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志”施教:不同求学动机的PhD需要差异化培养吗?
2021-08-02谢鑫蔡芬张红霞
谢鑫 蔡芬 张红霞
摘 要:招生规模持续扩张与毕业生就业多元化是全球博士教育发展的基本趋势。培养质量的有效保障成为当前博士教育的核心议题。面对多样化的生源特质和劳动力市场需求,亟待探索个性化的博士生培养模式。分析2019年《自然》学术型博士生调查数据发现:不同求学动机博士生需要的培养环境既有共性也有差异。共同性方面,博士生面临较大的科研压力,作息平衡是博士生的迫切诉求;在知识生产模式转型背景下,求职、制定商业计划、经费管理和团队管理等通用能力训练可增强博士生的科研职业意向。差异性方面,社会性参与、自主性和通用能力训练更有利于提高非学术动机者的读博满意度,合作机会、经济支持对他们学术从业志向的确立具有显著的正效应。对于学术动机者,强化其满意度和学术从业志向的比较优势因素则分别是与导师建立融洽的互动关系以及来自导师的情感和心理支持。
关键词:博士教育;培养环境;学习动机;满意度;学术职业
博士人才培养对于国家创新能力和竞争实力的全面提升至关重要,因而世界各国博士生教育规模都在不断扩张。在此进程中,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如何保障其培养质量不会因数量的攀升而被“稀释”[1]。由扩张带来的博士教育质量问题实质上发生于两个“多元化”背景之中,一是博士生源特征和读博动机的多元化,二是博士就业选择和市場需求的多元化。随着博士招生大门的敞开,越来越多持非学术动机的博士生进入“学术象牙塔”中,不同动机的学生很可能有着不一样的职业目标和学习需要。非学术职业市场对博士层次人才的需求也给有意“走出象牙塔”的博士生提供了学术界以外就业的沃土。从某种意义上说,能否同时适应多元化的学生特点与市场需求已成为衡量博士培养质量的基本尺度。博士教育一方面要保障不同学生的满意与收获,另一方面更要为学术与非学术行业输出高素质人才。那么,如何在博士生规模扩张的背景下,高效分配有限的教育资源,提高不同入学动机博士生的培养质量,并且促使其中科研能力训练良好的学生立志在未来加入科研事业?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一)全球博士生的规模扩张与就业多元化
从1980 年至2000年,韩国、德国和日本的博士学位授予规模增长率均超过100%,英国、澳大利亚的增长率超过50%,美国增长率超过20%。2000年至2014年,德国、日本等国增速放缓,而澳大利亚、韩国的增长率仍超过100%,美国和英国的增长率也超过50%[2]。
我国博士学位授予数量在1996年超过韩国、2000年超过印度、2002年超过英国和日本、2005年超过德国。2017年,我国学术型博士生(PhD,The Doctor of Philosophy Degree)的规模超过美国,居世界第一,在学博士生达36.2万,并将持续扩张。然而,在教育资源的承载力达到一定极限后,势必会危及博士培养的质量。2011年,英国《自然》(Nature)杂志就曾发表社论和系列文章指出,全球的博士教育正在不断膨胀,“像种蘑菇一样培养博士”(Grow PhDs Like Mushrooms),这导致博士的学位含金量下降和就业困难问题,其症结则在于学术劳动力市场趋于饱和,但博士培养体系的变革迟钝,人才输出与社会当前需求脱节,并且未能根据学生的多样化求学动机和择业目标提供更多课程选择,比如忽视管理、沟通、领导等可迁移能力的训练[3]。
在知识经济时代,全球博士毕业生开始向非学术劳动力市场溢出[4],博士教育与学术职业“解耦”,其教育目标从培养“学术象牙塔”中的学者逐渐转型为培养社会各界精英。当然,毕业后没有流向高校和科研院所并不一定是脱离了科研工作,政府部门和工商企业同样设有产品研发、数据分析等科研性质的岗位,并以其高福利待遇吸纳博士毕业生。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发布的数据显示,尽管不同学科间存在差异,但总体上,2007-2008年间,美国博士学位获得者分别有51%、27%和22%进入学术界、工商界和其它部门就业。[5]英国毕业生调查(UK GRAD Programme)显示,2003-2005年,英国本土博士毕业生在高校及科研院所就业的比例估计为45%-50%,而近半数进入工商企业、政府机构等部门。根据卡塞尔大学国际高等教育研究中心对德国2009年博士毕业生的一项调查发现,仅有25%的博士生在毕业1.5年后于高校和科研院所工作,约17%在公共部门或企业从事研发工作,58%从事非学术性工作。[6]针对我国学术型博士(PhD)的几项近年调查也表明,有30%以上的毕业生没有选择进入高校、科研院所或博士后流动站等传统学术部门。[7][8]
