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的红与白
2021-08-02徐絮
徐絮
欧洲大陆往南走到末端,地中海和大西洋在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相遇交汇,越过直布罗陀海峡之后,眼前的非洲大陆广袤而奇妙。作为由欧洲进入非洲的门户之地,摩洛哥在阿拉伯世界的最西端,西部的海岸蜿蜒而下,始终直面大西洋的波澜壮阔,北面紧邻地中海一角,而南部则穷尽于非洲腹地深处的撒哈拉沙漠。
海洋、平原、高原、山脉、沙漠,气候和地貌变化万千;自公元七世纪起便生活在此的原住民柏柏尔人,和在战争、迁徙、贸易中聚居于此的阿拉伯人、犹太人、地中海人在这片大地上交融共生,其间由路与河连缀在一起的城池也因此各具一抹独特的灵魂色彩,这使得摩洛哥像一个天然的调色盘,有着身披白纱的卡萨布兰卡与被沙漠日落染成赤红的马拉喀什。
白·卡萨布兰卡
当很多人还在因分不清摩洛哥和摩纳哥而困惑时,卡萨布兰卡的名字却早已是人们有所耳闻的,黑白电影《卡萨布兰卡》中,里克咖啡馆里的浓情与绵延战火纠缠于英格丽·褒曼(Ingrid Bergman)的眼波;贝蒂·希金斯(Bertie Higgins)低语般的歌声又把这黑白光影和别离的爱人唱进了“摩洛哥的月光”里。传闻中哀婉的爱情故事让人们在遇见卡萨布兰卡之前,就已经沉醉于朦胧浪漫的面纱下的她。
15世纪葡萄牙人在海上争霸时,以“白色房子”为这个港口城市命名。正如它名字的由来一样,沿着摩洛哥的西部海岸线南下,卡萨布兰卡在蔚蓝大西洋的海湾之中,全城的建筑都漫溢着白色,远远望去,它像是一只海滩上的巨大贝壳。
这是一座颇为现代化的城市,也是摩洛哥的经济中心。与旅人们想象中的北非风情不同,城中遍布的摩尔式建筑融合了 20 世纪法国殖民时期的风格与传统的摩洛哥风格,宽阔的林荫大道将城市规整地划分开来,路面平整干净,有轨电车在大道上缓缓驶过。道路两旁的白色楼房只三四层高,马蹄形的圆弧拱廊紧凑地排列着,橱窗陈设得琳琅满目的古董店、裁缝铺、水果店就开在白色的拱门后面。餐厅门口放着桌椅,三三两两的人裹着白色长袍坐在那里,饮着杯中的薄荷茶,一边交谈一边等待着赤陶塔吉锅里的食物。
在电影《卡萨布兰卡》中,世界上那么多的小酒馆里英格丽·褒曼偏偏走进的那一间——里克咖啡馆(Rick's Cafe)——也在这样的两三层高的白色小楼里,门前的两棵棕榈树枝叶舒展,是整面白墙上的一抹绿,身穿西装马甲的侍者站在敞开的木门旁,迎接着慕名而来的客人。
1942 年电影上映时,卡萨布兰卡也正处在一片战火中,所以咖啡馆并不是电影的取景地,而是后来的复制品。一个个拱门撑起的空间里,墨绿的帷幔映着阿拉伯风格的家具和豪华灯饰,桌上供应的却是城中菜色上等的法餐,不断地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的混血风情。电影中 Sam 弹着主题曲As Time Goes By 的三角钢琴依然还在奏着这一曲,摩洛哥午间灼热的阳光从八边形天窗直直地照进来,不免让人有些恍惚。
其实也正是因为卡萨布兰卡的混血身份,传统的摩洛哥建筑并不多见,但仅哈桑二世清真寺(Hassan Ⅱ Mosque)已足以远近闻名。依照《古兰经》中“真主的宝座应该建在水上”的指引,国王哈桑二世为庆贺自己的六十生辰,命人打造了这座有三分之二都建在海滩岩石上的白色大理石清真寺,60 层楼高的宣礼塔曾让它成为全世界最高的宗教地标,就像一座巨大的洁白灯塔矗立在海面上。从镀金的阿特拉斯雪松天花板到图案复杂的彩色花砖,再到地下莲花一般的洗礼喷泉,这所清真寺都是摩洛哥最上乘手工艺的集中体现。
这是摩洛哥极少数向非伊斯兰教信徒开放的清真寺之一,只要遮蔽膝盖和手臂就可以进入参观,可以容纳超过两万人在此礼拜。每当盛大的宗教节庆,广场上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密密麻麻,穆斯林礼拜垫和妇女们的头巾五彩斑斓,如同素绢上绣的花团,将整个广场铺满。
