所示。
图3 “三维—双向”分析模型
在图3中,4个椭圆分别象征性地代表4个话语,它们彼此之间的联系体现在纵向、横向和历时维度上。话语间纵向的联系由最下方的椭圆与处于中心位置的椭圆之间的双向实线箭头表示,称为“纵向互动”。这种纵向互动表明:(1)处于社会网络中较高层级的话语可以作用于处于社会网络中较低层级的话语,具有规范和调节的作用;(2)处于社会网络较低层级的话语也可以作用于处于社会网络较高层级的话语,这种互动虽然不具有规范和调节的作用,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挑战处于较高层级的话语。话语间横向的联系由处于中心位置的椭圆与最右边的椭圆之间的双向实线箭头表示,称为“横向互动”。这种横向互动表明:处于平行位置上的两个话语源自两个不同的领域,二者之间的互动实际上是两个领域间的相互影响;这种互动是双向的,彼此都可以影响对方,但是,这种影响不是彼此的规范和调节,而是形成彼此杂糅的结果,其中相互杂糅在一起的话语或语体之间的关系也具有一定的等级和不确定性。话语间历时的联系由左上方的椭圆与处于中心位置的椭圆之间的双向实线箭头表示,称为“历时互动”。这种历时互动表明:过去的话语(由左上方的椭圆表示)可以对现在的话语(由中心位置的椭圆表示)产生影响,起规范作用;现在的话语也同样对过去的话语产生影响,如对过去的话语进行修正或对过去的事件重新定义和建构。
图3表明话语互动的整体图景。话语互动是“三维”立体的,体现在纵向、横向、历时3个维度上,同时又是 “双向”的,体现为纵向维度的“上对下”和“下对上”的话语互动,横向维度的“左对右”和“右对左”的话语互动,以及历时维度的“过去对现在”和“现在对过去”的话语互动。不论是纵向、横向还是历时的话语互动,也不论是“双向”中哪个指向的话语互动,话语互动均体现在语言使用和社会因素两个层面上,通过在语言使用层面的“互文”“互语”和“再情景化”体现出社会因素层面在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上的相互作用和影响。这将具体体现在“话语互动”研究路径的“双层—五步”分析框架之中。
4.2“双层—五步”分析框架
“双层—五步”分析框架具体应用于话语互动的案例分析之中。与一个“话语”内部存在语言使用与社会因素之间的辩证关系类似,“话语互动”也体现在不同话语之间“语言使用”与“社会因素”两个层面上。分析这个“双层”话语互动,可以依据5个步骤进行,如图4所示:
图4 “双层—五步”分析框架(田海龙 2020)
第一步是观察话语互动在语言使用层面上的表现,如,通过观察话语中的术语、文本和语体,发现不同话语中特殊的表达方式和独特的行为方式。同时,还可以观察不同话语在语言使用层面术语和语体彼此融合,形成术语、文本、语体“杂糅”在一起的情况。第二步是观察话语互动导致的“新话语”。话语互动在语言使用层面形成“杂糅”复合体,这代表着一个新话语的产生;通过观察不同话语的表达方式在这个“杂糅”复合体中所占分量的不同,分析不同话语之间的不对等关系。在第二步要观察“新话语”产生的方式,如确定哪些表达方式是“元话语”,这个“元话语”是如何通过“再情景化”的过程进入到“新话语”之中,并在新话语中体现出哪些新的意义。这个“新话语”的不稳定性也需要关注,如需要借助“互文”“互语”等工具性概念指出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进而说明这个“新话语”不是话语互动的终结,而是新的话语互动的开始。
“双层—五步”分析框架的前两个步骤体现出语言使用层面的话语互动,第三步和第四步体现社会因素层面的话语互动。如,第三步观察话语互动过程中两个话语之间不对等的关系对话语互动的影响。可以借助“指向性秩序”等工具性概念观察不同话语中特定表达方式的“指向性意义”,进而分析这些“指向性意义”构成的“指向性秩序”,发现不同话语所具有的不同分量及其形成的差异,包括导致的彼此之间权力关系的不对等。第四步观察社会因素层面话语互动的另一个方面,即不同话语之间不对等的权力关系如何对话语互动产生作用和影响。这里可以借助“语境模型”的概念对“意识形态”这个话语互动社会因素加以考察,探究造成不同话语间不对等权力关系的动因。第五步作为一种反思性分析,观察社会因素层面的话语互动与语言使用层面的话语互动之间存在的辩证关系,探究话语互动体现出动态变化的特征。
5 分析案例