(二)博士生的异质化求学动机及个性化培养
读博动机是指引起和维持学生攻读博士学位的心理倾向。学生常见的读博求学动机类型包括:职业变更和发展、科研能力的提升、应用能力的提升、个人成长和暂缓就业(Drifting-in)[9];社会驱动型、工作驱动型、学术驱动型和理想驱动型[10];谋求职业型、学术追求型[11]等。立志以学术为业的学术型动机对博士生课程学习满意度有明显的促进作用。对此,已有的解释是:对学术职业抱有高期望的博士生会更加积极地投入科研学习、克服各类挑战,因此满意度更高。[12]但其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可能是培养单位的教育目标和资源禀赋偏重于科研能力训练与学术专业人才培养,此种教育环境的特点更加契合持学术动机者的学习需要。
事实上,就业市场需求和学生个人志趣的多元化已经给“培养学者”的单一化博士教育提出了尖锐挑战。一方面,学术劳动力市场的供过于求、学术界外部对高层次人才的需求愈加旺盛,博士就业多元化在世界范围内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Grande研究指出,博士候选人与工商企业强调的能力素质间尚存在着明显的脱节现象,后者更为看重项目管理、商业计划等技能性和可迁移性素质,而这些为前者所忽视。[13]另一方面,学生的读博动机已经从单一且明确的学术动机转变成多元动机混合甚至以非学术性动机为主导,相关调查显示我国理工科博士生中仅12%为内部动机(对科研的兴趣),而分别有42.5%和45.5%为外部动机(提升就业力、换个环境等)和内外部混合动机驱动读博,这要求培养单位充分认识到博士生入学动机的差异性,从标准化培养向个性化培养转变,帮助不同动机及目标的博士生学有所获。[14]
(三)读博满意度和学术从业志向的影响因素
学生满意度(Student Satisfaction)是国内外博士生调查中普遍使用的一个可有效反映博士培养质量的重要指标,我国的“全国研究生满意度调查”[15]、美国“全国博士课程调查”(NDPS,National Doctoral Program Survey)[16]和英国“研究生科研经历调查”(PRES,Postgraduate Research ExperienceSurvey)[17]等都有重视对学生的读博满意度进行监测。学界对博士生满意度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主要涉及三个方面:一是性别、种族、学科、院校类型等人口学因素。有研究发现,性别、种族因素需通过学科、院校因素来间接发挥作用[18],尽管不同学科、不同类型院校的博士生在各类培养要素的具体满意度上有差异化表现,但其读博总体满意度间并没有显著性差异[19]。二是导师指导、师生关系、同伴合作等学业环境因素。在科研学习上平等合作的师生关系对研究生的满意度有益,而竞争性的同伴关系将产生消极影响[20];导师与博士生在研究兴趣上的匹配,导师的学术性建议、个人和职业发展指导可有效提高學生对师生关系的满意度[21]。三是社会融入、作息平衡、资金支持等生活环境因素。无法融入所在部门和团队,难以兼顾家庭、职业和生活是导致博士生学业懈怠和不满的重要原因[22]。奖助学金的支持力度和公平合理性是我国博士生反映负面意见最多的方面[23]。
博士生的学术动机和志向并非在确定后就一成不变,已有研究表明其至少会受两方面因素的影响而发生动态变化。一是学生对就业市场的感知,如:博士生越期望读博能在未来改善自己的职业境况时,其学术兴趣会越高,认为自己毕业后找工作需要越短时间的博士生会越倾向于选择非学术职业[24],这表明职业的发展前景和竞争压力会影响学生的学术动机。二则是博士培养环境的支持,如:导师支持、院系职业支持等可增强博士生的学术从业志向[25]。那对于不同入学动机的博士生来说,其学术志向又分别受哪些培养环境因素的影响呢?有研究通过分组回归分析后直接对比标准化回归系数的方法发现,持学术动机的博士生容易受到导师的影响,而持其它动机的学生则更易被劳动力市场左右[26],但这一结论存在一定的不可靠性,因为它并未检验分组回归中组间系数的差异是否在统计上显著[27]。
从个性化教育和因材施教理念出发,通过提供适切的培养环境,针对性地促进不同入学动机博士生的科研学习满意度、并使之明确自身的职业追求,将能够同时满足学生个体和劳动力市场的多元化诉求,引导培养单位充分利用有限的博士教育资源。基于此,本研究分析和探讨两方面的问题:(1)对于持学术型和非学术型动机的PhD而言,读博满意度的提升需要差异化的培养环境和资源支持吗?(2)如何能使具备较高科研素质的PhD树立坚定的学术从业志向?对持不同入学动机的学生是否需要采取差异化教育举措?
