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再见

绿蒂

在《永不消逝的电波》里，地下党员李侠有一场教科书式的告别。

从延安到上海之前，李侠是负责电台的政委。1938年，因为上海地下组织的电台被日寇破坏，李侠奉命急赴上海，以湘绣商人的身份做掩护，白天卖货，晚上发报。

后来党组织派何兰芬与李侠假扮夫妻，协助工作。何兰芬也是个有特色的女性，她原是纱厂女工，高声大气惯了，更不习惯和资产阶级太太一起打麻将，颇有点像电视剧《潜伏》里的翠平。在李侠的指引下，何兰芬渐渐上道，二人也渐生感情，经组织批准结成了真夫妻，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影片中李侠抱着儿子、跟儿子玩耍的情景，是严酷斗争环境中难得的暖色。

李侠把上海的敌特消息频频传回解放区，敌人坐不住了。日寇发现了秘密电台，李侠就是在这时第一次被逮捕的。在76号，李侠不惧酷刑严守机密，自始至终只说“我是中国人”，日寇只好放他回家。

与李侠同牢的国民党特务姚苇误以为李侠是重庆方面的人，出狱后力邀李侠为其工作，机智的李侠将计就计，借國民党的电台，把国民党的情报一份不差地传到了延安。

1949年，解放战争胜利在即，李侠的电台却暴露了。在撤回根据地前夕，李侠得到两份重要情报，他毫不犹豫地让妻儿先行转移，自己冒着被抓捕的危险，坚持把情报发送出去。

生死关头，这里没有出现当年很多电影中常有的“一万句临别赠言”和无谓的拉拉扯扯。何兰芬服从了李侠的命令，带着儿子迅速离开；李侠冷静坐下，开始发报。

敌人已经上楼了，观众急得跳脚，李侠没有起身，一直到发完最后一个字。敌人破门而入，枪抵到李侠头上，他面不改色将电报稿吞入口中，向延安发出最后一句电文：“同志们，永别了，我想念你们。”

电波中诉说的再见，真正荡气回肠。

半个世纪后，在一部叫《风声》的电影中，一位叫顾晓梦的地下党员，在1942年被日寇占领的杭州，同样用摩尔斯电码跟她的同志们说了再见。只不过，她是借着为同事李宁玉缝补旗袍之机，在衣脚绣出了一组只有内行人才能懂得的摩尔斯密码。

2021年张艺谋新片《悬崖之上》上映后，很多观众评论说“好看，但比起《风声》来，还是不够好”，说的就是这个《风声》。

虽然在看电影之前很多人已经看过麦家的原著，但电影的创作者很聪明，他们也许正是考虑到原著读者众多，所以故意把“老鬼”的身份做了修改，给了观众一个猝不及防：“原来老鬼是她，不是她！”

谢谢他们。无论“老鬼”是谁，都是丰碑。

顾晓梦用摩尔斯电码告诉她的同志们：“我不怕死，怕的是爱我者不知我为何而死……我亲爱的人，我对你们如此无情，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我的肉体即将陨灭，灵魂却将与你们同在。敌人不会了解，老鬼、老枪，不是个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

有信仰的人，从来都不惧牺牲。

同样，也不惧告别。哪怕告别从来是人生最艰难的事情之一。

电影结尾，李宁玉抚摸旗袍泪如雨下，吴大队长转头在车里也落下了男儿泪。而我只想待泪眼归于清晰后，找出小说《风声》来，从头到尾再读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