批评话语研究新阶段将不同领域、不同层级、不同国家中的社会主体运用语言实施相互影响作为其研究新课题,而对这种“话语互动”进行深入探究的新路径与批评话语分析阶段的传统研究路径有所不同。“话语互动”研究路径的“三维—互动”分析模型在宏观上展示出话语互动的整体图景,而“双层—五步”分析框架则在微观层面为案例研究提供具体的分析步骤和方法。
田海龙(Tian 2020)关于蒙古族青年呼格吉勒图在20世纪90年代被错误判处死刑和在21世纪初被平反的考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不同话语在纵向维度和历时维度相互作用的过程及其产生的后果。该案发生之时正是全国范围内开展严打斗争的年代,从公检法最高层对严打斗争的要求和工作布置来看,可以发现处于社会较高层级的“严打话语”对基层具体案件的侦查和审理具有指导作用,而这种较高层级的话语对基层话语的“自上而下”的纵向话语互动之所以造成呼格吉勒图案件的从重从快判决,也是因为基层办案人员对上级“严打话语”的“语境模型”式的主观理解和判断。时间进入21世纪,最高层的话语已不是“严打话语”,而是“公平正义话语”,即要使广大人民群众在司法案件中享受到公平正义,这样一种处于社会网络最高层级的话语同样对基层的司法实践和话语具有影响,表现为“公平正义话语”“自上而下”与基层的“平反话语”互动并导致呼格吉勒图案件的平反。这是一种纵向话语互动,但同时也是一种历时话语互动,例如,以“公平正义话语”对“严打话语”背景下的呼格吉勒图案错误判决进行重新定义。这种现在话语与过去话语之间的历时话语作用与纵向话语互动、甚至横向话语互动,在社会网络中是交织在一起的,大多数情况下是无法清晰地区分开的。
然而,对任何一个维度上的任何一种指向的话语互动进行分析,都需要细致和深入的探究。这既需要遵循一定的分析框架,也需要一定的概念性工具。田海龙(2020)运用“双层—五步”分析框架对中医话语和西医话语之间的互动进行分析,不仅呈现中医话语与西医话语在互动过程中语言使用层面发生的各自术语和语体之间的相互杂糅,而且指出这种杂糅代表着一个新话语(中西医结合话语)的产生,同时,两个话语互动所产生的语言使用层面的杂糅程度也代表着这个新话语的动态变化特征。运用“双层—五步”分析框架对中西医话语在社会因素层面的互动进行分析,可以发现在新产生的中西医结合话语中,中西医两个话语的不对称性是以各自具有的指向性意义为前提的,而对这些指向性意义的认定则是通过中西医话语社会主体的意识形态和价值取向得以实现的。在如上语言使用层面和社会因素层面的4个步骤分析基础上,第5步的分析则更加清晰地显示出社会因素层面的话语互动对于语言使用层面的话语互动具有调节和制约的作用。
在运用“双层—五步”分析框架的案例分析中,特定的概念性工具是不可缺少的。如分析语言使用层面的话语互动,需要借助“再情景化”这一概念性工具,剖析文本和语体被从一个话语语境中移出并被移入另一个话语语境的过程。同时,为了探究某个文本和语体在再情景化过程产生的新意义,还需要借助“元话语”这一概念性工具。在分析社会因素层面的话语互动时,需要借助“语境模型”和“指示性秩序”这两个概念性工具,以便清楚地认识社会主体的意识形态在话语互动导致相应后果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概念性工具的运用,不仅增加“话语互动”研究路径的专业性,而且使分析更为透彻和具有说服力。
6 结束语
本文在案例研究的基础上提出并阐释进行话语互动研究的新路径,回应了批评话语研究学者对新的社会问题的学术思考,体现出话语互动这一新课题对批评话语研究理论创新的意义。这一研究路径强调将话语研究的对象从话语本身的语言使用与社会因素之间的辩证关系扩展至话语与话语之间的相互作用,它以关于话语的认识和研究为基础,向外延伸,为研究社会生活中普遍存在的话语互动提供可观察的层面和维度,为在理论上阐释话语互动的特征以及话语互动作为社会发展内在动力的机制提供借鉴,同时也在实践上为具体的案例研究提供具有操作性的分析框架和步骤。这个研究路径与传统的批评话语分析经典研究路径不同,也与其他研究路径和多模态研究路径(如田海龙 张向静 2013)不同。批评话语研究是由多个研究路径构成的(Wodak 2020:20),希望这一研究路径在后续的案例研究中得到进一步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