二、数据来源与分析框架
本研究采用的数据来自2019年《自然》期刊社的全球学术型博士生(PhD)调查。该调查每两年开展一次,本次调查的参与人数为十年历史上最高[28],样本涉及世界各地和多个学科领域(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为主)的6812名PhD。从地区分布来看,27.3%来自亚洲,36.5%来自欧洲,27.4%来自北美或中美洲,3.3%自来南美洲,3.1%来自澳洲,2.4%来自非洲。本研究以中、美、英、德四国调查数据为例,原因有二,一是四国中涵盖了当今世界博士教育的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共有3367名博士生参与调查,达到全样本的近半数(49.4%)。二是四国的博士生各占全样本的11.2%,22.7%,7.7%和7.8%,其样本量相比其它国家和地区更为充足和均衡,可减小取样误差。因此,四国数据具有较好的代表性。
基于文献梳理分析和研究问题需要,并参考高等教育影响力理论中的I-E-O(Input-Experience-Output)模型[29],形成图1的研究框架。选取的主要研究变量及其描述性统计情况如表1所示。其中,“读博满意度”包括三个方面内容,“综合满意度”指博士生对读博经历的总体满意度,“增值满意度”指相比入学时的满意度变化情况,“学习期望满足”指读博经历达到自己原先期望的程度。“科研能力训练”和“通用能力训练”均为潜变量,各通过5道具体题项进行测量,对其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二者的修正后模型拟合度参数分别为:χ2=8.586(p=0.014),DF=2,CMIN/DF=4.293,RMSEA=0.022,CFI=1.000,NFI=0.999,IFI=1.000,RFI=0.997; χ2=9.389(p=0.009),DF=2,CMIN/DF=4.695,RMSEA=0.023,CFI=1.000,NFI=0.999,IFI=1.000,RFI=0.997,达到模型适配标准,结构效度较好。Cronbachα分别为0.856和0.863,内部一致性信度良好。
本研究根据入学动机的不同将博士生划分为“学术动机者”和“非学术动机者”两类人群,前者是指想通过读博来帮助自己在未来从事学术职业、满足自身科研兴趣或延续既往研究的学生群体,后者则是指想通过读博来帮助自己从事非学术职业,或者从事学术职业的志向模糊、追求科研外部激励的学生群体。
三、数据分析与研究结果
(一)培养环境对不同入学动机者读博满意度的异质性影响
将“综合满意度”“增值满意度”“学习期望满足”作为因变量,培养过程因素作为自变量,分别使用非学术动机者和学术动机者样本形成六个回归模型(表2)。六个模型中各个自变量的容差值均大于0.1,VFI值均小于10,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Durbin-Watson值也都在优值区间[0,4]内,各模型可以解释因变量方差变异的31.8-51.8%,解释率较高,调整后R方与R方值差异较小,说明未加入过多冗余自变量。分析结果显示:导学关系、导师指导、导师心理支持、合作机会、科研自主性、时间投入、社交环境、津贴资助、作息平衡、科研能力训练、通用能力训练对三项读博满意度中的至少一项指标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导师心理支持、科研学习时间投入对学术动机者的满意度有显著的正效应,但对非学术动机者的满意度没有影响。师生互动时长对于非学术动机者的满意度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作用,但对学术动机者的满意度没有影响。非学术动机者的年龄越大,其读博满意度越低,而学术动机者的满意度却并不受年龄影响。
