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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国高校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的互动研究

2021-07-30阎正坤常建峰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科技期刊共同体期刊

王 静,阎正坤,常建峰

(山西大学 学术期刊社,山西 太原 030006)

近代科学的学习、掌握与应用是近代中国最重要的社会实践之一。在近代中国教育体系中,高校是以学习西方近代科学知识为主的教育机构,是培养科技人才、进行科学研究的重要场所。高校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密切相关。通过传播科学理论、知识和技术方法,高校科技期刊参与了近代自然科学知识体系[1]206及学术共同体[2]102的建设,形成了科学共同体内部交流和面向社会民众的对外交流并存的新型信息流动模式[3],有效推动了中国科学技术近代化的进程。

近代中国高校科技期刊研究是跨越高等教育史、科技史和出版史的交叉学科研究领域。关于高校科技期刊史学方面的系统研究较少,但有关近代高校科技期刊的文献以及高等教育史的资料已有一定的积累,为本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基础。现有近代高校科技期刊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高校科技期刊通史研究、高校科技期刊文献研究以及有代表性个刊或学者的办刊史料的个案研究[4-14]。总之,对近代中国高校科技期刊的研究注重期刊自身的历史追溯和近代科学在中国的发展轨迹[15]1。

高校科技期刊深度嵌套于近代中国高等教育、近代科学的引进与深化等社会实践之中,是兼具物质与精神、文化与科学、内容与形式等多方面的历史存在。立足于高校科技期刊的发展历史,沿着科学实践发展的历史脉络,细致梳理高校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的相互关联,考察二者之间相互依存、相互改造、相互成就的历史面貌,有助于理解近代科学在中国快速落地生根的历史逻辑,以及中国科学实践的形成机制和发展规律。同时,回顾历史,考察高校科技期刊产生和发展的内在逻辑,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刻理解高校科技期刊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有助于当下高校科技期刊发展的道路选择。

一、高校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结成共生联盟

“高等学校”简称“高校”,是本科院校、专门学院和专业技术院校的统称[16],也可指在社会中处于最高层级的教育机构。在19世纪中叶以后的中国自强运动中,清政府洋务派以引进军事工业技术为重点,开办了船政、水师、电报、武备、矿物、铁路、军医等一系列传授近代技术知识的专门学校[17]35,这些学校是当时能够学习相关科技知识的层级最高的机构,也可以看作是“高校”。1895年中日甲午海战失败之后,清政府批准以美国大学为蓝本创办天津西学学堂(后改名“北洋大学堂”),后建京师大学堂、山西大学堂以及各留学预备学校[18]241,开启了以科学为主要学习内容的现代高等教育时代,逐渐形成以公办(国立、省立)、民办和基督教会办为主的高等教育体系。其中,公办高校在这段历史中发展迅速,成就显著,成为中国科学实践的最重要基地之一。

19世纪晚期,以谷腾堡技术为代表的现代印刷技术引入中国后,印刷作业的成本大幅度降低,印刷工作的效能跨越式提高,为民间报刊较大规模的出版创造了条件。报刊的出现深刻影响了近代中国的社会文化进程。报刊因其对中国社会的知识传播方式、写作表达、读者认同、群体评价等方面产生的直接影响,成为20世纪中国文化重建和国家建构的有效手段[19]。

19世纪晚期到20世纪初,报刊曾一度是比学校教育更为有效的信息传达方式,报刊的出版“实支配了全国知识分子兴趣和信仰”[20]。知识分子不仅可以在报刊上著文达意,也可以笔代枪,据理争辩,开展论战,引发思想潮流,甚至文化革命。在那个能被报刊代表的时代,报刊表面为文化阵地,实则是话事权。

