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极千年事,心地一平原
2021-08-03曾念群
曾念群
每一代人都会寻找时代印记的精神灯塔。20世纪八九十年代人追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千禧年后生人希冀“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20世纪六七十年代,铭记的是柳青那句“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我是成长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70年代生人,父辈的书架上,少不了柳青的《创业史》。
在电影《柳青》之前,与文学人物相关的创作,还要追溯到2014年许鞍华的《黄金时代》,那是大导与名家的一次电光火石。而这一次,是一位“80后”新晋导演对文坛前辈的一次跨辈“朝圣”。在此之前,田波刚以八集纪录片的形式,“朝圣”过《路遥》,可见这位陕西后生对一方乡土以及其前辈的挚爱。但凡有文学打底的作品,情怀在那里,底蕴也在那里,差不了。
然而,在文艺的路径上用电影的方式“朝圣”文人前辈,并不是件简单的事。相信想这么做的人不少,或止步于能力不及,或止步于资方却步,而大多都是空想,付诸行动的已经是凤毛麟角。这也无怪,想当初许鞍华掌镜《黄金时代》,坐拥资本、明星和各路发行资源,外加几乎是饱和打击的媒体关注,最终票房勉强过五千万阶。现在的主流观众,知道路遥的已经越来越少,知道柳青的恐怕多在中文系掉书袋。
那么柳青是谁?用当代人傍大腿逻辑介绍,他是陈忠实的人生导师,路遥的文学教父,就好比叶问之于李小龙。用当下网络化逻辑介绍,他是当年发行量“10万+”的文坛“大V”,热搜于他如私家饭堂。用时下经济学逻辑介绍,他是当年“福布斯排行榜”居首的作家,1960年稿费高达一万六(全部捐了)。然而这些都不是电影《柳青》展现和表达的方向,在田波导演质朴和丰沛的镜头故事里,我只看到了一个扎根农村深入土地14载,用生命在书写中国农民和中国文学可能性的伟大作家。
反观柳青和路遥缺席的中国当下文学,越发内卷和自娱,创作乏力而乱象横亘。尤其大部头的现实主义创作,似乎遭遇三体人的智子抑制。如今年轻人世界流通的文字,不是碎片文化就是山寨克隆,更有甚者借抄袭扬名立万,竟也能风行近二十载。这时候重拾柳青,就好比在故纸堆里淘宝。中国文学需要一个高速热中子去撞击铀原子,从而激发链式反应,挽救文学边缘化和文坛沉寂化的命运。这恰是电影《柳青》的使命,它不是导演一个人的“朝圣”,而是一场关于后世文人写作,以及文学人生的新风暴。
作为一部国产电影,《柳青》的影像拍出了那个年代的质感,风雨雷电自有天成,每一张面孔都跃然纸上。美学上更处处呈现着新一代年轻影人对时空语言的理解和把握。田波此前给张艺谋、袁和平、管虎等多部作品做過美术工作,但在美学上他有自己的一套。
故事以作家柳青为原型,截取了他《创业史》创作的始末,前半段是他追着创作的步调走,虽坎坷却也顺利完成《创业史》第一部的使命。后半段是命运对他创作的干预和人生的碾压,你可以视其为《创业史》续篇难产、迟产和减产的原委,也可以静静体会命运背后那些不可抗逆的风雨雷电。影片在传记的轨道上拍出了一代文坛匠人的风骨,而这种风骨,恰恰是中国传统文人的风骨。
50年弹指一挥,柳青笔下的农人不再为温饱挣扎,他也淡出世人的视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印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但时过境迁,并不意味着柳青的价值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摘自《新民周刊》2021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