当使用同一调查样本时,可以通过直接对比标准化回归系数大小及其显著性来判断自变量间的影响力差异,但这一方法并不适用于各个分组样本回归模型间的系数比较。为对比各培养过程自变量对学术动机者和非学术动机者的读博满意度的差异化影响,本研究在四国样本回归模型的基础上加入了经过标准化处理后的各个培养过程自变量与“读博动机”的交互项(表3)。分析发现:导学关系、导师心理支持、师生互动时长、社交环境、津贴资助、职业指导和通用能力训练对两类读博动机的博士生的满意度发挥着异质性影响作用,回归系数间的差异在统计上达到显著水平。具体而言,导学关系对学术动机者综合满意度的正效应大于非学术动机者,通用能力训练对非学术动机者综合满意度和学习期望满足的正效应大于学术动机者。导师心理支持对学术动机者增值满意度的正效应大于非学术动机者,社交环境、津贴资助、职业指导对非学术动机者增值满意度的正效应大于学术动机者。
(二)培养环境对不同入学动机者学术志向的异质性影响
学术型博士学位(PhD)与专业型博士学位不同,它授予那些在某一学科领域掌握系统理论和专门知识,并具有独立开展学术研究和调查才能之人,为科学研究事业输送人才是其重要培养目标。尽管需要尊重学生的个人从业意愿和适应劳动力市场的多元化发展,但培养单位仍应该有目的地引导科研能力得到有力训练的学术型博士生愿意进入学术劳动力市场就业,使之发挥学术专长、为科研事业做出贡献。因此,本研究从四国调查对象中筛选出1761名“科研能力训练”为“较好”和“很好”水平的博士生作为回归分析的样本,以“学术志向变化”为因变量,培养过程因素为自变量。为探究读博经历对不同求学动机者的学术从业志向的差异化影响作用,建立了两类求学动机者的分组回归模型以及一个加入交互项的四国全样本模型。三个模型中各个自变量的容差值均大于0.1,VFI值均小于10,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Durbin-Watson值都在优值区间[0,4]内,各模型可以解释因变量方差变异的15.8%-18.9%,调整后R方与R方值差异较小。表4的结果显示:导学关系、导师心理支持、职业指导和通用能力训练可增强学术动机者的学术志向。合作机会、科研自主性和通用能力训练可增强非学术动机者的学术志向,但科研能力训练对两类入学动机者学术志向的预测力均不显著。其中,导师心理支持、合作机会对两类动机者的学术志向发挥着不同的影响力,系数差异在统计上达到显著水平。
(三)稳健性检验
利用《自然》2019年学术型博士生调查的全样本进行回归分析,与前文基于中、美、英、德四国调查样本的分析结果进行对比,从而检验研究发现的稳健性。表5结果显示,除部分自变量的标准化回归系数发生了微小变化(因样本变化所致)、少数变量显著性改变之外,总体上与四国博士生样本的分析结果一致,稳健性较高,本研究得出的发现比较可靠。
接下来将综合四国样本和全样本的分析结果进行讨论。
四、讨论与结论
(一)“一视同仁”:普遍有效环境与博士生共同性需求
从读博满意度的提升来看,导学关系、导师指导、合作机会、自主性、津贴资助、作息平衡、职业指导、科研能力和通用能力训练对于两类读博动机者都有积极作用。
师生关系和导师指导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其可以有效提高博士生的各类学习收获。本研究发现科研学习过程中的同伴合作和独立自主也能普遍满足博士生的科研学习需要,提升其满意度。
有研究表明當同时纳入各类培养环境因素时,奖助体系对博士生总体学术经历满意度的影响不显著。[30]与本研究发现似乎相悖,这应该是由于奖助体系中的经济支持具有一定竞争性质,即使公平合理也难以使每位学生都获取,而津贴资助(Stipend)属于非竞争性经济支持,更能够让学生广泛受益。
作息平衡是博士生目前的重点诉求,对其满意度影响较大(β=0.10-0.17),仅次于导师因素,2019年《自然》调查报告指出有49%的博士生同意“自己所在的学校有长时间科研和学习的文化,有时甚至通宵达旦”,78%认为读博最为担心的问题之一就是“难以保持工作与生活的平衡”。