“科学”(1)《辞海》对“科学”的解释是:运用范畴、定理、定律等思维形式反映揭示世界各种现象的本质和规律的知识体系。本文特指近代科学,是“science”的定译词,指在自然科学的基础上,以客观精确的描述和系统逻辑的分析为方法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是客观世界的真实反映。在近代中国社会文化转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是对当代中国社会影响最大的词语之一[21]。从19世纪开始,建立在科学实验基础上的近代科学,其知识分科愈渐专业[22]278,科学活动已从科学家的个人自由研究转向有组织的集体研究,成为一种有社会建制[23]3的社会活动,形成了“科学共同体”。科学实践(2)实践是人们能动地探索客观世界的社会活动。人是实践的主体,客观事物是实践的对象,实践是在一定的历史时空中客观、能动的社会活动。科学实践是指近代中国的科学工作者的科学认识、科学活动以及在过程中结成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的总和。包含思想观念、客观行动以及相互关系等三个层次内容:科学认识指导科学活动;科学活动是知识的传承与生产;科学工作者之间相互合作结成的科学共同体,为贯彻科学认识、有效地达成科学活动目标提供保障。

高校科技期刊记录了近代中国最重要的部分科技成果和文献,是近代科学实践直接、客观的历史记忆。高校科技期刊既是高校师生科技成果的载体,也表现出科技文化在初入中国社会时的创造能力。

高校科技期刊发轫于近代中国,在做好传递科技信息的载体的同时,也树立起较好的学术标准的形象。伴随着近代中国高等教育的成长,高校科技期刊群体系统不断发育、完善,以整体样貌横亘在中国近代历史之中。据不完全统计[24]850-954,1900年—1949年间,近代中国曾有近1000本高校科技期刊创刊出版,即使在战火连天、民族危亡的时刻,期刊与高校师生一起筚路蓝缕、赓续不息。高校科技期刊以其独特的出版力量推动着中国科学实践的进程。同时,展现出中华文化的包容、顽强及旺盛的生命力。

高校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之间是共生关系。高校的中心任务是教学、科研;出版的本质是传媒,记载和传播文化是出版的使命。因此,从工作性质和社会职能等方面看,高校和期刊出版分属于不同行业。但是,一方面由于知识进展迅速,追踪科技信息进程的困难度大大增加[22]278。另一方面,近代中国特殊的历史环境加剧了中国社会对科学实践的需求。从《北京大学月刊》开始,高校与科技期刊走到了一起,结成了一种特殊的合作模式:高校主办期刊,负责出版的行政和经济事务,制定办刊方向及承担相应责任;编委会负责期刊的采稿编审,控制质量;由专门的编辑部和专职编辑负责期刊的日常运营、出版发行。这样,以高校为依托,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形成了一种新型的共生联盟。

高校师生的科学实践生产成果,高校科技期刊刊载成果。以科研成果为连接,高校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之间形成了一种相互制约、相互促进的互动关联的机制:科学实践促进了高校科技期刊的产生、发育与发展;反之,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载体,高校科技期刊的发展与完善也促进了近代中国科学实践持续、稳定、有效的发展。

科学实践与高校科技期刊相互的促进作用是全面的。科学认识的不断深化主导了高校科技期刊呈现形态和发展进程;科学工作者的创造能力是高校科技期刊发展不竭的动力;科学活动的成果为高校科技期刊提供了持续不断的内容支持。高校科技期刊传播、普及科学知识,提供最新的科技创新成果和信息,通过期刊,科技工作者可以及时了解科技动态、发布科技成果、进行学术交流,高校科技期刊无疑增强了科学活动的持续性和有效性。

二、科学认识驱动了高校科技期刊的产生与发展

在近代中国高校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的互动中,科学认识对高校科技期刊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主导作用,对科学认知的每一次深化都直接促动高校科技期刊的变革与发展。

(一)高校科技期刊的萌芽时期:从“夷技”到“格致”(1840年—1895年)

19世纪中叶,清政府洋务派从西方重点引进船炮以及机器制造技术,开办了一些小规模的军事工业,并设立专门学校,为工厂提供技术人才。同时,民办的新式学堂也相继出现。在现代大学出现之前,这些以近代技术为主要学习内容的西式学堂开始了中国最早的科学实践。

1876年,民办的上海格致书院创办了中国第一本中文科技期刊——《格致汇编》[1]205,这也是我国第一本高校科技期刊。该刊由校长徐寿实际控制,英国传教士傅兰雅(John Fryer)任编辑;其刊载内容全部为科学技术,学科较为全面,文章多译自英国《幼学格致》,内容通俗易懂;也报道各国科技、工业发展新进展等[8]104-106。