太阳开始寸寸下沉的时候,穆斯林要开始进行昏礼,这场礼拜一直要持续到天空最后一抹夕阳的霞色淡尽。而在这个时候,不笃信伊斯兰教的人们却一头扎进被余晖染成橙色的大西洋里,任由海水荡去一整天的暑气,只留下一旁的被映照成粉色的哈桑二世清真寺。卡萨布兰卡的确是一座洁白的城市,街头巷尾白,人们身着的长袍也白,净如画布,而它身上那种开放又包容的独特混血色彩却在这面白色的画布上绽开。
红·马拉喀什
离开卡萨布兰卡,公路一直在阿特拉斯山脉脚下渐行渐深,不出四个小时,周遭景色便从蔚蓝大西洋转变为橙色的连绵沙丘,沙丘中的绿洲长满了葱茏的棕榈树,马拉喀什也越来越近了。
11 世纪时,柏柏尔人的穆拉比特王朝有一位王后在阿特拉斯山脉脚下的棕榈林中修城筑池,在四通八达的地下灌溉系统和遍布的粉红色泥砖之上建立起这座千年古城。马拉喀什,在柏柏尔语里是“上帝的故乡”,那时的马拉喀什也叫做“摩洛哥城”,是整个国家的名字的由来。它曾两度成为摩洛哥王朝的首都,是摩洛哥的四大皇城之一,而在建城之后的上千年里,王朝兴起又覆灭,而马拉喀什满城的粉红色却似乎从没改变过。
一座粉红的城市应当是怎样的呢?很多人都会觉得梦幻而浪漫。
而马拉喀什这座城市更像是一个谜。
傍晚时分走在这种城中,目之所及全是迷离的粉红色建筑,好像它们恰好只是被落日染上了艳丽的粉红。旧城中的小巷像迷宫一样狭窄逼仄又错综复杂,一个个极具阿拉伯风格的弧形拱门好像通往另一个秘密的锁孔,须得穿过它才能更加接近谜底。
与你擦肩而过的小毛驴驮着重重几袋包袱,说不准是刚从南方沙漠来的驼队里卸下的货物,要拉到市集里去交易。摊头旁摆着一排排的彩色染料缸,染好的骆驼毛一条条地悬挂起来;不远处的另一个摊头上,手工艺匠人在把这些骆驼毛做成毛毡鞋履或者其他五颜六色的毛毡饰品,陈在摊头上出售。街巷里的新鲜石榴被最原始的方法挤压成汁,注入袋子里售卖,在昏暗的暮色之下,艳红的果汁好像散发着女巫魔力的药水。
穿过层层“锁孔”后顿时豁然开朗,城市中心的德吉玛广场(Djemaael-Fna)正热闹非凡,这个千年前被用于处决犯人的巨大广场是唯一一个被联合国同时评为“世界物质文化遗产”和“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地方。柏柏尔人、格纳瓦人和阿拉伯人在这里混杂,即将被取代的古老说书人、玄乎其神的占卜师、吹笛子耍蛇的人、手绘汉娜文身的人,还有些各式各样的街头表演都在这个广场上演。当然你也要小心谨慎,马拉喀什可是鼎鼎有名的行骗之都。
直到夜幕降临,人们才能真正认识到德吉玛广场作为“不眠广场”的原因。一排排的食肆小摊支起火来,烤肉和塔吉锅飘香四溢,猎奇的旅人也可以尝尝摩洛哥特色的蜗牛汤。广场上售卖着千奇百怪的阿拉伯铜灯,灯光从细密的镂空雕花中透出,光怪陸离似乎置身《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之中。
如果说旧城的德吉玛广场是一出鱼龙混杂的盛会,那么位于新城的马约尔花园(Jardin Majorelle)就是一个让人不愿醒来的精致美梦。1964 年,法国时装大师 Yves Saint Laurent 来到马拉喀什,被画家马约尔的这座花园深深吸引。在粉红色的干燥炎热的马拉喀什,马约尔却创造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蓝色来涂满整个花园,这种叫做“马约尔蓝”的颜色是来源于撒哈拉沙漠中的一种植物,深深浅浅的蓝色叠在一起,似乎可以拂去几层暑热。
伊斯兰风格的庭院中碧绿的八角喷泉池与满园茂盛的热带植物呼应着,棕榈林笔直高耸,仙人掌也足有两个人高,玫红的三角梅从明黄色的窗台上溢出,撞了个色。
在退出时尚圈之后,他和伴侣在这里居住直到去世,他将马拉喀什比作自己的第二故乡,于是他的灵魂也永远地和花园融为了一体,仅仅留下一个草木深处的米色石柱作为墓碑。他曾说,“很多年以来,马约尔花园都是我源源不断的设计灵感源泉,我常常梦到那些独一无二的色彩。”这片圣·罗兰先生梦中独一无二的葱茏的绿洲和明亮鲜艳的马约尔蓝,就这样闯入了马拉喀什延续千年的红墙之间,就像一股自然和新生的力量和亘古不变的传统文明倏尔碰撞在了一起,从此相依生存,也彼此感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