尽管非学术动机博士生相对更需要通用能力训练,但在不同求学动机的博士生群体中,科研能力训练对读博满意度的正效应并无显著差异,亦即非学术动机者也同样需要优质的科研训练,可能的解释是:非学术动机者对未来职业去向较为模糊,习得基本的科研能力可以给自己提供更多的职业选择,而且,博士作为高层次专业性人才,即使是从事非学术职业,也会需要用到科学思维和一定的研究技能。
从学术从业志向的变化来看,通用能力训练可强化两类动机者的学术从业志向,但科研能力训练却无显著影响。相似地,有学者也发现科研能力训练本身对博士生学术职业的选择并无显著影响,只有当其能改善他们对职业前景的期待(认为读博可以改善未来就业)时,博士生才会更倾向于选择从事学术[31]。全球学术劳动力市场有竞争日益激烈的趋势,2019年《自然》调查显示全球博士生最担心的问题中,“职业前景的不确定”高居首位,有79%的学生赞同。
在知识生产模式转型背景下,博士生毕业后虽然多数仍从事科研,但工作的单位却不以大学为限,越来越多博士进入企业或政府部门的研究机构。例如,美国2009 年度自然科学领域的博士学位获得者中共有181000位去往科研类岗位,其中46%在高等教育部门,但分别有35%、10%、9%进入工商业界、政府和私有非营利部门从事科研[32]。政府和工商业面对的研究课题更多是应用背景下产生的问题,这些学术职业给博士生提出了诸多的新要求,如从事与社会利益密切相关和跨学科的研究、良好的组织管理和团队合作能力等[33]。有国际调查表明博士毕业生认为无论是从事科研工作还是其他学术外部职业,沟通、合作、管理等通用技能都显得很有必要[34]。因此,要在科研岗位的就业竞争中脱颖而出并且能在未来的职业生涯里有所建树,单纯依靠基本的科研技能已不再足够。求职、科研经费申请与管理、团队管理、制定商业计划和将研究成果应用推广等通用能力的训练将更有利于改善博士生的学术职业前景,进而增强其学术从业志向。
(二)因“志”施教:比较优势环境与博士生个性化培养
本研究发现,不同求学动机的博士生所强调的优势培养环境主要体现出三方面差异。
第一,学术动机者更依赖导学关系,非学术动机者更需要同伴与自主。良好的导学关系可以给学生提供安全开放的学术氛围,帮助其树立从事科研的动机和自信,成长为一个自主的研究者。相关研究表明它可以提高持内部科研动机的博士生的学术产出,但对持外部动机的博士生却并没有影响。[35]本研究进一步发现:导学关系对学术动机者读博满意度的正效应显著高于其在非学术动机者中的表现,而社交环境、合作机会和自主性更有利提升非学术动机者的满意度。作为“学术掌门人”的导师可树立学人榜样,并凭借其高水平的科研经验与能力充分满足学术动机者的科研兴趣、解决其研究困惑。而对科研本身缺乏兴趣、同时无明确学术从业意向的博士生尽管也需要与导师的交流切磋,但他们更可能由于自身学术基础的弱势和低科研效能感,相对难从导师处获得积极反馈,数据分析显示,师生互动时长对于非学术动机者的学习期望满足甚至有显著的负效应,相比之下,自主寻找学习机会、同伴间的交往合作和社会性参与更有可能让他们获益。
第二,学术动机者更重视内在支持,非学术动机者更需要外部激励。导师心理支持更有利于增强学术动机者的学术志向。学术动机者在投身科学探索的过程中将面对种种困苦和挑战,易产生内在的心理压力,需要导师不仅提供学术上的指导,同时也给予情感心理上的安抚和激励。但调查显示博士生对导师心理支持的总体评价较低(M=2.60),这一问题对学术动机者造成的负面影响尤其严重。
博士生的求学动机至少存在外在和内在两类利益取向[36],而津贴资助这种外在利益更有助于增强非学术动机者的学术志向。对那些受到好奇心、科研志趣等内部动机驱动的博士生而言,奖助学金是其投入科研的一种自然结果,而不是激励其投入的关键动因。[37]本研究则进一步确证,津贴资助对学术动机者学术志向的变化无影响甚或有负效应,但对非学术动机者来说,它是积极因素,良好的经济保障可以使科研能力较强但对是否要从事学术职业摇摆不定的博士生更加愿意投身科研岗位。
有一部分在入学时抱定非学术动机的博士生可能是由于承担着较大的经济压力,韦伯曾在“以学术为业”的讲演中指出:“在没有固定薪酬的情况下,对于一名年轻学者来说,没有多少财力使自己面对这种条件下的学术生涯,这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情。即使有固定薪酬,也只是过得去,经常赶不上一个技工的工资”,今天的情況当然不能与韦伯的时代同日而语,但相比于一些企事业单位的高福利待遇,学术职业仍不是一项在物质需求满足上大有前景的选择,而非学术动机者更容易因为经济顾虑而消解自身的学术志向。