清晚期“洋务运动”主导思想是“师夷制夷”。科学是“夷技”。夷,蛮夷也,蔑指中原以外的各族[25];技,巧也,形声字,“手”与“支”联合起来表示“一种维持生活的手艺”。当时用“夷技”一词指代近代科技,将科技体系理解为技巧、手艺,认为只要掌握了这些夷人的技术,就可以“制夷”。但在编译馆和制造局有长期学习和实践经验的学者徐寿等人持不同看法,他们认为技术固然重要,但学习技术背后的“格致之学”更为重要。“格致”可使人“欲其所知无不穷尽知事物之力,欲其极处无不到也”[15]144。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仅仅学习技术而不知晓格致,必会造成技术不能被广泛应用,更不能自主地进行技术的改进升级。因而,《格致汇编》面向公众出版发行,“盖欲使吾华人探索底蕴,尽知理之所以然”[1]207。

《格致汇编》一经出版大受欢迎,即发即罄,一再重印,发行量最大时高达4000余份。中国报刊先驱王韬对该刊有“搜罗宏富,辩论精深,遐迩传观,奉为圭臬”的评价;梁启超对该刊也多有赞誉[8]106。《格致汇编》受到热捧说明徐寿等人对科学的认识被有识之士普遍认同,并获得了舆论的支持。《格致汇编》内容浅显,属于科普性刊物,适合于当时知识分子普遍没有接受过科学教育的实际情况,满足了他们学习西方科学知识的欲望。

(二)高校科技期刊的发轫时期:从“格致”到“科学”(1896年—1919年)

1895年甲午海战的惨败极大地打击了中国人的民族心理,证明了“师夷制夷”科学实践路线的失败。清政府于1902年公布“壬寅学制”,1904年废除科举,传统官学体系正式解体,新式教育开始起步。1896年起,全国各省掀起了官费、私费留日的高潮,到1907年,在日本的留学生超过1万人,去欧美留学之风亦开始流行[26]。由于在基础教育年龄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科学教育,这批20世纪早期的中国留学生大部分并没有获得较高的学历学位,仅有少部分人获得本科学位。这批人回国后多在学校从事教育教学工作,培养了中国第一代接受过较为完整科学教育的科技人才。随着科学教育的发展,中国高校拥有了一定的科学教育与研究的人才和成果储备,创办高校科技期刊成为可能。到1915年底,出现了《清华周刊》[15]99《清华学报》[15]115《北洋大学校季刊》[24]859《交通部上海工业专门学校学生杂志》[24]862等高校科技期刊。

以1915年《新青年》创刊为标志,陈独秀、李大钊等一批进步的青年知识分子发起了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以民主与科学为主要目标[27],是一场声势浩大、影响深远的思想启蒙和文化革新。在这场运动中,进步的青年知识分子是最主要推动和参与者,他们以报刊为阵地,以笔为武器,以文章为弹药,进行了一场空前的思想革命。

1915年—1919年年间,高校科技期的数量迅速增加。在北京、南京、武汉等教育重镇,《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杂志》(1916年创刊)、《河海月刊》(南京河海工程专门学校主办,1917年创刊)、《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数理学会杂志》(1918年创刊)等十几种科技期刊创刊出版。当时中国约有100多种由个人或学会创办的科技期刊,其中最有影响力的首推中国科学社创办的《科学》[15]159,高校科技期刊无论在内容质量还是影响力上都还无法望其项背。

1919年,《北京大学月刊》创刊号出版。作为当时唯一的国立大学,北京大学的学术威望很高。《北京大学月刊》以其明确的学术导向引风气之先,成为当时全国高校期刊的旌帜,影响了之后中国高校科学出版的价值导向。

“科学”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核心目标,在这场运动中,中国人的科学认识发生了重大改变。首先,“科学”代替了“格致”,成为“Science”的定译词。“格致”原为儒学修身八条目中的前两条,近代翻译西方科学书籍时多用其指自然科学知识,但其语义多杂。1915年之后,用“科学”一词指代使用具有普遍适用性的科学方法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不仅包括自然科学知识,还包括建立在实证研究基础之上的社会科学。与此同时,人们对于科学的认识“由器转道”,科学不仅是知识体系,也包含建立在客观精确的描述和系统逻辑的分析基础上的科学方法和思维方式[17]63,以及实证主义的科学精神。

近代中国,救国图存是中国人共同历史责任,“科学救国”是新文化运动中先进知识分子的基本共识。1903年,因翻译出版《天演论》而闻名的知识界泰斗严复出版《群学肄言》时说:“执果穷因,是惟科学。”[28]梁启超认为:“何以图存?……除了提倡科学精神外,没有第二剂良药了。”[29]陈独秀极力主张中国要学习科学知识,只有“科学”才可以使中国“脱蒙昧时代”,可以使民众“羞为浅化之民也”[30]。科学如何能在中国成功?学者胡适说:“投身于学术,苦心孤诣实事求是的去努力……尽量的吸收西洋的科学,学术才成功的。”[31]蔡元培认为大学是共同研究学术之机关,因此,他厉行北大革新,建立现代大学的教育机制,开“学术”与“自由”之风[32],并创办《北京大学月刊》。蔡元培校长亲任主编,旨在“尽吾校同人所能,……以从事于研究”[33]。到1936年底,高校科技期刊中学术性文章占总数的比重超过79%[10]85。

(三)高校科技期刊的繁荣兴起:普遍公理(1920年—1936年)

新文化运动中,“科学”这一概念被作为价值尺度,成为丈量一切价值的标准[34]。科学演变为超脱于一切社会、人生的科学主义的理论体系。这种认识泛化了科学的含义,放大了科学方法的作用,造成“科学万能”的科学主义,引发了日后的意识形态争论以及科学与人文、科学与传统文化的分裂与对立。

在对科学的争执与讨论中,人们对科学认识达成一种新共识:科学即普遍公理。科学与政治、社会无关;科学探讨的是自然的、普遍的、宇宙的公理;科学是现代社会必备的条件,发达的科学是国家在国际竞争中取胜的关键[35]。从“五四运动”到1923年的“科玄论战”,人们的科学认识发生了一个重要转变,将有关人文、传统、伦理、主观等一系列问题转化为一个个科学知识体系的分类概念,这成功化解了科学与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的对立,避免因此而带来的纷扰;同时科学又被所有社会力量、政治权力需要,成为他们执政的合法性基础。在科学共同体内部共同的认知中,科学即普遍公理,科学本身是价值,追求学术本身就是实现价值的过程。

在新的科学认知和对科学发展的有利的舆论环境下,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高校科技期刊保持了蓬勃发展的良好势头,形成了一个发展高潮(见图1)。这个阶段高校科技期刊的发展有以下三个特点。

图1 1915—1949年间中国高校科技期刊创刊数量统计(资料来源:文献[24]850-954)

一是地域扩大。出版高校科技期刊的高校从北京迅速扩展到全国各地。1927年,国民政府迁都南京,公立高等教育发展的重心开始南移。到1936年年底,国立大学增加到13所,除北京外,南京、上海、武汉、广州、杭州、青岛、成都等城市都设立了国立大学[18]258,并出现了“校校有刊”的风潮。

二是数量急速增加。仅1935年一年时间就有61种高校科技期刊创刊。这个时期国内政局不稳,曾爆发“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九一八事变”等重大历史事件。即便如此,大部分高校仍能保持基本教学科研秩序,民族情绪高涨,高校科学实践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一校多刊”逐渐成为常态,各高校根据自身的学科优势集结出版教学科研成果。如北京大学先后出版9种科技期刊;清华学校在1925年成立大学,先后创刊《清华工程学会会刊》等10余种科技刊物。