第三,学术动机者偏倚科研训练,非学术动机者兼重科研与通用能力。从读博满意度来看,非学术动机者较学术动机者更迫切需要良好的通用能力训练,因为前者在将来更有可能从事非学术职业。21世纪全球博士教育的目标定位已从单纯地培养学者转向培养社会各界的领袖和精英,而从事非学术职业除了需要基本的科学分析能力之外,更须掌握各类可迁移能力,欧洲科研职业联盟(EARCD,European Alliance on Research Career Development)提出博士教育应着重培养迁移性胜任力,包括:知识传播、项目与时间管理、组织领导、企业运营知识、职业管理等能力。[38]可遗憾的是,目前PhD教育中对学生通用能力的训练质量(M=2.42)还明显低于科研能力(M=3.85),赞同读博为自己从事学术职业和非学术职业做好准备的学生分别占71%和25%。培养单位对博士生通用能力的忽视将可能导致一批想从事非学术职业的学生未来难以胜任岗位要求,加剧博士教育与多元化劳动力市场的脱节。
五、研究启示:构建多元化时代的PhD教育质量保障体系
本研究认为不同求学动机博士生的学习需求既有共同性,也有差异性。在全球博士教育规模持续扩张、博士生源特征和就业市场需求多元化的时代背景下。学术型博士教育应当有的放矢、因“志”施教,构建个性化教育模式,事半功倍地为学术与非学术劳动力市场输送高素质人才。结合图2中学术动机与非学术动机博士生培养的比较优势要素,可通过以下三条路径来提高其培养质量。
第一,适应学生的既有读博动机和学习需求,提高其读博满意度。对于学术动机者,导师更应重视人际支持的提供,与之建立起一种平等融洽的关系,从而多进行学术层面的交流和合作。而对于非学术动机者则应侧重于营造和谐的同伴交往氛围、并尊重其意愿给予充足的学习自主空间,并提供良好的就业能力指导和可迁移能力训练,使之能按照自身志向为进入非学术行业做好准备。第二,对于那些有学术研究的才华和潜能、但是学术从业意向较为模糊和摇摆的非学术动机者,应鼓励其多参与同伴间的科研合作,如学术写作小组(Writing Group)、学习社区(Learning Community)等项目活动,逐渐增强其科研效能感和学术身份认同。此外,有力的经济支持也有助于增强他们的学术志向,当然,这并非意味着要不加考虑地满足他们的经济需要、固化其外部动机,而是提示培养单位可借助适当的经济激励手段来解除其照顾家庭和个人生活之忧,使之潜心投入科研学习,形成从事学术的内在愿望。第三,对于那些在决定读博时已经抱定科研志趣的学术动机者,导师应当关注其心理压力,进行及时的安抚和激励,帮助他们建立起实现自身学术抱负的信心和勇气。
无论是学术动机者还是非学术动机都普遍有实现作息平衡和掌握通用能力的迫切需要。当前全球博士生面临着长时间投入科研的过度压力,一些培养单位和导师给博士生提出了过高的科研成果要求,并存在着导师过分压榨学生的现象。学生不得不牺牲必要的个人自由和休息时间投身实验室、课题组工作,这种急功近利、竞速竞量的培养节奏将不利于学生的心理健康和能力提升。
知识生产模式转型和知识大力驱动经济的时代背景之下,企业、政府部门和事业单位中也设有产品研发、社会调查和数据分析等科研性质的岗位,并以其可观的福利待遇吸纳学术型博士生这一高层次科研人才的加入,培养单位应当适应劳动力市场的多元化需要,注重培养学术型博士生的通用能力,使之更能够胜任这些非传统科研机构中的学术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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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赖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