三是专业科技期刊出现。专业科技期刊是指内容限定于某些特定学科的科技期刊。在这个时期,各高校依据自己的学科优势,出版了不同专业方向的科技期刊。如,北京工业大学的《油漆季刊》《纺织特号》,清华大学的《地学汇刊》《医文》《清华机工月刊》《工程季刊》,北平大学农学院的《营养专报》等,北平蕙明化学工艺学校的《蕙明化学工艺周刊》,上海中国无线电工程学校的《无线电杂志》,等等,都颇具代表性。专业科技期刊的出现说明近代中国高等教育已经初步完成了近代科学教育运行机制的建设,专业科技期刊的日益增多也说明高校中的教学科研成果的积累已经达到集结出版的程度和水平,中国科学实践已经初步形成了内生机制,可以有效进行知识的生产和再生产。

(四)高校科技期刊在战火中延续:精神不灭(1937年—1949年)

1937年日军制造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中国进入全面抗日战争时期,国土沦陷、民族危亡。但炮火没有摧毁中国的教育,很多学校纷纷搬迁,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区继续办学。各国立大学迁往四川(包括重庆)、陕西、云南、贵州、广西等西南部内陆地区,在物质条件极端困苦的条件下,努力开展科学实践,保存了抗战时期的重要教学和科研力量。例如,清华、北大和南开三校南渡,先长沙后昆明、蒙自,组建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在教育教学的物质条件极端匮乏的条件下,西南联大也曾经出版过《航空工程》[24]946《清华学报》《科学报告》和《工程季刊》各1期纪念刊[10]132。

1937年—1949年年间,超过400本高校科技期刊创刊出版(见图1)。抗战结束后,约30家高校科技期刊在休刊后复刊。由于战争时期物资匮乏,绝大多数高校科技期刊都不能保证定期出版,其中,有些仅出1期创刊号即休刊,或出版几期即无法持续。在这场伟大的反侵略和民族解放战争中,中国的科学工作者流亡西南,辗转万里,努力坚持科学实践。浙大理学院化学系主任周厚复在《化学通讯》创刊号《序》中写道:“筚路蓝缕,进寸守尺,已使设备实验效率,放之欧美各大学,未遑多让,……以是专题研究,初未尝因缺乏文献而或停。”[15]247这个时期的高校科技期刊记录了那个艰难时代中国科学工作者的学术、精神与情操,刊物的出版旨在“通内外之声气,共谋发挥我既有之精神,与艰难困苦之境相抟斗,进而期有所献于国家”[15]248,彰显了顽强不屈的中华民族精神,以及科学工作者的践行能力。

三、高校科技期刊积极推动了科学共同体的建设

当近代高校开始建立现代学制、成立科学团体、出版科技刊物时,说明科学实践已经不再是个人行为,而是需要在高度理性化的科学组织中才能完成的工作。当受到过相同科学教育和训练的科学工作者结合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进行某一领域专业的科学活动时,我们称之为科学共同体。科学共同体是一个建立在信念基础上的组织,科学工作者可以在其中进行较为充分的交流,并且形成较为一致的专业方面的看法[36]60。他们采用共同的研究方法,使用共同的术语,接受公认的评定标准[23]1。这个组织采用一套民主化、程序化章程,构建起了一种基于学术权威的等级分布式结构,以保证组织运行的稳定性和有效性,形成有效的学术自治。

高校科技期刊在近代中国科学工作者组成的科学共同体的建设中起到了积极作用。

(一)期刊的主办者推动了自主的科学实践

近代中国最早的中文期刊均由外国基督教会(学会)、传教士主办,如最早有近代科技报道内容的中文期刊《遐迩贯珍》(1853创刊)由基督教会在香港主办[10]14。《格致汇编》是中国人主办的第一本科技期刊,实际掌控人徐寿是近代中国著名科学家、科技翻译家和科技出版家[8]105。进入20世纪,各大学开始创办自己的科技期刊,这些期刊均是由所在高校或高校中的科学学会行使主办职责。

期刊的主办人(或单位)是依规主持举办期刊出版的人或组织机构,主要为期刊出版提供行政和经济等方面的保障,确定出版方针,承担相应责任。主办人(或单位)直接掌管期刊的内容选择和报道方向,特别是在以报刊为主要传播媒介的时代,期刊刊登什么,受众能接收到什么,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期刊主办者决定的。报刊对于社会受众的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西方教会等组织和个人期望通过出版报刊以达到对中国人实施精神控制的目的。1887年,英国基督教在中国设立出版机构“同文书会”(后改称“广学会”),其创办人、长老会传教士韦廉臣在起草发起书中说明了在中国出版报刊的目的:“凡欲影响这个帝国的人必定要利用出版物。”[37]英国传教士、山西大学堂联合创办人李提摩太的表述更为直接:“控制中国出版的报刊,就控制了中国人的大脑和脊梁。”[38]156-157

徐寿在《格致汇编》创刊号《序》中清楚表明了他的办刊目的:“盖欲使吾华人探索底蕴,尽知理之所以然,而施诸实用,吾华人固能由浅入深,得其指归,则受益岂能量哉。”[15]146使中国人知晓“致知格物之学”是徐寿办刊的基本出发点。《格致汇编》的出现,事实上改变了近代中国科技期刊主办人身份性质。中国有识之士掌控了科技期刊主办权,标志着中国近代科学实践开启了自主探索的时代。《东吴学报》和早期《清华学报》的实际办刊者是学校学生会,《北京大学月刊》的主办者为北京大学。此后,近代中国高校科技期刊均由所在学校负责主办事务。

主办人身份的变化代表了科学实践主导权的转移。从《格致汇编》开始,中国人拿到了期刊出版的主导权;主办人从徐寿到高校的变化,说明了科学实践主导权的再度转移。徐寿本人没有接受过系统科学教育,他自学科学技术知识,在化学、造船等领域卓有建树[39],《格致汇编》的实际办刊人(编辑)是英国传教士傅兰雅。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徐寿时代近代科学还未真正进入中国,徐寿出版《格致汇编》是为了向中国读书人科普知识,以启迪“民智”。进入20世纪,高等学校是中国科学实践的主要场所,高校主办刊物意味着高校师生具有了科学实践的选择权和评价权,科学实践的主导权掌握在实践者自己手中。从此,中国科学共同体掌握了科学实践的话事权,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二)期刊的编排促进了科学话语体系的建立

期刊编排是指期刊的编辑、排版等出版专业工作,涉及编辑出版工作全过程,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工作。编辑是按照一定的原则、规则或次序对稿件、资料进行整理、修改、加工等;排版是将原稿排组成印刷版面的工艺过程。例如,期刊的版式、装帧设计、开本尺寸、语言要求、文字排列规则、标点符号等都是期刊编排工作的重要内容。

中国传统书面表达采用竖排、文言文,不使用标点符号。《格致汇编》仍采用竖排线装[15]144;《东吴月刊》最初是竖排线装、三十二开本[12]170;《清华周报》初“篇幅止于一张,式如通常之小报”,后“改为单行册页装订”[15]99;最初《复旦》出版时横排竖排兼有[10]43;《清华学报》初为中、英文隔期出版,后改为全中文[10]40,《清华学报》《北京大学月刊》均横排侧装,编序体例各异,“来稿不拘文言白话”[10]83。新文化运动之后,各高校科技期刊一般都设有专门的编辑机构,设置了专职编辑,编排形式日趋统一,编排普遍采用白话文、新式标点、文字横排、左侧装订和目录索引[10]122,要求采用科学名词,语句逻辑清晰,表达明确等。

编排工作看起来仅仅是对出版形式的要求,例如,文字横排和新式标点的使用是便于发表科学公式。这些似乎对刊发成果内容影响不大,但实则不然。语言是以词语为材料、以语法为结构的符号系统,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语言与文字是科学活动中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基本载体。科学共同体的最重要特征是内部形成良好的沟通条件,便于建立起有效的信息沟通。日常汉语的词义丰富,在讨论科学问题时,可能存在对词语不同角度或层次的理解,这很容易引起歧义,导致无法形成有效的信息交流。因此,有必要对科学概念进行约定和规制,确定概念的内涵和外延。

科学是以客观精确的描述和系统逻辑的分析为方法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因此,采用审定的科学名词,使用公理—演绎和系统实验—因果关系的思维逻辑进行科学思考和表达,是科学共同体达成共识并共同遵守的学术规范,也是他们进行信息沟通的基础。

高校科技期刊的编排中推行科学名词和学术规范的使用,促进了科学共同体话语体系的建立。科学名词和学术规范的使用也是一个对汉语进行的技术化、科学化改造。科学共同体集体审定科学名词和学术规范,科技期刊负责推行使用,由此确立了科学话语体系的权威性。科学工作者使用自己的话语体系交流信息、讨论问题、传播成果,他们之间相互竞争、相互合作,不但建立了他们相互之间的认同感,也同时促进了他们对科学共同体的群体归属感。这种由科学共同体所营造的平等地竞争与合作的方式,被证明是一种推进科学进展的极佳的有效方式[40]。

(三)期刊的编委会成为科学共同体的学术权威

蔡元培领导的改革将北京大学改造成一所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大学,他认为大学应是“研究高尚学问之地”,研究者不循欧、不存古,要用科学方法揭示真相,“必于欧化之中更进之发明”[15]125。因而他创办《北京大学月刊》,为师生开辟共同研究学术、发挥思想的园地。

为此,《北京大学月刊》设立了以胡适为主任,沈兼士、周作人、顾孟宇、单不广、马裕藻、刘文典、钱玄同、李大钊、朱希祖、郑奠为委员的11人编委会[15]124。编委会按学科分配,每学科1名编委[4]72,入选学者须在本领域卓有建树,能代表北大在该学科的学术水平。编委会主持期刊出版事宜,稿件由各学科编委负责审定;审稿要求以学术为准,严格按照学术规范对稿件进行判断、鉴定和评价。此后,编委会制度成为高校科技期刊运作体系的惯例。例如,《清华学报》于1928年进行了办刊体系的调整,赵元任、吴宓、杨树达、冯友兰、杨振声、罗家伦、金岳霖、吴有训、陈寅恪、翁文灏、闻一多、王力、俞平伯等入选新一届编委会,陈达、朱自清、浦薛凤、吴景超曾先后任总编辑或编辑部主任[15]118。北京大学的《自然科学季刊》的首届编委会中,经利彬任主编,孙云涛、王烈、王仁辅、夏元瑮、丁绪贤、秦汾任编委[15]176。

高层次学者对本领域的高深学问有较为深刻的理解,其学术成就获得了同行的高度认可和肯定,因此,编委成员的学术能力成为编委会学术权威性的基础。编委会制度本质是同行评议,成果的科学水平经共同体内部评判和认定,即获得社会认可的评价结果。

在组织化的现代学术体制中,学术权威结合共同遵从的学术规范和专业伦理一起,以一种“潜规则的方式”[41]组成了科学工作者群体的共同权力,产生了科学共同体的公信力。这种公信力可以对共同体中的个人形成内在约束,获取他们对组织的信任,使得共同体内的个人对组织产生归属感,保障体系内部运行公正、有效。同时,这种集体权力也可以有效保障共同体的独立性,减弱来自社会的非科学因素的干扰,在一定程度上践行了学术自治的精神要义。

高校科技期刊推进了中国近代科学共同体的建设。期刊主办者身份的改变说明中国人开始了自主科学实践的进程;科学名词与学术规范的推行促进了科学话语体系的建立,为科学工作者之间有效的信息交流和沟通提供了良好的基础;编委会制度成为科学共同体的学术权威,有利于科学组织形成稳定的结构,以及科学共同体的公信力建设,保证了科学共同体系统的有效运行。学术共同体的出现构成了“科学知识增长和科学革命发生的基础”[36]60,促进了近代科学实践在中国的发展。

总之,在近代科学进入中国的过程中,高校科技期刊与科学实践共生、共长。中国的科学实践是高校科技期刊产生和发展的驱动力;科学实践成果是期刊内容之源;中国人对近代科学认识的深化促动了高校科技期刊的变革与发展。高校科技期刊以出版的方式促进了中国近代高校科学共同体的建立与完善,有力地保障和促进了科学实践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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